2、楔子（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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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珑走出来，发现来人没有想象中的血肉模糊。迷彩服上没有一丝儿血迹，倒是板寸极短的发丝上沾满了泥土，他甚至没有让人搀扶，一手背枪一手捂着腹部，猫腰走来，步伐依旧沉稳。
“哎哟，您这是中了我们什么埋伏啊，伤哪啦？”谭连长语气里带着一点幸灾乐祸。目光在对方肩章上扫过一眼，一枚小兵，闯到这里，相当不错了。
“我想应该是急性阑尾炎，有车吗，送我去野战医院。”不同于连长嚣张跋扈高亢嗓音，男人嗓音低沉但中气十足，给人一种坚韧不羁的感觉。省去报告一连串的形式走场，气定神闲，到有点肆意张狂的感觉。
走近了，宁珑看清了那人满脸涂上了绿黑颜色相间的油彩。不过刚刚望去，那人立即察觉到她的目光，眼神横扫过来，眉目英朗，目光燎烈，好似一道火光。宁珑被那凛利的气势逼迫到，张嘴忍不住想要辩解。不过喉头发不出任何声音，她诧异，为什么会有辩解的想法呢，只因那人的目光里带着是审视吗？
“你运气好，指挥部配建了野战医院，这里正好有位医疗同志，让她给你看看吧。”不是友军，也同算军人，演习正在进行中，也无暇善待俘虏。连长撇见对方架势不低，不刁难一下，难咽一口气。只是没想到那人点头说好，大步向军棚走去。
“进……进去坐着，我给……给看看。”宁珑很想拍脑门，让自己镇定下来。平常不说伶牙俐齿，也算是善于表达，此刻怎么赶上结巴了，怎么办怎么办。
不大的军棚里有一张提供休息的折叠军床，凳子上放着简易医药箱。宁珑刚刚无聊，已经翻了一遍，知道是表姐刻意留下，为她留下而摆出的正确姿态，这会儿可好，正巧遇上了病人。
“你出去吧，有问题叫你。”男人皱着眉头，坐到床边，抬手让一旁的士兵出去。十足领导口气。
别……宁珑声音再次卡在喉咙，她想说别走，留下来帮帮我。可她对上了男人精锐的目光，好像她犯了错一样，又被审视着。
“你……你怎么啦？”宁珑话音刚落，那人往后一躺，神色终于露出了一丝痛苦。
他额间有汗水浸出，微微冒着青筋。宁珑蹲下打开医药箱，翻了半天，干着急的拿出棉花，只想到给他擦汗。
不料还未靠近，手腕被重重握住向外翻着，痛……像要被捏碎般。
“我忍了很久，估计不行了，你赶紧切除吧。”漆黑的眸光直射着她的眼睛，十分干脆的下达命令。
切除？宁珑趁那人松手赶紧收回手，手腕处一片乌黑，倒不是掐青，而是那人手掌不怎么干净。宁珑本能给自己额头抹汗，心里反复强调镇定镇定。
“呵呵……你新来的吧，多大了？”言语里带着细微调笑。宁珑不会知道那是给她放松神经，误当是嘲笑了。
“少说话！我二十二了，看起来很小吗！”宁珑干脆和他硬碰硬对视起来，果然对方略显弱势，露出的笑容无奈又无力。“阑尾炎是吧，我看看。”伸手去扯那人衣服，可使劲了也扯不动。
一声细微叹息，那人自行动手解开了武装带，才使衣摆能够翻开。
宁珑涨红了脸，她又不知道看似简洁的迷彩作战服，要怎么解开。那人大概是疼的厉害，手臂垂在两旁，眼睛也不再吃力的斜视她，单单的往上看着。
“阑尾肿大，是要切除了。”宁珑庆幸表姐给她上了生动的一课。不过讲学毕竟不是实战操作，更何况她不是一个学医的人。不同于在学习过程中的兴奋，宁珑想自己还是一个有良知的人，相信自己的能力，也不能胡来。会和专业还是存在本质的区别。好心建议。“这里设施不好，要不……送你去医院吧。”
“我没那些娇气，不用去医院，就在这里解决吧！”
言下之意是她娇气了？宁珑不得不坦白。“对不起，我……我不是医生！”
“你们什么连啊，演习结束都是战友，磨磨唧唧的。”笑容轻蔑，显露出他的不满，大概是疼极了。“赶紧！护士也可以！”宁珑被凌厉的嗓音震慑到，他发脾气了，不会上告然后连累表姐吧，退一步承认自己只是护士。“我也是为你好啊，我连……我连护士都不是，恩，不是正式的，你这可是要动手术！”一面要讲真话，一面又不能连累表姐，可愁死宁珑了。
“我都不怕你怕什么！”男人额间满是汗，沿着鬓角滴滴滑落，大概疼的厉害，语气也少了之前的强硬。特别是无奈之举，对宁珑说了一句。“实习护士，我相信你，您给动刀吧。”仿佛带有一丝柔情。
你相信我？宁珑不知道在部队医疗设施所，就算是护士，那也是全能的。宁珑咬牙，开始找出手术必备品。心里默念，人模人模，不是真人。“我下刀了啊，你……你别怕。”声音不断抖动。
“呵，我老虎团的，你随便下刀。”笃定的笑容里，不是对宁珑的肯定，而是出于他自身的傲气。
宁珑不敢再犹豫，拿刀直划下去。不耽搁片刻，先将阑尾于根部结扎切断。
啊……可以称之为本能的喊叫，但也没失控到破嗓。
宁珑深怕外面的人走进来，发现她的不专业，也提高嗓音，故作凶狠。“喊什么呀喊什么。不是老虎团的吗，还怕疼啊。没见过血啊。”宁珑说完血字，眼泪都快吓得流出来。
人模人模！人模也是血红的。宁珑强忍着反胃的恶心，快速紧缩缝合。幸好这是她唯一会的手术，所以在表姐那里蹭人模，反反复复进行了几次练习。
怎么没声了？宁珑最后上药包扎好，取出棉花团去给那人擦汗。这次他没有阻拦，任由她擦拭满脸浸出的汗水。
宁珑告诉自己，她很了不起了，手术很成功，虽然病人很疼，那是他自身忍痛条件不行。算对不起你了，我好好伺候你还不行么。宁珑强压心中愧疚之意，“我给你倒杯水来吧。”
手腕再次被抓住，膝盖还没站直的宁珑差点摔到床边，磕了膝盖。“怎……怎么啦？”
“谢……谢谢你……给我狠狠来了一次忍痛耐受力训练，宝贵的……经历。”扯动嘴角，笑容乏力，一身虚汗，也算是畅快淋漓了。
宁珑不明白，他为什么笑得动容。成心打趣她不是。是不是当兵骨子里透着本能的痞气，她忍不住抗拒，打击到。“切除阑尾是小手术呢，那成千上万的病人每次经历病痛都是磨练啊！有什么好宝贵的！”
“呵呵，他们手术有打麻醉啊，可我没有……”
宁珑傻了，第一次有种天旋地转，心脏负荷不了心跳的惊慌感。“麻醉？”对，她忘记了给他打麻醉。刀是真真切切的下去，还有血……
“呵呵，怎么了？”极致的“切腹”之痛已经过去了，他不允许自己的虚弱，手臂想要支撑身体起来。
“你别动。”宁珑瘫软的跪坐到地上，她刚刚犯罪了，她的逞强，她的不专业，让病人受苦了，幸好幸好。
“小同志？”唉，到底谁是病人呀，好玩的打量清楚小护士糗态，只是，瞧见她原本晶亮的双眼布满了泪水，极有水龙头开闸的架势。“小同志，你别哭啊……我和你开玩笑的，我也没疼多厉害。像你说的，小小割除阑尾算什么。真枪实弹我都尝过。”
不是，不是……宁珑用力甩开他的手，重重一拳捶向他胸口。不要安慰我，是我犯了好大的错误。宁珑双手捧住脸，闷声痛哭起来。“对不起……对不起！”断断续续的对不起，还有……谢谢。“谢谢你，谢谢你没有事。我不是故意的，对不起。”
听了半天，明白了，小同志是忘记了给他打麻醉，呵呵，还真是新来的实习小护士吧。一点小事给吓傻了。捞起她的手臂想要扶起来。“你不是故意没打麻醉，可是故意打我了，我现在很疼，你还不站起来给我止痛。再哭，引来了外面的战士，知道事情经过，可是会惩罚你的。”实心眼儿的安慰话，可语调带有戏谑，实在让人感激不起来。
宁珑听到痛，赶紧抬头起身。“我不是故意打你的，不，我没打你啊……”宁珑坐到床沿，给检查伤口，幸好没有染红。“我哭不是要你可怜，是宣泄！我哭好了，没事了。”胡乱擦着眼泪，平复急促的呼吸。不能让外面的人知道，不能连累表姐。
“宣泄完毕了？挺快的嘛。我还以为要安慰许久，你好了，那安慰我吧。”男人挤着眼睛，笑得苦涩。“真的很疼啊。”
“那我给你唱首歌吧？”宁珑脑里哗哗过着军歌曲目。“你是哪种兵种啊？步兵？”
“步兵连一名小小侦查兵，怎么，还有专属歌曲？”
宁珑终于露出笑容，起身站直了身子，行军礼。“如果我唱得对，希望你可以原谅我今天的莽撞和错误，不要向任何人提起。”
《侦察兵之歌》
来无影，去无踪！如闪电，似轻风！
单枪匹马闯敌阵，捕捉俘虏探敌情！
水深千尺能泅渡，山高万丈敢攀登！
思想红、作风硬！胸怀朝阳干革命！
你要问我是哪一个？我是人民的侦察兵！
嗓子虽然有点嘶哑，可不影响气息，宁珑满心欢喜的唱完，图表现的忙问着。“可以吗？”对于医学是兴趣，对阑尾炎手术也有信心，但是对于唱歌就不止一点兴趣和信心了。
“你叫什么名字？”陡然静下来，棚内的气氛变得严肃起来。
宁珑仍旧昂首挺胸，站得笔笔挺挺，哪里错了吗。“我叫，宁珑。”
呵呵……不一会儿，戏弄的笑容又展现出来，哎，憋不住啊，对方惶恐的表情太搞笑了。“放松放松！唱得很好，我就问问名字。”
宁珑一时气急，被逗弄脸红耳赤，多长一点时间啊，不断出现状况，丢脸死了。“那你呢，叫什么名字。”有点咬牙切齿。
“袁朗。”对方停顿了一会儿，还是轻声报出名字。几秒的时间里，他在想要不要编一个很厉害的名字，唬唬眼前一哭一笑的傻姑娘，但血液里有一股冲动，不同往日唬战友胡编乱造，他想告诉她，他的真实名字。
烂人，浑身上下，没一处正经，没有一点军人的严谨模样。报个名字语气也飘逸神秘的。宁珑冷哼一声，决定挽回颜面，不能一直处在劣势，也要让那烂人后怕后怕。
“其实，我不是医生，护士也算不上，纯属兴趣。不过关于阑尾炎的手术是系统学习过的，所以今天也敢大胆给你手术。自认为还是完成不错的，唯一美中不足，忘记打麻醉，不过……您身体结实强韧，体格高大威猛，性格不拘小节，也答应了原谅我，所以小女子斗胆讲出实话，更是显示出诚实之意，也对您硬朗的忍痛技术表示深切的佩服。”宁珑强压嘴角笑意，说得一本正经，呵呵，好话坏话一起说，量他袁朗就算生气也不能这个时候发作，不然就是小气了。但也一定要让袁朗知道，给他手术的人不是专业医生，被怎样的对待，让他少得意。
宁珑一股脑说出大堆话，心里也舒坦多了。不过，她方才手术绝对是十二分专注用心。如果没有袁朗先前那句“我相信你”，她定是不敢的。这些话自然是不可说的，不然袁朗不又得意了。
袁朗挑眉轻轻噢了一声，嘴角始终上扬保持一种天生的优越感，顿了一下，才说。“宁珑，刻骨铭心，我不会忘记你。”
宁珑瞪大眼睛，好生揣摩此话的含义，找不出一丝气愤，但也不是深情感激，到底是什么样的情绪？她读不懂。
一声巨响炮轰声，打断了宁珑的思绪，点燃了袁朗的气势。眼里透着喜悦，言语却不以为然。“这帮兔崽子，才给炸了指挥部，时间够让老子在大灰狼肚子里消化一圈了。”
接下来，宁珑退站到一边。她看见冲进军棚里，暴跳如雷的谭连长指着袁朗大骂卑鄙。一同进来的几名士兵，走到袁朗那边，大声喊着，报告连长，任务顺利完成，演习结束。
谭连长喋喋不休训斥着不得力的部下。袁朗还火上浇油说道，他要不是突然阑尾炎发作，也不至于现在才结束演习，还主动暴露了身份，多好的机会啊。
谭连长气得跳脚说，你那是将计就计，哪有你这样的，演习中摘掉军衔，隐藏身份，害我以为只是小兵一枚。
袁朗笑呵呵的回答。“我是为了平和你的心情，你要知道抓到对方头目，不就掉以轻心了，输了又有话说。”穿好衣服，随部下一起离开。临到棚口，袁朗侧身，指了指角落里的宁珑。“医生不错，谢了。记得嘉奖一番！”然后迈着大步，略带小跑出了帐篷，身后跟着那几个向他汇报的士兵，好不威风。
宁珑站在一边，盯着门口出神，即使袁朗已经离开了。方才发生的一切，好像是场从未触及过的惊险而又奇幻的梦境。
袁朗，她从未见过这般独特的男人。
作者有话说第2章 楔子（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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