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拾忆桥》雨那个台

1、是蝴蝶啊

　　——“是小蝴蝶。”她说。
　　她拿着一个喝光了糖水饮料的空瓶子晃了晃，里面是大大小小色彩不一的蝴蝶。
　　它们翅膀因捕捉而破损。她的指尖在光下白亮亮，那是蝴蝶翅膀上的鳞粉。
　　我站在一旁看着这个在同龄人中高又黑瘦的小女孩。她拿着那个瓶子轻轻摇晃，又把瓶子的包装纸撕下来，举着它对着光看。
　　蝴蝶真漂亮啊！扑闪扑闪的飞着，哪里有花朵就停留在哪里。它们飞过那座不高又很高的石头墙，很快就会不见了。
　　我看着院子里的她，她看着瓶子里的蝴蝶。
　　那些翅膀损坏的蝴蝶被装在塞了野花与树叶的瓶子里，渐渐的不再爬动了。这时，她好像才反应过来。
　　她把瓶子的盖拧开，把蝴蝶倒在手里，小心翼翼的捧着。
　　“飞吧。”我听见她在心里说。
　　那蝴蝶停了一会儿，最终带着那双残缺的翅膀，酿酿跄跄的飞了出去。
　　那只蝴蝶或许是幸运的。瓶中其他的蝴蝶却早已被瓶子里稀薄的热气带走了生命。
　　我看着她，她看着蝴蝶。
　　最终她在草地边上挖了个小坑，将蝴蝶埋葬了。
　　我知道的，她其实喜欢这些蝴蝶。
　　我知道的。
　　因为她就是我，是没有那些石墙高时的我。
　　……
　　我的老家座落在一个不算有名的水库下边。水库傍山依水，春天花开满枝，冬天河面冻实，这两个季节最吸引人。
　　如果被问到:你老家有什么景点?我大概就会这样回答她。
　　但实际上，那个不算出名的水库离我家有些远。坐着爸用来运送货物的大斗车，颠颠簸簸要开上大半个小时。
　　如果你说景点，那对我来说可能是那一片由低矮石墙围起来的后院。想来，也许叫记忆点更为贴切。
　　它甚至不属于我家，是我家与邻居家共有的后院。
　　爸爸会把车停在那里。邻居家养的几辆大货车会停在那里。甚至在大集时，人们的车不便停在马路上，也会临时停在那里。土做的地面从来都是坑坑洼洼的，平坦不起来。在下过雨后，大片大片的低洼处会积上水，那水也是浑浊的，难享平静。
　　最开始，那里是一个废弃了的班车车站。
　　靠近西边石墙的地方，停着两辆玻璃尽数碎掉的白漆皮班车。班车的漆皮早已破碎，经历风吹日晒的洗礼，生出一层一层圈圈点点的锈斑。我喜欢这些锈斑。它的周围会有一些鼓起的白色漆皮，轻轻一刮就会掉下来一大片。
　　这些坏掉的班车在下午日光的泼洒下显得暖融融的。我们在捉迷藏或者玩抓鬼游戏时会躲在这里，脚步咚咚的让车内的灰尘飞起，吸个满鼻腔尘土味儿。
　　……
　　“又在做梦吗？你最近精神不太好呢。”
　　熟悉的女声忽远忽近，伴随着脚步声响起，并不刺耳。
　　意识从深眠处浮上来，转为清醒，耳边调试终端的声音逐渐清晰起来。
　　“……或许吧。”我合着眼睛，缓了一会儿才打开按钮从休眠仓中坐起来。
　　来人下指令打开了休眠室的窗户。
　　大把的仿生光不要钱的洒进来，把金属墙壁地板照的锃亮。
　　我下意识抬手去挡。该说不说，这有些刺眼。
　　“现在是几点?”我眯着眼睛问她。
　　“已经下午三点了，下午好小美人儿~”
　　还在适应光线的我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原因无他。我从来不是美人。这称呼几乎让我反胃。
　　“请不要这样叫我。”我抬手制止她。
　　眼睛逐渐适应，把手拿开，两人视线交汇，我看见她挑了下眉。
　　她嘴边噙着些玩味的笑意，抱着双臂靠坐在不远处的桌子边上:“你看起来不太妙……需要我为你进行一次精神疏导吗？”
　　“……”我竟无语凝噎。
　　“首次免费?”她继续问。
　　我看着她调笑我的样子，实在是没有脾气可生。
　　有一句话怎么说来着?习惯成自然。
　　我不得不停止这段没营养的对话。
　　“谢谢你的关心，我休息的还不错。”
　　不错的婉拒。我在心里想。
　　出于对熟人的礼貌，我对她抱歉的笑了一下，然后起身离开休眠仓。
　　言尽于此，我想她最近大概不会再找我说话了。
　　我走到一旁，打开终端，正要支付休眠仓的租赁费用，却被一只手抢先。
　　“滴!恭喜您，支付成功。”
　　机械声从另一个终端中响起。刺激的人额头处的血管突突地跳动。
　　那只白皙修长的手带着终端离开我的视线。我跟随着抬头，目光从她神哭鬼泣的一张美艳的脸上扫过，最终落在她湖蓝色的瞳孔处。
　　她确实很美。湖蓝色猫眼总是亮亮的，认真的看着一个人时简直让人不忍心对她说一句重话。
　　我握拳又放开，反复几次。心里却没有初见时对她的惊艳和欣赏，有的只是——想照直给她一拳。
　　我转身站好，不动声色的深呼吸一口，吐出一个字。
　　“说。”
　　仿生光的照在休眠室中，静静的给休眠仓镀上一层白色。
　　安静的那一瞬，我感觉另一个自己离开体外，站在一旁默默注视着这一切。
　　“哎呀!”
　　我被她的笑声拉回神。她这次是真心实意的笑了。
　　“不这样你不会认真搭理我的~”她刚才看起来还挺高兴，这会儿眉眼敛下来，居然还有点委屈，“你知道的，你总是敷衍我。”
　　我皱着眉，没接茬。
　　我现在烦得很，她下一句最好是正经话。
　　结果果然狗嘴里吐不出象牙。
　　“考虑一下吧，好不好?”
　　考虑什么?
　　如果我额头上有蚂蚁的话，天啊，我想我正在杀生。
　　我抬头盯着她看，想在她闪闪发光的笑脸上找到一丝调笑的痕迹。
　　很可惜，没有。
　　所以考虑什么?精神疏导。
　　“不。”
　　我看着她的眼睛，严肃的拒绝。
　　闪闪发光的笑意骤冷。
　　我没再看她的表情，径直离开了休眠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