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单恋之魂》韩荻

20、我就在这儿等

　　晚上要拍夜戏，相关演员早早吃过晚饭便回到片场。
　　公共化妆间里，几位年轻演员一边对着镜子接受化妆师在自己脸上、头上折腾，一边低声跟助理或搭档对台词、讨论剧情。
　　不是他们特别爱卷，实在是被本剧组投资人兼男主演逼得没办法。
　　这人不知怎么回事，最近突然多了个癖好，每次开工前都要先到公共化妆间巡视一圈，才回自己的专属化妆间上妆。老板来巡视，谁敢不摆足了姿态？
　　许琛施施然走进来，目光扫视一圈，慢悠悠踱到宁思远身边，垂眼问：“今晚有戏的主要演员，都来齐了么？”
　　宁思远赶紧伸着脖子左右看看，心里默默数了数人头，抬头答：“除了宋黎，其他人都来了。”
　　许琛微微蹙眉，瞧上去有几分不满：“他怎么回事？为什么还没来？”
　　“呃……我也不清楚。宋黎一向来得挺早，从不迟到的。今儿不知怎么回事，大概吃饭的地方有点耽搁？琛哥，需要我打电话催他一下吗？”
　　许琛犹豫一瞬。催的话，会惹人不高兴吧？
　　他淡声道：“算了，别催了，估计吃饭慢了，晚点儿就晚点儿吧。”
　　许琛回自己化妆间，懒洋洋靠着椅子闭目养神。看出老板今天心情不大畅快，化妆师手底下的动作不自觉轻柔了几分。
　　孙伟拿着分镜图跑来找许琛，坐他旁边兴致勃勃、口沫横飞说个不停。
　　化妆师偏头看了他好几眼，心里忍不住微微有些同情导演。许影帝明显心不在焉，白费了孙导高涨的一番热情。
　　这时，化妆间的门突然被人大力撞开，李哲跌跌撞撞冲进来，喘得上气不接下气：“孙导，许老师，宋黎……宋黎被人绑架了！”
　　许琛猛然起身，眉笔在他侧脸上留下一道长长的深黑色印记：“你说什么？！”
　　孙伟也震惊地合不拢嘴：“怎么回事？！报警了吗？”
　　“报了，已经报过警了……我刚从警局出来，特意回剧组来跟你们汇报，今晚的戏……”
　　许琛怒道：“还什么戏不戏的？今晚停工，全剧组马上出去找人！你说清楚，人在哪儿被绑架的？”
　　化妆师默默看了一眼李哲，心想，这位其实也很需要被及时关照。他衣服裤子上全是土，胳膊肘上有一道长长的伤口，一时看不出深浅，深红的血迹混和着泥土，显然还没来得及清理。
　　想起刚刚的遭遇，李哲懊悔不已。
　　宋黎和郑秋都说吃不惯剧组的工作餐，所以三个人最近总在外面吃晚饭。惦记着今晚有夜戏，李哲带他俩找了家简餐铺子速战速决。
　　吃完出来，时间还早，郑秋直接去琴行练琴，宋黎和李哲准备回片场。
　　才走出没几步，迎面几个年轻男子突然拦在他们面前，其中一个男生瞪大眼睛指着宋黎道：“酥梨！不不不，宋黎？你是宋黎吧？对不对？”
　　李哲心底大喜，居然被粉丝当街认出来了！看来自己经营微博很成功啊。他忙不迭点头：“是啊，你是我们阿黎的粉丝？”
　　那男生惊喜道：“不止我，我们几个都是啊！我们特别喜欢宋老师，特别是他的书法和古筝，简直绝了！妥妥的美貌与才华并重啊！”
　　见对方说的全都在点上，李哲越发飘飘然起来。宋黎还连第一部戏都没拍完呢，只靠着微博上几张照片几段视频，居然有了死忠粉。等电视剧播出，那还得了啊？
　　宋黎本人倒是相当淡定，只微微冲对方笑着点了点头，不经意间流露出来的，是一副天然的明星派头。
　　那男生略显局促地问：“宋老师，我们能不能跟您合张影啊？”
　　宋黎点点头：“当然可以啊。”
　　拍完照，另一个男生提出要签名。宋黎问：“签哪里呢？……抱歉，我好像没带笔出来。”
　　“我有我有，宋老师，我们车上有笔记本和签字笔，您能不能跟我们过去签一下？车就停在旁边巷子里，只有几步路，很近的。”
　　宋黎有点犹豫，李哲却鼓励他过去。毕竟第一次遇到粉丝还这么热情，他实在不舍得拒绝。刚出道的小演员，立一个亲和宠粉的人设最合适不过了。
　　两人跟着几个男生进了小巷子，走到一辆黑色汽车旁边，其中一人先上前把除驾驶室之外的三个车门全打开了。
　　李哲正微微感到诧异，靠宋黎最近的两个人突然架着他的双臂把人往车里推。驾驶位不知什么时候早就坐了人，车子即刻发动起来。
　　李哲急了，冲上去试图拉住宋黎，却被剩下的人拳打脚踢，连推带搡，手机也在混乱中被人抢走了。最终，他像一团垃圾一样被扔在车后，眼睁睁看着黑色汽车绝尘而去。
　　听完李哲叙述，许琛连戏装都没换，着急忙慌就要出门，被孙伟及时摁住了。
　　天色已晚，又刚刚出过事，孙伟让全剧组女生都回去休息，晚上不许任何人随便出门。又将男生三四个人分成一组，去宋黎吃饭的餐厅和那条巷子附近帮助警方走访群众，寻找线索。
　　他自己则带着许琛和李哲去刚刚报案的派出所了解情况，及时跟进警方办案进度。
　　派出所民警办事效率还挺高，他们去的时候，人家已经把附近街道和几家店铺门口的监控视频都拿到手了。
　　因为有具体案发时间，查监控并不费事，遗憾的是监控里面拍到的信息都很模糊。
　　也是看了监控，李哲才蓦然惊觉，那几个男生原来全都戴着鸭舌帽，帽檐压得极低，而且一直背对着最近的一处监控，图像里几乎没有一帧能看清楚对方正脸。
　　反而是他跟宋黎，都正对着镜头，被拍得格外清晰。
　　许琛盯着镜头里懵懵懂懂跟人交谈、合影的宋黎，忍不住转头狠狠瞪了李哲一眼。
　　巷子里的视频就更加模糊了，那辆车明显故意躲着摄像头，停在一个非常巧妙的位置。更可恶的是，号牌被恶意遮挡过，从遥远模糊的镜头里，只能勉强辨认出是一辆满大街都是的大黑色众汽车。
　　在监控视频里亲眼看到李哲挨打、宋黎被人架住塞上车，许琛紧握双拳，指节被攥得泛起了青白色。
　　警方之前已经让李哲录过口供，案发详情和宋黎的基本情况已记录在案。此刻，又让他们几个努力回想近期宋黎有没有跟人结仇，有没有过任何特殊动向。
　　说到结仇，许琛因为愤怒惊惧而锈死的大脑终于转了几转，把李子扬角色被宋黎替换，以及在卫生间跟宋黎起口角的事简单说了。
　　警方立刻跟京城那边的同行联系，了解李子扬这两天的动向和近期接触过的人。
　　派出去打探消息的剧组成员纷纷回电，都没能找到比监控视频更有用的线索。孙伟让大家先回酒店休息，又劝许琛和李哲也回去等警方的进一步消息。
　　许琛红着眼圈摇头：“不行。人是我招到剧组来的，又是在拍戏期间出的事，等不到消息，我怎么可能休息？我就在这儿等，等他们把人找回来！”
　　李哲也死活不肯回去。他快被愧疚和后悔压垮了，已经不知道哭了几回。
　　孙伟无奈，只好让他俩留下，自己先回去。偌大个剧组，总得有人安排后续工作，安抚其他员工。
　　派出所值班民警见这两人实在打发不走，只好把小会客室的门打开，让两人去里边等。
　　许琛却不肯走，非要赖在值班室等第一手消息。
　　民警简直无奈了：“许老师，我们办案有我们的规章和流程，您要非在我们办公场所里边待着，说不好听点儿，这属于妨碍公务。”
　　“实在对不起，警察同志。可是，失踪的这个年轻人，真的特别优秀特别好，您也看过他照片了，真的是……我把这么个人弄到剧组来，真要出了什么事，我没法跟他家人交代，求您能理解……”许琛说这些话的时候，声音带着明显的颤抖。
　　面对许大影帝的失态，不光民警束手无策，连李哲也顾不上抹自己的眼泪了，怔怔盯着许琛，不敢相信这就是当初那个对宋黎嫌弃到家的许影帝。
　　不过，警察同志最终还是成功抵制住了来自影帝的情感攻势，没有轻易放弃原则，他轻声劝道：
　　“这样，您还是在会客室那边等，值班室这边只要有任何新动向，我都第一时间过来跟您知会一声，这总行了吧？”
　　许琛盯着人家不依不饶：“那现在的最新动向是什么？你们有什么进一步的行动和计划？”
　　民警无奈地笑了：“现在，我们正跟交警那边协同办案，在路网追踪那辆黑色轿车的行车轨迹。因为是夜间，又没有车牌信息，马路上的黑色大众轿车您也知道有多少，所以，这项工作非常不好做，我们暂时只能等消息。”
　　许琛颓然点点头，一声不吭地坐进会客室的矮沙发里，抱着头陷入沉思。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许琛度秒如年，几次都恨不得冲到值班室询问进展。但他心里清楚，这样做除了扰乱民警的办案节奏，根本于事无补。所以，他只能忍，只能等。
　　他心里盘桓了许多杂七杂八的念头，也有了许许多多的悔不当初。
　　悔当初不该一叶障目、以管窥天；不该口不择言、尖酸刻薄；更不该明知自己犯了错，还迟迟不肯道歉认错……如果……如果宋黎真出了什么事，所有曾经说过的错话，做过的错事，便永远没有了改正的机会……
　　同时，在心灵最深处一个小小的角落，另有一个声音蠢蠢欲动，跃跃欲出：许琛你扪心自问，此刻的着急心痛，忧心焦虑，真的只是为了曾经犯过的错？只是为了求得一个弥补和改正的机会？你确定自己没有任何其他多余的心思？
　　听到这个声音的一刹那，许琛心里是前所未有的兵荒马乱和惶惑不安。
　　正当他不知所措，不知该不该直面这不知从何而起的古怪诘问，派出所值班室的电话铃声突兀地响起，隔着一条过道，狠狠刺穿了会客室两个人的耳膜。
　　许琛一下子从沙发上弹起来，顾不得民警曾说过会过来找他的承诺，径自朝着值班室快步走去。李哲到底还是有些怕警察怕规矩，探头探脑犹犹豫豫跟在许琛后头。
　　那位值班民警面无表情对着电话一顿嗯嗯啊啊，最后，终于挂了电话朝两人看过来，没有任何废话和铺垫，开门见山道：“人已经找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