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篱间雀》栗子二锅水

2、第一章 桃花传说

　　祭典突然出现的白衣人被百姓传为神使，民间传言如风：有人认为本朝自开国武帝以来，从来就没有遭过这样的异象！是否上天警示？也有人认为上天下派侍者乃是祥兆，北邙山是休朝历代帝王所葬之地，神使指向邙山更证明了本朝乃顺应天道。
　　从来只喜任用中常侍而不听大臣朝堂分析的年轻帝王，在回宫后将廷尉、司隶校尉以及三公都急召进了云台殿。经过一番问对，下令要找出装神弄鬼的幕后真凶。
　　当即高庙前的祭坛被封锁，平日里冷清寂寞的祭坛更添一份肃杀，此处不靠近民居，因要祭祀，更是没有闲人来此，有问题的是正值社日，经常来此的巫、乐伎和负责布置的宦官、小吏人数众多，又不惹眼，廷尉杜荣神色凝重，在狱中等待左平将这些人员押来。若真是人为，将一个白衣男子送到祭坛，这中间肯定和中常侍、光禄勋和太常脱不了关系，这哪个都不能得罪，真是难办。
　　与那冷冽得能将空气中水分凝成冰箭的气氛不同，太学里的三人可谓喜气洋洋，郭博士将朝廷的任命告知众人，傅淇和昌阳都通过年底考核也就是半年在任上上官的评价和官吏所需的职能测试，本来是要通过在任一年的考核才能被正式任命，只是建宁二年以来当今陛下总疑心朝臣结党，发动党锢，致使牵连甚广，加上为了享乐的卖官鬻爵，面上的官员也不知有多少通晓事务，也就更加需要底下跑腿管事的小吏，所以呀，也就将一年砍半变为半年啦。杜衡和二人就不同了，他通过岁科，等待官位空缺，举孝廉为左侍郎，属光禄勋，负责皇宫保卫，可不能小看这个官职，往上就是中郎将，统率整个禁卫，战时能够外出征战，是皇帝倚仗的心腹，实在是个前途一片光明的职位，非顶级的世家子弟不得。
　　“终于是熬过了，明天就是正式的官员了！我们好好去庆祝庆祝吧！”昌阳长舒一口气，转身伸长胳膊环住傅淇和杜衡，喜气洋洋地高声说道。
　　傅淇轻轻拉开搭在肩上的手，昌阳有些疑惑，继而皱眉，“阿瑶，可不许说你要辟谷，今日可是大好日子！芳州，你说呢？”话刚落下，眼眸发出亮光盯着他们，好似在说：你们再不同意，可就不人道了！快同意吧！
　　原来是那只叫玄英的大猫来了，傅淇蹲下抱起玄英，起身转向昌阳，那双好看的眼睛里盛满了笑意，轻柔的语气中带了些安抚与无奈，“全五，哪有朔日辟谷的，再说了，都跟你讲了多少遍在外少称我的乳名，不然我也要叫你的乳名了。”
　　昌阳收起胳膊，耷拉着肩，撇撇嘴道：“你的不是好听嘛。”
　　见此，杜衡像是被他逗乐了，笑着上前拍了拍他的肩膀，“想去哪庆祝？今夜我是奉陪到底。”轻轻揭过这场小风波。
　　“还是去熙春楼吗？”傅淇应答。
　　“每次都去那儿，都腻了。”昌阳摆了摆手，“听说博士们经常去太学东边靠近崇明观的酒肆去，那里的炮肉吃过的都赞不绝口，不如去那里，早就想去了。”挑眉，满脸向往之意，眯起眼仿佛美酒就在眼前。
　　“我们收拾好赶快出发吧！”
　　太阳缓缓落下，就这么连着落水，绵绵的柔光荡漾出令人眩目的晚霞。一队红灿灿的队伍静悄悄地迎着晚霞，两人抬着溢出喜气的红色轿子，大颗大颗的汗珠汇注成流，一看便是抬着新娘走了很远的路。只是轿子这么喜庆，轿夫和马匹却是白色装着，还举着白色的幡，就这么静默地，快速地进行着。也不知道这是热热闹闹的婚事，还是悲痛的丧事呢？止不住笑意的新郎身着红色喜服，就是那戏文里意气风发的新郎官呀，总之哪哪儿都古怪，真让人摸不着头脑。
　　摸不着头脑的还有目送他们远离，正在酒肆喝酒的众人，其中一位大汉不自觉出声道“怎么还有这样娶亲的，这是娶亲吗？跟办丧事似的！”
　　“使君从青州来自然不知，三年前，也就是建宁三年九月洛水岸边发现了两具少女的尸体。”同桌男子身着青绿深衣，头戴幅巾，像是儒生打扮，恭敬地拿起酒壶垂首给对方倒酒道。
　　大汉接过酒杯，配合地摇了摇头，“这有甚奇怪，哪条河没溺死过人，更何况这洛水。”
　　这儒生放下酒壶，缓缓道来，“使君这话说的对，开始时小湾村的村民也没人当回事。谁知道，几日后，村子里陆续有传言传出，不止一人看见两个女子站在自家窗外，浑身湿漉漉的，水鬼模样，等到鸡鸣天亮才消失，只留下一摊混着血的小水滩。村民可谓人心惶惶，恰巧这时来了个过路的僧人。”
　　“僧人！超度了吗！”大汉直起身子，举起酒杯一饮而尽，眼眸深沉，透着一丝恨意。
　　抬眼抓住这丝情绪，儒生赶快低下头，为他一边满上酒，一边柔声说道：“这僧人是个学过道术的，并不是普通僧人，他告诫村民两位少女并无害人之意，只是身怀苦痛，不得转世，不可以大肆操办喜事使二女伤怀，那样易招致祸事。”说罢，借着递酒杯看见大汉面色缓和，接着说道，“同时指点村民建造庙宇度化少女，起名双花庙。来年，庙前竟凭空长出来了紧紧相依的两株桃树，结的桃子也是香甜可口。连拿小湾的水也变得清澈甘甜，于是小湾村改为桃花村。”
　　“现在这世道真是什么事都有。”大汉看了眼那看不着影子的队伍，转过头朝着洛水方向，仰头将酒杯中的酒一饮而尽。
　　感慨的又何止这位壮士，一旁等待着胡炮肉的三位太学士子也是一会儿哀叹，一会儿称奇。
　　“郎君们，炮羊肉来了。”店家笑吟吟地端来一个漆木盘，飘来一阵香烟。三人将那传说丢到了脑后，不约而同作陶醉状，将那说他们是兄弟三人，恐怕没人不信。
　　昌阳看着盘中的圆球，疑惑地盯着店家：“店家，羊肉在哪儿呢？”
　　店家掏出一把细刃，“别急啊，小郎君。我这儿的炮肉是将羊肉塞入羊肚中炮炙的，别处可吃不着呢！”仔细将羊肚破开，霎时，羊肉混着花椒、胡椒的香气四溢，十分诱人。店家收起刀刃，将木盘推向三人，示意品尝，颔首一笑，便转身离开了。
　　昌阳立时夹了一块，眼睛一亮，平常塞满话的嘴忙不迭地接收筷子传递来的鲜美的羊肉。
　　傅淇和杜衡看着这急躁的弟弟，笑了笑，低头开始品尝。似乎是被烫到了，伸出舌尖，挣扎着吸取空气中的清凉气息，傅淇反复吹了吹才吃下，这味道确实不错，香料的辛辣混合着羊肉的鲜香，完全吃不出被羊肉的膻气。怪不得昌阳一直惦念着。
　　“哈哈哈！”昌阳塞肉的间隙看见着烫着的窘状，忍不住笑道，差点把肉喷出。“真不负猫舌之称。哈哈哈！”
　　傅淇无语地翻了个白眼，但看着他那豪迈的吃法，又忍不住柔声道，“小心些吃。”
　　昌阳连忙吞下，笑嘻嘻地举起酒杯，“才不会，让我们喝一杯，庆祝终于过了考核。”
　　三人饮下，一齐称好，不愧是风靡南阳的九酝春，清甜可人，原本羊肉吃得满身燥热，陪着这酒只觉得畅快。
　　在一旁收拾的店家，听到三人的感慨，笑道，“郎君们，咱家这样的小店，怎么会有九酝春呢。”
　　“哦！还有与九酝春一般香甜的酒，这是何酒？”
　　店家停下收拾，收起抹布，转过头拿起酒瓶说道，“这就是那位客官故事中桃花所酿的酒，名桃花酒。卖得可好了，就是可惜那村子每年只出二十坛酒。欸！”说罢，又转身继续收拾。
　　不知不觉太阳已经完全落下了，今日是朔日，也就是每月的第一天，月亮缺席，但是漫天的星星铆足了劲儿彰显自己的存在，银色的光辉洒满了大地。
　　许是多日没有饮酒，或是着桃花酒的后劲儿大，三人面上均是浮起红晕，有些醺意。
　　“这里离那小湾不远，不如去看看这双花庙的桃花是不是真如传说中的那般神奇？”
　　一向稳重的杜衡似乎是真的醉意上头了，也没有否决这个有些离谱的提议，毕竟三人明天都要去报道，虽说第一天上司一般都不作要求，只打个卯就行。傅淇听这传说时心里总觉得稀奇古怪，虽说平日里只按规矩行事，但从小受修仙问道的师父熏陶，加之这个年纪独有的少年意气，他也是想去一探究竟的。
　　于是三人付过账，问了老板双花庙的方向，便欺身上马，缓缓离去。
　　对这庙感兴趣当然不止这三个少年人，双花真的只是溺死吗？桃树又是从何而来？小湾浑浊了多年，怎能一朝清甜如山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