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不事农桑》拾廿九

1、逃脱

　　仲夏时节，明月高悬，夜深人静。

　　仲芒睁开了眼，她记得自己和研究生导师一起去山里找一种植物，从山上摔了下去昏迷了，她看到自己飘忽着，旁观了别人短暂的一生。但又深陷其中。

　　她现在的处境，和她在梦境里看到的有些像，也是一个堆满了杂物的屋子里，并且杂物都落满了灰，全是自己没有见过的木头做的老物件了。

　　这像是梦里那人被卖掉时临时关人的屋子，明天一早就会有人来带她走，卖去被抄了的大户人家，代替千金去了流放之地，不出一年就死了。

　　她是一定要逃的。
　　和她一起被关的应该还有两个小男孩，之前是自身难保，现在应该可以带着一起逃了，上辈子也是一起去的流放之地，她还不如两个小孩子，小孩子尚且有自保的能力，并且还能照应他几分。

　　一转身就看到一个又瘦又小的小孩儿，实在是太瘦小了，刚刚竟然都没注意到他离自己这么近，明明是四岁，看起来只有三岁的样子，小孩双手抱紧双腿盘曲坐着，脑袋埋在膝盖上。
　　旁边躺的四仰八叉的睡着一个小胖孩儿，和以前一样心大，睡的香甜还蹬了蹬腿。
　　看到这两个孩子，仲芒也慢慢冷静下来了，他们都得活着。

　　观察了一下屋子，她就开始悄悄的搬架子和箱子，把它们摞在一起，慢慢的爬到窗户口，这间房子只是个储物用的，所以房子本身就不高，窗户也没那么高。她很快就要成功了。

　　摞好了箱子之后，站上去试了试，已经可以看到外面了，后面不远处有个山坡，逃出去之后可以先上山坡躲躲。

　　思考了片刻，她还是决定带着这两个孩子一起走。
　　她扭头回去看的时候，瘦小的孩子已经醒了，正在看着她。
　　仲芒径直走过去，“一会儿跟紧我，我带你走。”
　　瘦小的孩子看她的眼神里有点诧异。

　　仲芒又走到小胖子的面前，一手捂住他的嘴巴，一只手摇醒了他。“别说话，我是和你一起被关起来的，我带你走，同意就点头。”
　　小胖子眼神听到走，就亮了起来，连忙点头。
　　她把小胖子拉起来，牵着两个孩子一起走到窗户下，指着刚搭好的箱子。“一会跟着爬上去，骑在窗户口等着。”

　　“爬窗？”
　　看着激动的孩子，仲芒赶忙制止“嘘，小点声！从窗户出去后直着向前跑，有个山坡，跑上山坡，我们再找路。”
　　“嗯嗯嗯嗯。”小胖子小鸡啄米一样的点了点头。
　　仲芒也是第一次，但是她必须要逃出去。

　　仲芒看着旁边紧贴着她站着的瘦小的孩子，先对他说。“你先上，看看能不能爬到窗户上。在上面等我。”
　　“我先？”
　　“对，你先上，我再给你垫个东西。”说着仲芒就抱起了这个孩子，又拿了个箱子摞上。
　　瘦小的孩子被抱起来时，他心跳的很快，抬起手，想搂还没搂上脖子时，就被放在了摞好的架子上，他赶快赶快手脚并用的爬了上去，虽然在攀窗户的时候费力了点，但总算上去了。

　　他就在骑在窗口等着，小胖子很是麻利的爬上了架子，但是要从架子上再爬到窗户上的时候，就困难了。
　　胳膊攀着窗户，但是两条小粗腿，就蹬啊蹬啊蹬，就是蹬不上去。
　　仲芒左右看看，看到了个棍子，就拿着棍子，一头用力的卡在小胖子的脚下，一头卡在地板上，并且怕承受不住小胖子的重量，仲芒整个身体都压在了棍子上，终于把小胖子一条腿送上去了，另外一条腿再努力扑腾一下问题就不大了。
　　仲芒刚把棍子拿开，就听到了“咣啷～砰！”，最上面的一个箱子滑了下来。

　　两个窗户上的人顿时都抬起了头，瞪大眼睛都看着仲芒，幸好两人都已经蹬上去了。
　　仲芒也愣了一下，这么刺激的吗？

　　“什么声音？你过去看看。”显然外边的人也听到了声音。接着就听到了脚步声向他们走来。

　　“还愣着干什么，快跳下去跑呀！”仲芒也急忙压低声音喊话。然后赶快捡起箱子，手脚并用的爬了上去，一看两个小家伙儿还在上边愣着呢。
　　“快跳下去！”仲芒着急的催促着两人，还是瘦小的孩子先动了，不带一丝犹豫的，就跳了下去。
　　窗口其实很小，两个孩子在上面就堵的严丝合缝了，瘦小的孩子跳了下去，仲芒就有赶快爬了上去，并且脚步声越来越近了。
　　“快，一起跳。”说完，也不管小胖子什么表情，帮他把姿势摆正，就推下去了。
　　小胖子吓得不轻，推下去的一瞬间，赶快用胳膊护着脑袋，在地上滚了好几圈才停下来。看起来非常有经验了。
　　仲芒这时就轻轻松松的就跳了下来。

　　仲芒拉起两人就跑。
　　三人就一起往山上跑，同时也听到了身后的人喊人追了上来。

　　仨人不停的往前跑，仲芒很快就感受到了体力不支，这个身体太瘦小，昨天大概也一直昏着没吃饭。
　　希望赶紧找到可以藏身的地方。

　　沿着小山坡下去，发现了个干枯的小水沟，沿着小水沟跑，很快见到了一堆干枯的水草。准备在这里躲躲。

　　“弯着腰，呼吸轻点，往这边走。再坚持一下。”仲芒凭感觉带路。
　　水草后边竟然还有个临着岸边的缺口，就像是岸上伸出来的一块石头，缺口很矮，只能趴着钻进去，但是足够他们三人藏身了。仲芒又拽了水草过来，一大堆杂草放在缺口的最前方，让别人看不出来是个缺口。

　　他们刚刚藏好，身后的两个人就从他们头上的走过了，三人屏气，直到听不到脚步从他们面前走过，才敢悄悄的呼吸。

　　这时仲芒才敢静下心来想自己的事情。
　　她是农业大学的学生，争取到了保送研究生的名额，大四这一年她跟着自己的研究生导师参与了草本多样性的研究，一年的时间吃住都在田间地头和山林里。不过她最多也就是待在实验室里分析数据，植物栽培一般都是附近的村民来干的，也挣个兼职的钱，一举两得。

　　不过听说他们也在研究新系统了，到时候就不需要大量人工的，数据检测也更加精准了。

　　她的一年实习临近尾声的时候，和导师一起去山林里求证她论文里最后一个草本植物时，俩人不小心从山坡滚了下去。
　　想到这里，她的后脑勺开始隐隐作痛，手摸了摸后脑勺，还不是一般的疼，手感有点黏糊糊的，把手伸到眼前，接着月光看了看，又用鼻子闻了闻，出血了。

　　这时脑海里这时涌出了不属于她记忆，原主也叫仲芒，十五岁，母亲在她出生时难产去世了，父亲是家中的老大，在她五岁时，被朝廷征兵征走了，去边境镇守，前几年官府还一直给她补贴，不过都被充作家中公用了，所以仲芒在家里也好过，这几年补贴没有了，家里之前的补贴也都用光了，又有传言说她爹死了。

　　所以原主的日子就越来越不好过了，每日在家中做饭洗衣洒扫喂猪，还要去山上砍柴割草，但家里人言语上也不曾客气过，嫌弃她是个累赘，原主一直生活在这样的环境中。直到被卖。后来的事情她也都知道了。
　　低头看看自己身上，穿的也是古朴的棉麻衣服，并且都洗的快脱浆了。脚上的是草鞋，两只脚的大拇指都在外边露着。胳膊都瘦的皮包骨头了。
　　一看就是活儿没少干，饭吃不着。

　　既然让她来了这里，有重新活一次的机会，那就不能辜负，得带着两个人的生命活下去。还要让人看着她活的很好。

　　仲芒不敢睡，一直等到这两个人骂骂咧咧的从她面前又走了回去，才缓了一口气。

　　迷迷糊糊的一直到天蒙蒙亮，她看着天空逐渐泛白，然后在开始出现淡淡的几抹朝霞，把天空映得发红，微带一点暗色的黄。只见地平线上越来越红，一个耀眼的红点跳了出来，一道灿烂的光芒照在了小芒的脸上，也照在了万物上。仲芒的眼睛已经感觉到刺眼了，但仍然舍不得移开目光。终于觉得她是真的活着了。

　　仲芒刚起身准备活动活动，观察一下地形，就感觉到衣服被拽住了，扭头一看是那个瘦小的孩子，大概也是一晚上没睡的样子，小胖子依旧睡的踏实。仲芒也没有叫醒他。

　　“我去看看外边，马上回来，不会走远的。”仲芒赶紧和小孩子解释。
　　但是抓着自己衣服的手，依然没有松开。
　　仲芒觉得小朋友应该是被吓坏了，说点别的，让孩子先缓一下。
　　“你叫什么名字，你家是哪儿的？”
　　瘦小的孩子过了一会才说：“我没有名字，不记得家在哪儿。”声音很小声，又不带任何情绪。
　　仲芒听了他的话，也不多问，就顺口说道。“那就叫小麦吧，我叫仲芒，我们加起来，就是麦芒。你要是愿意就跟我姓，仲小麦。我就是你的姐姐。”
　　“好。”这句话里，好像能听出来点喜悦了。
　　他有新名字了，仲小麦，好听。还有个姐姐了。
　　梦里的小麦从来不说话，也像是听不到，是个完全没有生命力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