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小姐她要做将军》杏花影

3、回忆

　　马车内软枕舒适，熏香缭绕，轻轻的颠簸催生出了睡意。

　　魏九明昏昏沉沉的坠入梦乡，好像又回到了六岁的那年。

　　自魏九明的祖父辈开始，魏家便在宫中太医院任职，到了魏九明的父辈，他们在宫中颇受贵人们喜爱。

　　那宫规森严，人心不古。家人时常教导魏九明，无论在哪里，都不可乱说胡说，三思而后行才是生存之道。

　　他从小到大也一直谨遵教诲，以至于他在本该开朗的年纪，却多了长者才有的老成。

　　永和十九年正月，魏太医听闻皇帝正在为太子物色合适的太子伴读，他便为魏九明求了一个机会。

　　永和十九年三月初三，正是上巳节，这是他第一次进宫做太子伴读。

　　一大早，太子便被宫人簇拥着来到宫殿内。

　　一踏进宫殿，太子便满腹牢骚：“父皇真是狠心，大好的节日里，我还要在这里听江太傅那个老头子念叨。”

　　江太傅正巧进殿，他摇摇头说道：“殿下还是念书要紧，您的学业可关乎着江山社稷。”

　　“好吧。”

　　太子努努嘴，不满地翻开书本听讲。

　　魏九明偷偷仔细观察着太子，殿下不过六岁的年纪，就被养得满脸横肉，身形似一颗矮胖的棋子，怎么看也不像正派君子。

　　好不容易熬到散学，太子将自己的书本扔到魏九明桌上，趾高气昂地说道：“你帮我把今日的作业写了。”

　　魏九明有些疑惑，小心翼翼地回绝道：“回太子殿下，臣学术不精，恐无法胜任。”

　　太子有些不高兴，皱着眉说：“魏九明你这个人可真没意思，你没听出来吗？我让你帮我写文章！”

　　莫名其妙遇上这样易怒的人，魏九明跪在地上，又回绝了一遍。

　　太子揪起魏九明的衣领，又一巴掌打在他的脸上，怒斥道：“你怎么这么蠢？没听清吗？”

　　“你要是这样，那我就让你听明白了！不光是今日的文章，明日的，还有日后所有的，我都要你帮我写完了！”

　　魏九明的脸上火辣辣疼，带着怒气的开口：“那臣也禀明太子殿下，臣是不会帮您写文章的！”

　　“你！”太子一时间恼羞成怒，“来人！把他架回东宫！”

　　那些嬷嬷太监一得令，便狠狠的扑上来钳住魏九明，驾着他向东宫走去。

　　一进入东宫，魏九明便被那些人随意的扔在地上，他迅速地爬起来喊道：“我是太子伴读，你们怎么敢如此对我！”

　　这句话引出了一阵嘲笑，有人说道：“还太子伴读呢，魏公子你还是自求多福吧，惹到了太子可是不会有什么好果子吃的。”

　　太子从宫人后走出来，缓缓地靠近魏九明，一脚狠狠地踹在他的心口。

　　“太子殿下凭什么踢我？”

　　魏九明怒火中烧，他试图站起来，却又被那些宫人一把按住，太子踩住他的头狠狠的碾压。

　　“凭什么？你自己不是都说了吗？你可得尊称我一声太子殿下啊。”

　　太子松开了脚，魏九明的头发都凌乱了，可眼睛依然冒着怒火。

　　他望着魏九明说：“居然还敢瞪我？那你还真是有骨气。你想不想知道，我为什么打你啊？”

　　也不等魏九明开口，太子自顾自地说：“其实也没什么理由，就是想打你就打咯。”

　　说到这，太子笑出了声，他的眼中泛起上位者惯有的傲慢：“反正你也没法反抗，谁让我是太子呢。”

　　笑够了，太子感到有些无趣，转身对那些宫人说道：“我知道你们这些做奴才的，在我身边憋了不少气。本太子今日给你们找了个受气的回来，到时候打的好的人可是重重有赏！”

　　说着太子重重地拍着魏九明的脸蛋，分明是轻缓的语气，话语却像千斤重般压在魏九明身上。

　　“你今日若是敢反抗一下，不光是你，连你们魏家，我会让你们都跪着向我求饶。”

　　“你敢！”

　　魏九明怒吼着想要爬起来，又被压在了地上。

　　太子有些好笑地开口：“就凭你也想威胁我？我是太子，我的母后是当今皇后，有什么是我不敢做的？我知道你现在气得很，不过啊，你该气你自己命不好，你们这样的下贱胚子，活该被我欺负！”

　　太子拍拍魏九明的头，坐在早已准备好的太师椅上，抓起一捧瓜子说：“开始吧。”

　　那些宫人为了那份重赏，丝毫不留情面，他们的拳头如雨滴般密密麻麻地落在魏九明的全身，让他无力反抗。

　　一想到太子或许会对爹爹与祖父不利，魏九明只好蜷缩起来，试图减轻一些痛苦。

　　不知道过了多久，那些拳头停下了，魏九明模糊的看见太子蹲在他的身旁，他的脸上是奸计得逞的笑容。

　　“小子，今日我吃的菜有点咸，也给你尝尝。”

　　说着太子就抓起身旁太监递上来的盐巴，洒在魏九明的伤口上。

　　魏九明尖叫着出了声，那声音贯彻整个东宫，连树上栖息的鸟儿也被吓得飞离了树梢。

　　但太子并没有停手，他又将盐巴按在那血流不止的伤口上摩擦。

　　魏九明如今才知道，什么叫钻心蚀骨之痛。

　　他开始恨自己没有金刚不坏之躯或是仙法秘术，面对这样的压迫却无法反抗。

　　他又恨那些宫人，明明大家都都是苦命之人，他们要么嘲笑，要么沉默，没有一人愿意帮助自己。

　　最后他看着眼前太子那高兴极了的模样，他想着，或许最该恨的是太子这样的掌权者，他们无德无能，仗势欺人，看到别人在苦难下扭曲的挣扎也只会哈哈大笑。

　　太子看着魏九明虚弱的模样，问道：“说吧，现在愿不愿意帮我写文章了？”

　　“不愿！就算太子殿下今日打死我，我也是不愿！”

　　太子看着魏九明，明明他的全身早已凌乱，如同丧家之犬，可他的眼里依然闪烁着奇异的光芒。

　　太子嗤笑一声，正准备说些什么，一位老太监打断了他：“太子殿下，皇上说了，今日晚些时候要您去皇后那儿。可千万别因为这人误了时辰。”

　　“行，那你们去把他扔的远远的，别让他在这里碍我的眼。记得，做干净点，别让人知道是我干的，尤其是我父皇。”

　　太子说完便回自己的寝殿沐浴更衣了。

　　魏九明长舒一口气，终于结束了。

　　那些宫人依然是用力的擒住他，尽管他早已动弹不得。他们将魏九明扔在了御花园里便离开了。

　　魏九明看着有些灰蓝的天空，有些刺眼，他伸出手试图遮挡光线，心里感概还好御花园离太医院很远，万一被父亲或是祖父撞见，自己也不知要如何解释。

　　他正躺在地上发呆，视线里出现了一张小女孩的脸，

　　“你怎么啦？怎么一身伤躺在地上啊？”小女孩有些好奇地问道。

　　魏九明缓缓松开手，小姑娘正好挡住了刺眼的光，她那双明亮而清澈的眼睛看得魏九明耳朵一红，将头扭了过去。

　　魏九明为自己突如其来的害羞感到奇怪，他想，自己定是因为突然被人撞见自己的窘境才感到无所适从的。

　　他闷闷出声：“没事，我就是摔了一跤。”

　　这样拙劣的谎言根本没有骗到那个小姑娘，她轻轻扶起魏九明，对他说道：“你就别骗我了，你这明明是被人打了。”

　　魏九明起身后便一瘸一拐地往外走，想要离她远远的。

　　身后的小姑娘追上他，拽住他的衣袖说：“我叫林双妙，我们交个朋友吧！你和我说说谁打的你，我打架可厉害了，可以帮你打回来。”

　　魏九明不说话，林双妙继续说着：“你需要请太医吗？我可以带你去太医院。”

　　说完林双妙就拉着魏九明往太医院走。

　　“我不去太医院！”魏九明挣脱出来，看着眼前执拗的小姑娘，叹了一口气。

　　“只要不去太医院，你带我去哪里都可以。”

　　“你受了这么重的伤，肯定是要医治的，你既不愿去太医院，那我就……带你回我家吧，我家里有位郎中。”

　　魏九明不再反抗，任由林双妙拉着他出了皇宫，坐上了回林府的马车。

　　魏九明一到林府。便被安置在了客房，不一会林双妙便带着一位郎中进来了。

　　那郎中先为魏九明清理伤口，又帮他把脉，郎中疑惑地开口：“这么小的孩子怎么会受这么重的伤呢？这伤口不像意外，倒像是人为的，这……你莫不是受了谁的欺负？”

　　魏九明不愿多解释自己的伤疤，郎中只好作罢，为他开了一副药方，向林双妙叮嘱一些服药的禁忌。

　　等林双妙端着小厨房煎好的药进入客房，她看见魏九明静静的坐在床上，望着窗外的桃花。

　　阵风拂过，一朵花瓣飘进窗来，落在魏九明垂落在一旁的手上。

　　他垂下头看着手上的花瓣，眼眶有些发红，像是受尽了委屈。

　　可他偏不愿让眼泪落下来，咬紧牙关，一声不吭。

　　原来是头倔牛，林双妙这么想着，情不自禁啧了一声。

　　魏九明听见声音便迅速收敛好情绪，继续端坐在床上。

　　林双妙坐在床边将药递给魏九明，说道：“药熬好了，你趁热喝。”

　　她转身拿出一个小食盒，刚想说什么，便看见魏九明拿着药碗仰头饮尽。

　　林双妙瞪大双眼，急忙说：“我还没说完呢！”

　　说着她从食盒里拿出一块青梅果脯，将它放在魏九明手上：“你要是嫌药苦，可以吃一口青梅果脯。”

　　见魏九明看着果脯不说话，林双妙也不知道该说什么，默默的离开了客房。

　　林双妙走在自家的院子里，突然被飞来的石子砸中脑袋，她惊讶回头：“谁在那儿？”

　　柳思珏趴在墙头挥了挥手，说：“在这呢！”

　　说着白洛铭也从旁边伸出头。

　　林双妙看着墙头的两颗脑袋笑出了声：“你们怎么不走大门非要翻墙啊？你来也就算了，怎么还带着小白一起？不怕你小姨向你娘告状啊？”

　　柳思珏翻身跳下墙头，转身接住跳下来的白洛铭。

　　柳思珏拍拍身上的灰尘，转头对林双妙说：“还不是因为今日是你的生辰。三月初三，我没记错吧？我特意叫上小白来给你过生辰的。”

　　林双妙靠近他们两个人，小声说道：“先别提生辰了，我和你们说一件事。本来今日我娘带我去宫里见皇后娘娘，但我自己在宫里御花园捡到了一个人，看着和我们一般大，我还把他带回来了。”

　　柳思珏一脸震惊：“你怎么什么人都敢带回来，万一他是坏人怎么办？”

　　“可是我看见他的时候，他浑身是伤，看起来惨兮兮的。”

　　林双妙皱着眉，说出自己的想法：“当我提到太医院的时候，他看起来很不喜欢那里，你们说，会不会是太医院的那群人欺负了他啊？”

　　两人摇摇头，看起来什么都不知道。

　　最后柳思珏站出来说：“你带我们去见见他吧，说不定我还认识他呢。”

　　当三人回到客房时，正好撞见准备离开的魏九明。

　　林双妙连忙拦下他：“你怎么下床了？你伤还没好呢。”

　　“多谢姑娘相助。”

　　魏九明向林双妙行礼后说：“无论是之前在御花园，还是为我寻来郎中医治，都多谢姑娘了。不过……我不想再打扰姑娘，就先行告辞了。”

　　说完魏九明就要往外面走。

　　林双妙拦下他：“你还没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呢？我还准备给你介绍两个人呢。”

　　说着，她就走到另外两人身边说道：“他们是我的朋友，这位叫柳思珏，是威云将军的儿子，这位是白洛铭，是白府的四少爷。”

　　两人对着魏九明打招呼，魏九明也向他们行礼。

　　柳思珏上前仔细的看着魏九明的脸：“听林小二说她是在宫里御花园看见了你。你是谁家的孩子啊？”

　　魏九明回答道：“我叫魏九明，是宫中魏太医令的孙儿。”

　　柳思珏思索着这个职位，恍然大悟道：“难怪我看你面生，原来你是那个……”

　　柳思珏突然捂住嘴不再说下去了。

　　白洛铭有些着急，说道：“是谁啊？表哥你倒是说啊？”

　　“那个怪学究，你想说的是这个词对吧？”

　　魏九明说出这句话时，异常平静。

　　柳思珏小心翼翼地点点头，说道：“京城中那些人家与宫中有些关系，我和他们的孩子一起玩时，知道了这个绰号。他们……说你干什么都板着脸，和国子监的老学究一样不苟言笑。

　　“他们好像都不喜欢和你一起玩。”

　　柳思珏说着这一番话，还时不时看魏九明的脸色，生怕自己的话语惹得魏九明生气。

　　可是魏九明一脸淡漠，似是完全不在乎。

　　倒是林双妙有些气愤，她皱着眉头道：“他们怎么能这样？”

　　她转头问魏九明：“是不是他们欺负你，把你打成这样的？”

　　魏九明摇摇头，心中开始犹豫。

　　这些人真的值得自己说出自己的遭遇吗？

　　魏九明看着林双妙的眼睛。

　　他们或许真的会帮我吧？

　　魏九明犹豫了许久，最终开口说出实情，向三人讲出他在宫中的遭遇。

　　三人听完甚是愤怒，柳思珏更是直接说道：“真没想到太子居然这样欺负人，无缘无故仗势欺人，呸，真不要脸！”

　　“你们也不要这样说，万一被人听见了还不知道他会做出什么来。”说着，魏九明逐渐垂下脑袋，“他毕竟是太子，我们谁也打不过他。”

　　柳思珏上前搂住魏九明：“你千完不要伤心，太子这种人最想看到的，就是你因为他而痛苦，你一定不要让他如愿！一定要振作起来！”

　　魏九明听着柳思珏的话，只是对他微微一笑，点了点头。

　　林双妙对魏九明说道：“不如我们四个一起玩，你的心情好些还有利于身体恢复。至于你家那边，我会派家中小厮报信，应该过不了多久你家中就会有人来接你了。你看这样如何？”

　　魏九明点点头。

　　白洛铭立刻拉上魏九明说：“我们一起去后院玩吧，那里有很大一片花圃，我们三个之前经常一起在那儿玩呢！”

　　三个孩子照顾着魏九明的伤势，慢慢的走到后院。

　　霎时间，魏九明看见了一片花圃，他顿时瞪大了眼睛。

　　林双妙看见他的神情，有些自豪地对他说：“是不是很漂亮？我娘平日就爱花，我爹爹就为她在后院种了一大片花。”

　　魏九明慢悠悠的站在一片蓝色的小花前：“我喜欢这些花，它们叫什么？”

　　“婆婆纳。它们和迎春花一样，是春日来到时最先开的花。”

　　说着林双妙便随手摘下许多花枝，不一会就编出一支小小的手环，递给了魏九明。

　　“我听人说婆婆纳寓意健康，希望你以后都不要再受伤了。”

　　魏九明收下手环，细细地看着上面点缀的蓝色小花，宛如蓝色星星。

　　他抬起头望向林双妙的眼睛，原来她的眼睛也如同星星一般明亮。

　　突然间，马车颠簸，魏九明从梦中醒来。

　　魏九明耳边传来马夫的声音：“少爷，刚刚马车颠簸，您没事吧？”

　　“无妨。”

　　魏九明掀开帘子，望着外面流逝的街景，继续想着往事。

　　后来魏九明听自己的爹爹讲起，中秋宴会时太子在宫池畔不慎落水，一度重病不起。

　　有不少人私底下说太子作恶多端，终于遭到了报应。

　　但没有人知道，这场落水是林双妙带着柳思珏，偷偷在人群中给太子使了个绊子导致的。

　　当他们回来后，找到魏九明。柳思珏手舞足蹈地将此事讲了一通，魏九明没忍住笑出了声。

　　林双妙有些自豪地说：“这是我的主意，我早就想帮你报仇了，你不用谢我。”

　　魏九明想起当时林双妙那副模样，不由得会心一笑。

　　她这么多年好像从来没有变过，依然像小时候一样开朗善良，嫉恶如仇。

　　马夫的声音传来：“少爷，到了。”

　　魏九明应声下了马车。

　　他回到自己的院子，想起当年的他将手环带回家后，亲自种在院子里，如今已经过去了九个春秋。

　　这院子现在虽看上去是一片野草，可等到明年春日，这里便会缀满蓝色的小花。

　　林双妙大概想不到，婆婆纳在民间还有一层寓意——“微小的幸福”和“来日的约定”。

　　林双妙是魏九明幼时的微小幸福，这片蓝色小花是他们的约定。

　　魏九明心想，林双妙生来便是该站在阳光下耀眼的姑娘。

　　无论发生什么，魏九明都会站在林双妙身后，哪怕是做她的影子也不要分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