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不归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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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药师大人，我有一个妹妹，再过三个月她就降世了。”
“请答应我，让我撑到那一天。”
那日，帐中的公主格外认真地对药师如此说道。
于是药师在殿内长住，从小钻研的医术，都用来为这位根茎腐朽的公主延续表面的光鲜。
人前愈是容光焕发，背地里受到的苦楚就越是加倍。
慢性的毒药，她甘之如饴。
起初药师并不明白为何会有人这样选择，直到她看到公主目送那些人离去后，轻倚檐下，露出如释重负的表情。
那是与阳光底下不同的、鲜为人知的一面，只有药师能够看到。
“这么多年的日子终于是熬出头了。”
宫殿每一个路过的人都在这样说，只是会记得避开公主。她们在等待公主重回巅峰，带领青鸾一族走向繁荣。
就这样，药师与公主一起营造出日渐康复的假象，欺骗了所有人。
有时公主会应邀出去散心游园，她似乎格外留恋这样的时刻，总是不顾医嘱，贪图片刻的停留。
强撑的结果，便是浑身瘫软地被背回寝殿。药师会无比熟捻地布下隔音结界，如此剧烈的咳嗽声才能只在冷清的宫殿中回荡。
公主捂着胸口，殷红的唇瓣仿佛被撕扯开来，在丝帕上留下一朵朵鲜红印记。药师总是在一旁默默听着，有时血液会浸透她的肩膀，有时不会。
她会轻柔地将公主放回榻上，抚摸布满冷汗的后背，直到公主陷入昏睡。
之后，便是彻夜的寂静。
……
不论如何，只要有人来访，总是能看到精神充沛的公主。她给每个角落带去了喜气，就连每月十五从朱雀台赶回来的青鸾仙君，脸上的笑容也愈发多了起来。
每一个残灯燃昼，药师都在研究为榻上之人苦寻减轻痛苦的办法，泛黄的纸卷堆了一叠又一叠。
药师眼底乌青愈发浓重，公主抬手轻轻在她手背拍着：“这段日子谢谢你。拜托了，再撑一会儿…很快就好……”
只是公主也不知晓，夜深人静的时刻，看上去安分守己的药师会虔诚捧起她的那只手，俯下身，缓缓将自己的额头缓缓贴上去。那是乞求，挽留，是一场盛大仪式。
黑暗中传来的小声的低泣。
“臣，绝不会离开殿下。”
这样的日子也没法持续多久，药师比谁都明白。
公主的身体比预想中恶化的还要快。好像悬在头顶的一把利剑，那一天随时都可能到来。
熬过漫长的寒岁，料峭春风溜进屋内，药师走到窗边正要关上，满树繁花迎面闯入眸中。
眼角蓦地留下一行清润。
春风复苏的时节，她小心呵护的那朵花却在走向凋零。
她无比清楚，那是她一点点亲手扼杀的。
若是，能早一点明白就好了。
身后一道脚步声靠近，药师不着痕迹地擦净自己的脸，转身将来人捞到自己怀里靠着，一套动作行云流水。
“殿下，小心着凉。”
殿下曾说过她身上很暖和。
公主软绵绵地靠在药师怀里，美眸轻阖，像一只沐浴日光的懒猫。
她很轻，像是只剩下了骨架子。长期服药让她的心跳持续亢奋，声音却细微如蚊：“今年花开的真好。”
药师的语气温柔地令人沉溺：“臣就知道，殿下会喜欢。”
素手悄然埋入对方细软的青丝，几朵小花簪在发间。只是哄人开心的小法术，她却做得认真无比。
她知道很多事。
知道青鸾一族最注重美貌，公主殿下也不例外。
知道殿下没有力气好好打扮，所以就由她来代劳。
这具娇弱躯体的每毫每寸，她都了如指掌。
“听说……昨天父王要将你许配给我？”
公主冷不丁一句，正在编发的药师心中咯噔一声，努力让自己声音显得镇定：“是…仙君说、臣将殿下照顾得还不错。”
她心中忐忑不安，公主身份尊贵，羽毛在整个青鸾一族都是最漂亮的，自己却只是一介平民罢了，公主……会愿意吗？
“胡闹，我不答应。”
公主将脑袋埋入对方颈窝，藏住眼中的水雾斩钉截铁道，“你马上就重获自由，留下来做什么？”
不知是不是错觉，最近的药好像没那么苦了。但只有放药师自由，她才能安心离去。
她将碧玉簪子交到还在愣怔的药师手中，那是母亲当年赠给她的，虽然很少再见到母亲，但这些东西她都有好好保管。
“我已留了信，到时候凭借此物，你就可以毫无阻碍地离开，去过你想过的生活。”
药师注视着那抹令她心颤的笑颜，将簪子握入手心，缓缓攥紧。
“臣只想去一个地方。”
只要能救公主，她愿赴尽碧落黄泉。
花影重叠，窗外白玉兰开得热闹，两人相拥，做着无声的告别。
破晓时分，药师带着碧玉簪子出发去往万毒窟。
时间所剩无几，她不能等到二公主降世，她害怕殿下会先一步消失。
临走前，药师颇为逾矩地趁公主熟睡之际，珍而重之地吻上了她的眉心。
“等臣带回了萤火芝，还请殿下收回之前的话。”
她要向所有人证明，向公主证明——她可以保护她。
时间飞逝，一晃眼就过去了两个月。
无人替公主隐瞒病情，她像雨中残破的花朵，再也无法站起。恐惧的乌云再次笼罩了整个碧海云天。
但众人始终坚信，那位带回过萤火芝的药师，一定还能从万毒窟活着回来。
又过去许多日夜，帘卷西风，玉枕纱帐，人比花瘦。
药师杳无音讯，公主也没能醒来。
……
界石旁。
清风拂过，一个闪烁青光的簪子孤零零落在草丛间，蒙上灰尘。
陆青遥终于有了实体，快步走过去，恨不得将这玩意一脚踹飞。
看到簪子上几点紫色晶粉，陆青遥倏地想起当世药典中记载：蔓金苔与忘川砂，两者皆为匿迹许久的毒物，毒性剧烈，却是彼此唯一的解药。
万毒窟或许真的有忘川砂，但绝无什么萤火芝。
看到后面陆青遥恨不得自戳双目。若那真是她的前世，未免也太糟心了些。
忍不住骂道：“立这么大flag还想回来，做梦呢？”
只觉一腔怒火无处发泄，却不知该对谁发泄。
捡起簪子的一瞬间，眼前一切场景都消失不见，她回到了那个星河流淌的空间中。
原本的十二道符文全都消失，只剩淡蓝的光点在眼前闪动，似乎在与陆青遥告别。
“等等！”陆青遥眼疾手快地抓住光点，“你给的东西不对吧？”
明明素山心月拿到的金丝煌灵链，一鞭子暴击九个九，为什么到她就变成一根破簪子了？
光点原地飘了半天，不知听没听懂，最后晃悠悠钻进簪子之中。陆青遥目光一下子狠厉起来：“看我不砸了你这破空间！”
她心念一动，手中的簪子随之发亮。伴随清脆剑鸣，一柄翡翠般剔透的细长宝剑出鞘，飞入陆青遥掌中。
宝剑上翠华流转，如焰如流。竟是能变化形态的剑簪！
握剑的人僵住，紧张地盯着手中青剑，一秒、两秒过去…上面的青光都未散开。
无意识挽了个剑花，她才渐渐反应过来，好像…真的能用剑了。
陆青遥眼中迸发光芒，身上冒出使不完的劲，将从前被灌输的剑招乱打一气，虽然毫无章法和美感，她却乐在其中。
“我终于也有自己的灵剑了！”
试想哪个穿进玄幻小说的人，不想体验一把御剑飞行、一剑霜寒的爽感！
可陆青遥当年兴致冲冲地握住人生中第一把灵剑后，眼睁睁地看着那把剑在她手中化为废、铁。
看到这一幕的小伙伴都惊呆了，直到试过十把灵剑，要么报废，要么沉寂，众人不得不信，原来有人天生无缘剑道。
这对满心期许的陆青遥来说简直是五雷轰顶，后来不小心把某位师姐新得的上品灵剑给弄坏，她含泪做了十年的练功桩子才还清，从此陷入深深的阴影当中。
别人去剑冢挑剑，她只能去茶馆喝茶；
别人御剑飞行，她只能乘舟驾梭；
别人养成剑灵，她只能和大花扇子干瞪眼。
那样的日子，终于要一去不复返了！
烛雨怎么也是和陆青遥心意相通的本命法器，听到主人这番话顿时不乐意了，显出形来狠狠给了陆青遥一巴掌。
陆青遥捂着红肿的半边脸，挥剑就要还手：“来得正好，跟我解除契约，破花扇子！”
只要本命法器一换，便可以彻底跟过去那个窝囊的自己划清界限了。
陆青遥简直迫不及待，不知哪来的准头，胡乱一刺就刚好戳上了当年给烛雨烙上的神识印记。
神识印记一抹，自然就断了联系，还在乱窜的扇子顿时僵住，肉眼可见地开始失去光芒。
看着曾经一起出生入死的武器变得黯淡，陆青遥隐隐有些痛心。
但在她想要停止的时候，烛雨却卡在剑尖开始变换形态，扇面不断延展，从半圆变成了四分之三圆饼，最后完全合上，变成了——
一把伞？！
手中的细剑和圆扇兀自拼成一体，绿剑作柄，粉扇为面，化作一把荷花似的骚粉纸伞。
丑爆了。陆青遥反手就把这俩一起扔了出去。
新形态的纸伞十分耐造，在地面滚了两圈也没散架，伞柄似有所感一般逐渐变为玉白，看起来顺眼了一丢丢。
陆青遥不知不觉已经被送回山缝之中。神秘声音在她识海道：“放心，不会再有第二个人进入这里。”
低头一看，小石碑一整个不见了踪影。深不见底的漆黑窄道也变成了一睹结实的岩壁。
陆青遥端详许久，在石壁之中刻下一道道杀阵，又在来路上布下几个繁复的迷阵。宁杀错，不放过。
留下一系列保险，她才提着纸伞离开此地。
这次时间踩得很准，归来时已是画境试炼的第三天。不出意外的话女主马上就能被放出来了。
然后果然就出意外了。
陆峰主轻抿薄唇，与其他人一同围在水镜前，那已经不能叫水镜，而是一块坚实光滑的冰。
“也就是说，画境被冰封了？”
扶摇峰弟子在一旁哆哆嗦嗦道出实情，本来前两日都还正常，谁料异变陡生，最后的画面就是冬之崖发生雪崩，似乎波及了整个画境。
画卷上雪山的位置破了个洞，一层寒冰蔓延到整张卷轴之上，正常的入口都已失效。
众人面色不由凝重，值守的玉葫老道一挥拂尘，冻结的水镜再次清明，显示出弟子们在冰天雪地中结伴烧火取暖的场景。
四时之境似乎被冰面连成了一片，弟子们纷纷在雪原中汇合。
“师侄以为现在该如何？”
出事的是画轴，玉葫老道质问的自然是准备画轴的陆青遥。
后者心道：她真傻，有女主的地方怎么会少得了意外？这一届新弟子好惨呐，谁来把女主捡走，赶紧的！
如今出入口已坍塌，里面的弟子估计还不知道发生了何事，只能由外面的人进去把他们带出来。这个责自然是陆青遥来担。
陆峰主虽然一脸冷漠，暗中伺伏的青玉剑却已饥渴难耐。
“我先进去看着。”说罢，她便遁入画境之中。
画境中万里冰封，寒风刺骨，一片白茫茫。
陆青遥感知着化身的位置，既然冰川都将四片地貌打通，女主说不定也找到她的化身了。
到地方的时候，只隐约看见冰层下面好像竖着一根雪白的冰棍。
作者有话说第16章 不归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