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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第二十二章 ...

  •   不过是短短的几日时间,华贵的清明殿内便已经浸上了一股浓烈的草药味。

      内殿的墙边摆着一张尊贵的冰丝榻,榻上阖眸之人即便是和衣而睡,整张脸却并不平和地蹙在一起,看起来十分痛苦。

      这几日里,青祈会召集了青家所有的医师治理她体内紊乱的经脉,可穆衍却始终昏昏沉沉地躺在清明殿内,不见任何起色。

      就在安阳也在暗暗担心穆衍会不会救不回来了的时候,她却渐渐地有了一点意识。

      穆衍想,这应该是她体内那一丝上古玄鸟血脉的缘故。

      它虽然引来了不少祸患,可总归还是有一点好处的,穆衍心里总算多了一丝安慰。

      不过,穆衍还是神思恍惚,她分不清现在是什么时辰,唯一能听到的只是耳边的一道轻声呢喃。

      那道极温柔的声音,他一直不厌其烦地对她说:“阿衍,你要是再不醒来的话,就要错过了。”

      错过什么?

      穆衍在心里问,可是她的身体沉地像一个铅块,她连张口的力气都没有。

      她根本没办法去问,偏偏青祈会就像是猜准了她会好奇一样,故意留了半截话,始终没有继续说下去!

      穆衍越来越觉得虽然青祈会的真身是白鹤,可他分明更像是一只狡猾的狐狸在逗着她玩儿!

      这委实是个恶趣味!穆衍暗暗地想。

      这个声音每天都会响起,有时候是和今天一样,恶作剧似的故意勾起她的兴趣,可有的时候则是更直白一点。

      他会直接说:“小野鸡,快些醒来吧。”

      说实话,穆衍并不觉得这句话更好,毕竟初听到的时候,她就被气得不轻,恨不得立刻爬起来跟他斗嘴回去。

      也不知道时间究竟过去了多久,总之,穆衍终于能感觉到自己好像躺在一层柔软的羽缎上。

      这时候似乎有人正在朝她靠近,他伸手探了探她的脉搏,过了一会儿,她能够明确感知到他正在拨弄她散在脸颊上的头发。

      穆衍觉得有点痒,下意识地轻颤了一下,连她自己都没发觉的瞬间,可是那双手却忽然间愣在原处。

      青祈会脸色微变,许久之后才压抑住内心的欣喜,恢复如常。

      他重新将视线移到她的脸上,继续理着她的发:“阿衍,你今日若再不醒来,就要来不及告别了。”

      穆衍和青祈会相处太久了,她太熟悉他,也能明显感觉到他的语气有几分沉重。

      原来是要来不及告别了,这一次青祈会终于不再和她打哑谜了,可是,是和谁告别?穆衍依旧没有听不懂。

      不过,光是听到他的声音,穆衍就莫名想象到了灰沉沉的阴天,沉闷地令人透不过气。

      这样一想,那个人一定是很重要的吧?

      穆衍有点想起身去看看了,她费力地想要张口,想要睁开眼睛……

      等到穆衍眼皮颤颤巍巍睁开地那一刹,她的脑子糊涂了一下,她隐约记得自己明明倒在了梁月疏的阵法里,她不是被做成灵丹妙药了吗?

      那么眼前这个人,这张脸……

      穆衍眨了眨眼,只见青祈会眼底的乌云暂时驱散了,笑意溢出眼角眉梢,暖暖地洒在她身上,像日色天光般灿烂。

      他双手张开,像是欢迎,又像是迎接,眉宇间尽是张扬笑意:

      “你终于醒了,阿衍。”

      穆衍不敢相信,她闭上眼睛重新睁开,视线里,仍旧是青祈会站在清明殿内。

      他气息悠长,周身皆是充盈着强大的法力波动,穆衍又惊又喜地望着他,她忽然反应过来:

      原来那一日,她看见的青祈会不是幻象。

      不知怎的,穆衍心底忽然泛起了一丝酸意,所有的委屈与苦涩一瞬间涌了上来。

      但是,下一刻,她刚弯起的嘴角猛地落下:“你趁着我不能开口做的事,我可都记得!”

      青祁会咳嗽几声后,随意地往四周打量,“我若不这样,你不知还要睡到什么时候!”

      秦衍挠挠头,“那也是趁人之危,趁火打劫,乘人不备……”

      “好了,好了,”青祈会自知欺瞒理亏,赶紧转口问,“你难道不好奇我是怎么找到你的吗?”

      这倒确实挺好奇的。

      见她感兴趣,青祈会解释道:“其实倒还多亏了那些招魂百衔阵,此前,从未有人如此大规模地使用过这个邪术,施术之人并未料到这会引来多么可怕的后果。”

      “凡间亡魂无数,也正是这杀戮导致那方小世界崩塌,我才得以挣脱。”他心有余悸道。

      “那方世界崩塌了吗?”听到这个答案,穆衍恍然大悟,却并不高兴。

      忽然,她又想起了一件更重要的事情,穆衍一把拉住青祈会,“对了,玄远呢?”

      “玄远他没事吧?”穆衍慌忙问道。

      既然他们都从幻阵里出来了,那玄远也一定出来了吧?

      然而,青祈会的沉默却令她悚然,穆衍心底似乎有一块石头嘭然沉底,蓦地生起了一阵恐慌。

      终于,青祈会侧过头,用行动回答了她。

      穆衍顺着青祈会的目光往窗外看,只见春光如许,一个少年正安静地合衣躺在沉香木台上。

      他一动不动,除了脸上白净了些,倒是瞧不出异常,就好像只是睡着了,可是那一瞬间穆衍却连心跳都停止了。

      她看见青家大长老用颤颤巍巍地手为玄远佩上了一顶忍冬编成的花冠,这是妖族落葬的习俗,既是认同他的坚韧与勇敢,也代表了与他分离的不舍。

      他周围还有许多人,他们一个比一个哀戚。

      “玄远,玄远!”

      穆衍听到一个慈爱的声音一遍又一遍地轻柔唤着玄远的名字,就好像他只是睡着了,而她只要多唤几声就一定能够唤醒他一般。

      穆衍认出来了,那是玄远的母亲玉追夫人,她的夫君陪在一旁虽然没有说话,但看样子几乎也快要跌坐在地上了。

      穆衍转过头不敢再看,她呆呆地盯着清明殿内,眼睛再也无处安放。

      殿内的摆设还和她当初离开时一样,殿内干净整洁,可见每日都有人清扫,可是却又好像不一样了。

      自责与内疚在体内疯狂生长,她觉得这一刻就好像过去了一百年一样漫长,而且永远不会有尽头。

      如果不是因为她,也许玄远不会受牵连被算计;如果不是因为她,玄远还是那个肆意的小郎君,天资卓绝,才四百岁就在战场上所向披靡……

      她终于知道青祈会为什么不肯说完后面的话了,那不是为了恶作剧。

      她想,如果青祈会在她昏迷的时候告诉她实情,也许她会不愿意再醒来的。哪怕她早就知道在这个可能性,可她从来不愿意去相信。

      穆衍不说话,青祈会就安静地陪在她身边,也不开口。

      过了很久,穆衍终于颤抖地撑开嗓子问,“你、你是怎么找到他的?”

      青祈会沉痛地答:“那一日,杀戮令那方世界不稳,我刚带着你从凡间挣脱出来时,世界崩塌,不属于那方世界的玄远也被缓缓地吐了出来。”

      “原来如此。”穆衍什么都不想再问了,也不想再知道任何事情了。

      她沉默地望着窗外,青祈会就沉默地望着她。

      “对不起。”青祈会突然轻声道。

      “她的目标是我,我才这一切的祸端。”穆衍麻木道。

      “对不起,阿衍。”青祈会面色苍白,指尖微动,似乎想要和从前一样轻抚她的羽毛,可是没有成功。

      “你身份特殊,我一直知道会有那么一天,那天过去之后,你会一身风霜,满身伤痕。我拼尽全力想把你护在身后,我以为我能保护你,”

      他自嘲般背过身去,嗓音低沉而沙哑,“可是这一天还是来了。”

      穆衍沉默,只是偏头看向他,她看见了他眼里如潮水涌动的情绪,有难过也有心疼。

      他低声道:“我明知此事,却无法为你减少哪怕一丝伤痛,实在是折磨人心。”

      想起从前的青祈会在族中力排众议的肆意模样,再看着青祈会此刻的低沉,穆衍被眼前刺目的对比勾出了无穷无尽的悲恸。

      穆衍缓慢地摇了摇头,“你已经庇护我够久了。”

      “我们都知道迟早会有这么一天。可我们都在拖延,想要晚一点再去面对。”

      穆衍勉强扯出一丝悲凉的笑意,如果她没醒,她还可以逃避,可以推迟一点,可以装作什么都没发生。

      可是现在她醒过来了,这些痛苦像魔爪一般直逼到她眼前,擒住她的咽喉,她避无可避,只能迎上去。

      她低声道,“可有些事是躲不过去的。”

      ------------------------

      外面的仪式持续了一整日,整个越溪山到哪里都能听见哭声。

      青祈会作为少主去做了最后的送别,玄远作为他的副将,他一直是个得力而忠心的下属。

      直到夜色已经深得看不清彼此,前来送别的妖族们才渐渐散去了。

      可是在无尽的昏暗里,玄远的墓旁还有两个影子,穆衍知道那是最不能接受玄远离开的人,玉追夫人和她的夫君。

      他们从天亮一直守到了天黑,然后天色再一次透亮起来,玉追夫人和她的夫君终于不得不离开了。

      此时,一片宁静之中,融在阴影里的一道目光紧紧地盯着他们离去,待他们彻底消失于视线之外后,她才终于缓缓走了出来。

      穆衍一身素服,唯有手上提了一壶酒,沙场中人对酒向来是最宝贵的,苦了的时候喝一口,伤了就往伤痕上一洒继续赶路,她料想玄远应该也是如此吧。

      眼前天光明朗,在一片微波荡漾的水云间里,天地间都寂然无声,唯有新立的石碑被人精雕细刻上了短短的两个字:

      “玄远”

      穆衍随手一握,手里凭空多了两个红螺盏,待盏中酒满得溢出来。

      她将其中一杯扬手洒在了墓碑前,眼中唯有哀戚,神色悒郁,“小郎君,不要怪我现在才来送你,这一杯先当我赔罪了。”

      说罢,穆衍立即手中满盏的酒一饮而尽。

      不知道是不是巧合,风声扫过,越溪山的芦苇传出低低的沙沙声。

      穆衍却神色一亮,像是听到他了的回答,继续自言自语道,“之前抢了你的化形草,你我因此结仇,现在还给你。”

      一缕流光一闪,墓碑前又凭空多了一个玉匣,里面整整齐齐摆着数不清的化形草的种子。

      穆衍盯着着玉匣,这是她花光了所有储蓄找来的化形草,她随手变出一把锄头挖了起来。

      风打在脸上,穆衍浑然不觉,只是在整座山头挖出一个又一个的土坑,一遍又一遍地将种子洒在里面。

      泥土沾满了双手,穆衍挖到天色亮了又黑,黑了又亮,一束辉光在她和身前的墓碑中间斜穿而过,就像是一条结界划开了两个世界。

      穆衍站在阴影里,她知道,那是她再也到不了的对岸。

      穆衍终于停了下来,她双手杵在木锄上,她想,风生草长,也许来年这里会长满一座山的化形草。

      “只可惜,你已经用不到了。”这一声喟叹轻地几乎听不见。

      “原谅我不敢见你的父母,因为我还欠你一条命。给我一点时间,我会把她给你带过来。”这是穆衍说的最后一句话。

      玄远之死穆衍是有责任,可是真正害死他的人更有责任,这也是她必须要做的事情。

      穆衍孤身坐下,一个人低头静静聆听着细微的声响。

      听着越溪山的鸟鸣与若虫的嗡叫,穆衍这才发现这其实是一个云蒸霞蔚的春日,可这样好的春光她竟然毫无察觉。

      她多想和从前一样,吹着悠悠的冷风,那时她可以坐在岸边,双脚晃悠悠地荡过水面,时而踩着流水发出啪嗒啪嗒的声音。

      那时候的她没有愁绪,不像现在,她立于春光中,却再也高兴不起来了。

      她渐渐地竟出了神,好像看见一个少年正费劲千辛万苦登上一座山寻找唯一的一株化形草。

      那时春日迟迟,卉木萋萋。仓庚喈喈,采蘩祁祁。

      不像现在春光刺目。

      穆衍泪水盈眶,她回过身来,再不见当初少年音容。
note作者有话说
第22章 第二十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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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公告
    1.立个小目标:收藏100 ,欢迎多多评论~ 2.欢迎移步作者新文《贵女出逃记》~
    ……(全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