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年不满百》未舒柳

13、接盘者

　　“我来这里是因为你，沈翼。”
　　“！”
　　沈翼觉得自己心跳漏了一拍。
　　日光倾斜着，被身后的高楼遮挡一半，李行露踩着光影的边界线，并没有发觉刚才那话中的歧义，继续道：“等我了结我们之间的因果之后就会回山吧，其实来之前大家都说我这个性格不适合下山。”
　　她叹了口气：“其实我也是这样觉得的，山下实在是太麻烦了。”
　　“……是吗。”
　　她继续絮叨，像倒苦水一样：“昨天晚上师兄还骂了我，说我不和他上报就私自带你去医院。他和我讲如果发生了什么意外，责任谁来承担……我不知道，山下的世界无论做什么都有一大堆考量，我实在学不会。”
　　沈翼拉着她的手腕，语气里是自己都没注意的焦急：“不是我主动要去的吗？再怎么说责任都应该在我。”
　　“师兄说：那也要走程序，口头约定不能作数。”她模仿着昨晚李赋昭的语气。
　　这大概就是为什么今天李赋昭讲话那么冲吧……
　　沈翼看着她低落的马尾辫，内心感到一丝愧疚：“你师兄是不是还处罚了你什么？我帮你吧。”
　　李行露立马抬头，活似一株一百八十度大转弯的向日葵：“你说真的！”
　　沈翼今天第一次有一种不详的预感。
　　还未等他反悔——或者说，生怕他反悔，李行露语速飞快如念经：“师兄说让我今天上午好好在这里反省自己，然后给他写一千字的检讨！”她亮着眼睛看着沈翼：“所以你会帮我写吗？”
　　“……”
　　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
　　沈翼这样安慰自己，艰难开口：“我不会模仿你的字，到时候你自己抄一遍。”
　　然后在李行露欢呼雀跃拉着他上楼的间隙紧急搜索：检讨书模板一千字
　　-
　　等到了下午的时候，沈翼总算知道自己的工作是什么了。
　　李行露被拉走去给她师兄念检讨书……说真的，沈翼暗自庆幸是念，这要是上交的话那就是一查重一个不吱声。
　　白月渚带人给他的办公桌安装电脑。
　　“我猜你应该在行露那里见过这个了。”她给沈翼发了一个安装链接，点开来是某个略显眼熟的图标。
　　沈翼今天第二次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这个软件叫‘万千道’，是之前试运营的一款道门软件。”白月渚给他讲解：“软件是前几年一位海外留学过的前辈组建团队开发的，虽然有点简陋但用起来没问题，现在给你的主要工作就是维护软件运营，等过两年招到了更多专业人员，还可以尝试一下改版。”
　　沈翼：“……”
　　他挣扎着发问：“开发软件的前辈呢？”
　　总不能让他空手接盘吧？！！！
　　白月渚顿了一下，有些难以启齿：“前辈在闭关。”
　　……你们道门传统是闭关撂挑子吗？
　　白月渚安慰他：“虽然前辈闭关了，但是这个电脑是前辈的，里面东西我们都没动。”
　　见沈翼慢慢接受这个消息之后，白月渚才继续道：“另一位运营组的道友这两天出任务了，他是自学的计算机，对这个工作熟悉度比我高，他的联系方式一会我发给你，有什么问题也可以去问他。”
　　另一个还是业余的，说人话就是现在整个部门就他一个能干活。
　　好吧，往好了想，现在这地方就他一个人，起码没有傻逼甲方指指点点，维护系统还不需要做升级，这不比其他当牛做马的活轻松多了。
　　李行露应该是念完了检讨书，扒着门框给他打招呼：“沈翼！月渚姐姐！”
　　白月渚笑着招呼她：“你师兄怎么说？”
　　“师兄让我明天出发！”李行露道。
　　她溜进来，直接坐在了沈翼旁边那张办公桌的桌面上。一时间本就不算宽敞的办公室更是雪上加霜。
　　“什么出发？”
　　白月渚见电脑装好了，便带着工人离开，将空间留给二人。
　　李行露得意得哼哼：“师叔最近卜卦，算出来本市的几大妖鬼所在地，所以他带人去调查了一番，果不其然在城北找到了一只影鬼。”她摩拳搓掌，眼里闪着跃跃欲试的光：“那很有可能就是你的命劫所在！师兄让我好好准备一下，明天早上直接过去解决掉。”
　　“你怎么就能肯定是那个什么影鬼？”沈翼忍不住打断她。
　　“因为它离得近啊！”李行露理所当然：“而且师兄查了这两百年的卷宗，居然都没有任何记载这只影鬼的案例，这说明什么？事出反常必有妖！它肯定是蛰伏在这座城市的角落里，等待着某一天一个倒霉蛋的气味将它唤醒，最后嗷呜一口——”
　　李行露双手举起来做扑咬状，咧开嘴假装是血盆大口的猛兽，朝着沈翼扑去。
　　但沈翼根本没动，她也就稍微收了点玩心，继续道：“反正，既然发现了问题，为了防止未来某一天会出现什么隐患，必须尽早解决掉它！”
　　沈翼听她绘声绘色讲了那么多，总算抓住空隙：“你还是没回答我，所以为什么能肯定是我的命劫？”
　　李行露惊讶：“你不知道？”
　　……所以他到底应该知道什么？！
　　李行露从办公桌上滑下来，认真道：“因为师叔是拿我们两人的八字算的啊，这只影鬼和我们两人都犯冲，那它肯定有问题嘛。”
　　“……你们部门难道是个人都能看我的资料吗？”
　　李行露为自家师兄说话：“其实看了的只有月渚姐姐和师叔，师兄和我都是从月渚姐姐那里拿的资料。”
　　这个理由勉强说服了沈翼。
　　看着在办公室兴奋地喋喋不休的李行露，他心下出现一抹自己都没有察觉到的失落。
　　果然是很急着回去啊。
　　他打开新装好的电脑，打算拿李行露声音当背景音，先熟悉一下以后的工作内容——很好，哪位传言中闭关了的前辈并不是真的像他想象的那样撂挑子，起码东西都分门别类摆放整齐了，应该就是为了接任者好上手。
　　只是面对现在需要打发时间的沈翼，这种贴心显得有些多余。
　　在快速翻完了第三个文件夹之后，沈翼低声道：“我以为是在我身边慢慢找……”
　　“嗯？”李行露停下话头看着他。修道之人耳目清明，她当然能听见沈翼的话。
　　但她不太能理解——
　　难道能快点解决掉这个麻烦，不是两个人共同期望的事吗？
　　“我来这里就是为了化解因果啊，总不能干坐着等妖邪找上门吧？”她说：“而且，就算这只影鬼并不是我们需要解决掉那只，既然发现了，就不能放了它！”
　　沈翼正因为自己的低语被听到而尴尬，听见少女这一番慷慨之词，又忍不住去看她。
　　明明他现在坐在自己上午选好的、阳光能将他整个身体包裹起来的位置上，身边的少女却好像在散发着与其同等耀眼的光芒。
　　“你真的不太像修道之人。”他感叹道。
　　李行露偏头问他：“那你觉得修道之人是什么样的？”
　　沈翼插入自己的u盘，打算拷贝几个文件晚上回家看。他想了好一会：“你们道教不应该讲究什么……顺应天命、顺其自然吗？”
　　李行露挠头：“那都是多少年前的老黄历了？”她努力回想自己看过的历史书：“再说了，事在人为不也是一种讲究吗？”
　　事在人为……
　　好吧，沈翼承认，自己被她说服了。
　　他点开桌面上的一个图标，果不其然，连带着所有的运行程序都卡顿了一下。
　　李行露发现了熟悉的东西，凑过来看他的屏幕，被沈翼揪着后领拉开距离：“别凑那么近，你眼睛要不要了？”
　　李行露被揪着衣领，因为不太舒服而摇脑袋，活像一只落水的小动物：“我两只眼都5.2！”
　　轻微散光的沈翼闭嘴惊艳。
　　“这是那个……万千道？”李行露指着那个宛如政务机关网站一比一复制下来的界面，问他。
　　沈翼沉重点头。
　　“你用这个干什么？”李行露奇怪道：“这里面的东西除了论坛以外都无聊死了。”
　　“……”
　　平心而论，李行露说的没问题。但沈翼觉得自己需要澄清一点：“我用这个和你不一样，我是来接盘项目的。”
　　他都已经做好了又要长篇大论解释名称的准备，没想到李行露居然疑似听懂了：“就是管理员一样的角色。”
　　沈翼：“……差不多吧。”
　　李行露对这个没什么兴趣，不过手机拿出来有一个好处，就是她总算闭上嘴开始刷论坛。
　　等沈翼总算把文件拷贝完，收拾U盘的时候，才发现她不知道从哪里搬来一张滑轮椅在自己身边，窝在上面玩手机。
　　她没有自己的办公桌吗？
　　对此李行露苦着脸表示：她被安排在外勤一组办公室，就在她师兄旁边，如果回去的话那就没办法玩手机了。
　　沈翼不太能理解那个论坛有什么好玩的。不过他可以理解李行露不想面对冷冰冰生着气的师兄，再加上李行露在这里待着又不碍事，甚至让他觉得比一个人待着舒服得多，就默认她这样待下去了。
　　不过很可惜，李行露从来是个很难以安静下来的姑娘。
　　“沈翼，你看看这个！”
　　她举着手机怼到沈翼面前，恨不得戳进他眼里，逼得沈翼不得不往后仰头躲开来，才能看清楚上面的字。
　　是论坛的一个帖子。
　　［闲聊］诸位道友是否认为本软件在功能性上存在诸多不足？
　　下面楼主用长篇大论引经据典，论证了“万千道”没有字体大小调节功能实在是不可置信，呼吁官方尽快补全基础功能，并表示自己只是抛砖引玉，欢迎各位道友参与讨论。
　　底下还有人@论坛管理员，讨论量也不小，沈翼看到这些甲方发言就头疼，闭上养工伤，半响才发现盲点：“你们论坛还有管理员？”
　　不会又是白月渚吧？她一个人到底打几份工？
　　“有啊，不过管理员说过自己出任务不方便审核管理论坛，应该是外勤组的人吧？”李行露道。
　　那就也是道门人士了，你们道门干内勤兼职的真多啊。
　　言归正传，沈翼指着这个帖子：“所以给我看这个干什么？”
　　他发现李行露正盯着自己。
　　沈翼今天第三次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果不其然，李行露道：“你不是说你现在是类似管理员的身份吗？大家在提出问题啊，你没办法解决吗？”
　　……他现在知道李行露那句“管理员一样的角色”是什么意思了。
　　面对这种没事找事的加班任务，沈翼当然是义正言辞地拒绝了——虽然面对李行露失望的表情，他也不是没有一瞬间的动摇。
　　沉默一会，沈翼突然想象到另一件事。
　　“要我加班可以，不过你得答应我一个条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