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年不满百》未舒柳

1、宜开业

　　四月八日，星期一。
　　还是将将开春，风朗天晴。这是这条地铁轨道的位于城市郊区的终点站，又是上午九点，进出人员廖廖，多是进城的中老年，因此，某个看起来刚毕业、还背着个黑色背包的高个青年显得格外瞩目。
　　沈翼也是头一次来这，看了一眼——也许是他这一路上的不知道多少眼——通知单。
　　城郊新立天文局管理处一楼行政区，这样一个没有具体参照物比如某某路对面多少米、连手机导航都找不到的见鬼的地址，居然能出现在他的录用通知单上，很难不让人怀疑自己其实是被诈骗了。
　　不过他刚出地铁站，就发现自己多虑了。地铁口立交桥交错琳琅，高速公路上的扇面挡板略微发黄。不远处的房屋普遍低矮陈旧，也许是很久没人住了。更远一点的地方，一排建筑突兀地出现在在略远于道路的地方，与周围景象格格不入。
　　看起来这个单位交通还不错。沈翼想。
　　那是一栋平顶大楼。外墙由黑白两色构成，大面积的白色上散落着不规律的黑色块，却不会叫人感到凌乱，反倒颇具美感，简直不符合现行公职部门建筑物的审美。不过奇怪的是，这栋看高度大约有十几层的大楼，只有底下几层有窗玻璃。
　　看来也不会有其他地方了。沈翼这样想着，向那个方向走去。也许是因为新规划不久，城郊并没有栽种那些高木，绿化带上尽是些市内常见的矮杜鹃。今年春天来的迟，那些绿叶中隐隐约约能窥见嫣色的花苞。
　　平地忽起凉风，矮杜鹃的枝叶摩擦发出沙沙响声。沈翼被冷地一哆嗦，扶了扶背包的肩带，加快脚步。
　　“……”
　　恍惚间，好像有什么人趴在他耳边说话。那声音忽远忽近，夹杂这尖锐如稚子的嬉笑声。
　　“谁？”沈翼脚步一顿，停下来左右望了望。可是别说所在四周，就连目光所至的远方也是一览无余——什么都没有。
　　“……”
　　看来又是那些……
　　沈翼原本抓着肩带的手下意识摸上胸口，抓住某个方方正正的硬物。他闭上眼，不听不看直直向前走着，于是周遭的冷风和那些奇怪的声音一齐更大了，作势要将他困在此地。
　　不知走了多久，沈翼踢到了一块石砖样的东西，整个人摔了个四角朝天——万幸是摔倒在绿化带里面，除了被灌木枝在手背上挂出来一道小口以外，并没有受伤。
　　他从绿化带里爬起来，一枝被他压断的花苞卡在肩带里，又随着他的动作落在地上。沈翼将花苞捡起来，随手放进了口袋里。
　　他这才发现自己已经走到了尽头。阳光下厚重的建筑宛如城墙，遮挡了那莫名的冷风。楼下，三指粗细的银杏树苗才刚刚种下，主干上还绑着绿色的麻绳和用来稳定的木制三脚架。
　　虽然出现了一点意外事故，但他总算找到了这个报道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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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虽然出现了一点意外事故，但她总算找到了这个通缉犯。
　　李行露左手握着桃木剑柄，用力向下压。剑尖抵着一团黑气，冷风裹挟着嘈杂的尖叫声将她包裹起来，随着剑尖越来越低，这些邪气也愈发强大，似乎是在垂死挣扎。
　　不过这分外骇人的场面并没有吓到她。李行露从上衣口袋中掏出一张随手叠好的黄纸，两指捏住一角向下一划，利用惯性将其展开。
　　“雷，霹雳。”她将展开的黄纸用两指夹住，那团黑气挣扎更加剧烈了，原本刺耳的尖叫声也变成了哀求。作祟咒是她学习的最好的咒语，能在3秒内念完四十四个字，但其实外人来听，除了第一句和最后一句，其他的都听不懂在念什么——“一切，刀斫。急急如律令。”
　　黄纸上，红色线条龙飞凤舞，勾画出诡奇的图案。她松开手，纸张却没有如落叶飘零，而是打着转自底部燃烧，落下金灿灿的灰。
　　风停了。
　　世界露出它原本的模样。和煦的日光照在大理石铺成的地砖上，反射粼粼光点。黄纸燃后的灰附在黑气之上，化为食指粗细的绳索将它束缚。
　　李行露取出一枚拇指大的物什——是一枚青色葫芦，其上以金笔前后书四字，正面“镇邪”，背面“伏魔”。只见那金字闪烁，原本被桃木剑抵着的黑气如受牵引一般，尽数被葫芦吸收。
　　“可算捉到你了。”李行露捏着葫芦柄，奇怪地四处张望：“刚刚好像看到有人被卷进来，怎么又不见了？”
　　她摇摇头，撩起额前凌乱的碎发，心想可能是看错了吧。
　　“谁啊走路不看路吗？”往前走了几步，她便看到某个拐弯处，绿化用的矮杜鹃被什么重物压出了一个大坑，被无辜摧残的绿植可怜兮兮。不过好在这会阳光正好，春生万物，这些植物明天也许就能恢复如初。
　　李行露这样想着，托了托背上的桃木剑，踩着轻快的脚步向前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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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推开玻璃门，便是大厅。
　　原本宽敞的空间堆满了纸箱、细绳和杂物。最近的地方有一个高个子男人，站在垒地人高的纸箱面前，拿着纸笔和写字板清点最上面打开的一个箱子里物品的数目，沈翼刚凑过去，还没开口说话，高个子便用笔尖指了一个方向：“新人报道在那条走廊右拐第三个办公室。”
　　……大哥真是太熟练了。沈翼将话头吞回去，道了声谢。
　　高个子没有回他，伸手点了点纸箱里的东西。沈翼转身时恰好瞥见，那纸箱里是一捆捆用红绳系起来的黄纸，特别像祭祀时烧给死人的那种。
　　也许是印刷东西时用的呢……
　　沈翼默默抓紧了胸口的衣料。
　　……什么东西要用黄纸印刷啊！！！
　　他不会进了什么奇怪的地方吧！！！
　　左边只有一间办公室是敞开门的，非常好找。门口还有装修时落下的细碎的木屑，崭新的红棕色铁门上还有没来得及撕下的膜。
　　办公室里就两个人，一张红木办公桌。桌上除了一台办公电脑和一叠A4纸以外什么都没有，一个年纪比外面那个高个年长的男人坐在电脑屏幕后的椅子上。而门边有一张靠墙长沙发，一个身着干练、同他本人一般大小的女人坐在上面，正拿着手机不知道查什么。
　　“来报道的？”男人接过沈翼的通知单“沈翼。”他念着名字，极其不熟练地操作着鼠标，点开一个花名册：“这样，你先……”
　　他话还没说完，便被一个活泼过分的声音打断。
　　“师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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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行露三步并两步踏上台阶，推开玻璃门并准确锁定自己的目标。
　　“师兄！”她将那枚小葫芦当做石子一般抛上抛下，邀功似的：“没让它跑远！就在门口抓回来了！”
　　高个子记好一个数字，向她伸手。李行露撇撇嘴，但还是将青葫芦放在他手中。
　　“接下来我做什么好？师兄你那么忙我帮你记吧！”
　　她边说着，边作势要拿高个子手上的纸笔。对方早有预感，一个轻飘飘的转身便让她落了个空。
　　“那我好无聊啊——”李行露假嚎。她小跑到高个子面前，势必要烦死他般喋喋不休：“师兄你就不能再给我派点事干吗？你就忍心让你师妹在冷冰冰的会堂发呆吗？你要是不想让我帮你记录，你就把葫芦还我，我帮你超度呗？”
　　“去年的超度考核就你差点没合格。”高个子冷冷道：“前几日你来时我还收到了师父的传信，让我多监督你的学业。”
　　“可是我明天就要回去了——”
　　高个子突然想起了什么：“有两个新人来报道了，你可以去师叔那里帮忙，”
　　“好的我这就去！”李行露嗷了一声，留下一句话便跑开了。
　　“……先把你的剑取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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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师叔！师兄说你需要我！”
　　突然出现的少女双手扶着门框，她歪着脑袋，脑后的高马尾也因此倾斜下来，笑得十分乖巧。
　　“有什么是我能帮忙的吗师叔？”
　　“……”
　　男人一时间好像忘了自己要讲什么，好一会才招手示意她进来：“行露来得正好，先进来。”
　　少女跳了进来，又像是忽然想起什么，咳了一声，努力正经着走进来。
　　然后一抬头，就看见自家师叔一脸震惊：“你怎么背着剑？”
　　李行露这才想起来她进来忘了取下背着的桃木剑，她将其取下来随手靠墙放着，解释道：“刚刚师兄让我去处理紧急事故。”
　　……只怕不是什么紧急事故，只是你师兄被你烦的不行了给你找点事做吧。男人指了指办公室里的另外两人：“你来帮他们算一下八字。”
　　李行露原本乖巧的嘴角垮了下来，结果她师叔又补一句：“不然就去写你的作业。”
　　这句话一出，李行露立刻又讨好道：“师叔放心，交给我！”
　　她先和那个坐在沙发上的女人打招呼：“姐姐你好，我是李行露，你是今天来报道的？不用在浏览器上查啦，你告诉我你什么时候出生的就行。”
　　门外传来匆忙的脚步声，似乎是大厅那边有什么事。李行露才扭头看向门外，怀里就被什么东西砸了一下。
　　她师叔丢了一张表格给她：“顺便填一下表，我去看看。”
　　女人细声说着年月日，李行露几乎是不暇思索写好了八字。她字写的又快又好看，一笔一划都是可以拿来当字帖的漂亮楷书。
　　记好女人的八字，她又转过头来问沈翼：“小哥哥，你呢。”
　　“生辰八字是吗，不用算了，我知道我的。”沈翼说：“我可以自己写。”
　　于是李行露就将纸笔递给他：“不要写错哦，到时候有讲究的。”
　　女人打量着她，询问道：“这位……小李是吧，我叫宋妍，你要是不介意可以叫我一声姐。你说的这个讲究是什么东西啊？”
　　她一边说着，一边忍不住看那个被李行露随手放在墙角的桃木剑。
　　李行露愣了一下，不好意思地绕绕头：“宋姐姐，这个讲究吧，还是我师叔回来和你们解释吧。”
　　沈翼把表填好了递给她，却被放在办公桌上。李行露拎着桃木剑，本来向外走了两步，手都已经搭在了被关上的门把手上，又像是想起来了什么，悻悻而退，坐在沙发离门最近的一个小角。
　　“你们两个人在这里不安全，我还是留下来吧。”她说：“这位小哥哥，你也坐呗，站着怪累的。你叫什么呀？”
　　她又拿回了那张表，嘴里嘀咕着：“闲着也是闲着，咱们先填表吧。哦，你叫沈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