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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师命难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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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春的柳絮纷飞在垣城大学的校园，程家槐埋着头，匆匆略过刚下课的拥挤人群，两个认识他的学生向他打招呼，他面无表情地点了两下头，又急忙朝主楼办公室走去了。
路过大厅的教师信箱，他停顿了一下，皱着眉头把自己信箱里攒了一个月快要溢出来的信件取出来，叹了口气。
程家槐今年刚申上副教授，开了学便比年前要更忙了，两个项目申报书和一个结项等着要交，虽然有研究生帮着一起整理材料，却还是有些自顾不暇。
他抱着取出来的信件，随手翻了翻，注意到面上写着“《乡间的故土》综艺邀请函”字样的土黄色信封。
综艺？
程家槐的眉头皱得更深了，这种娱乐行业的节目请他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小教授做什么？
他把信封随手扔到办公桌角落，正打开电脑准备再把立项申请完善一下，却接到自己导师的电话。
“喂，孟老师。”
“小程啊，我让人给你信箱里塞了个综艺邀请函，你看到了没？”
“嗯，看到了。”程家槐默默从角落里把那个信封扒拉回来，隐约有种不好的预感。
孟导亲切地笑了一声，慢悠悠道：“这个综艺啊是我朋友在做策划的，想邀请一些人文领域的专家，和演艺界的同志们一起录个文化旅行类的节目，他们节目组听说你在乡土文学这一块做得相当不错，就想邀请你来做节目嘉宾。节目组比较正式，专门给你发了个纸质版邀请函。”
程家槐的恩师孟巍教授自从退休之后日日清闲，不是飞到全国各地找旧友喝茶下棋，就是去各种人文类节目做评委看看年轻人的风貌，没想到还想把他也拖下水。
“老师，我最近有点忙...”程家槐盘算着怎么拒绝，不料孟导又慢悠悠地打断了他。
“我知道你们年轻人这会儿都想着多发论文，多做项目，完成学校指标，但是我跟你说啊，这工作是永远忙不完的，趁着身子骨还硬朗，你得多多去看这世界啊，别总是整天坐在椅子上不动弹！”
“可......”
“再说了，节目给的报酬很高的，你写论文才赚得了几个钱！”
“我...”
“这节目可是个好节目，专业性和人文性都有，还跨国际了，听说请了一个叫阿特莱的外国导演做嘉宾，这么好的条件，你可不能不给面子啊！”
阿特莱？
程家槐愣了一下，这个导演他倒是颇有关注，他拍摄的纪录片聚焦于乡野田间的人文民俗，非常有风格，拍过的几部作品都非常对他胃口。
不过这位导演为人低调，从没露过面，即使是在去年的博森国际电影节斩获了备受关注的纪录片金狮奖，也只是托好友去领的奖。
这位才华横溢的神秘导演第一次露面，竟然是在国内一个综艺上，这让程家槐有些吃惊。
“怎么样，不说话就是默认了啊，我一会儿把节目策划的微信推给你，你在综艺上放松玩就行了，别紧张啊。”
“等。。。”
电话那头的孟导用不符合他退休年龄的速度啪地一下挂了电话，又很快推了个联系方式到程家槐微信聊天框。
孟导：好好干，加油！【微笑】
程家槐：......
没办法，师命难违。
他硬着头皮加了节目策划的微信，策划当即热情地跟他介绍了节目的内容和宗旨，并且给出一个已经确定的嘉宾名单。
诚如孟导所说，《乡间的故土》这个综艺并不是他想象中纯娱乐性质的节目，主题反而非常有人文关怀。
节目内容以旅行为主，各个领域的嘉宾组成旅行团，共同去打卡六个村落，用自身的知识经验与实地旅行去阐释各地乡村的文化氛围与历史底蕴。
程家槐粗略看了一下嘉宾名单，除了一些他不太认识的演员，还有历史、地理等领域的研究学者，而那位神秘的阿特莱导演也在嘉宾名单里。
“我们想打造一档有口碑的文化旅行类综艺。”策划这么跟他介绍道，“如果程教授您这边没有其他疑问的话，我们就对一下时间，过几天走一下合同流程，您看可以吗？”
程家槐在自己满满的日程表里找到为数不多的几块空地，沉默地闭上了眼睛。
最终他艰难地开口：“嗯，好。”
过合同流程很快，几周后，程家槐便带着电脑包和一大堆资料登上了节目组安排的飞机。
节目组安排的第一个旅行地点在东南水乡，平林镇。
刚走出机场到达大厅，便可见杨柳堆烟，潮湿的空气携卷着草木的香气扑面而来。
节目组的大巴车停在不远处，一位小姑娘迎上来。
“程教授您好，我是《乡间的故土》这档节目的策划，之前微信聊过。”小姑娘指了指身后的大巴，“平林镇离机场有一段距离，您可以先把行李放到车上，我们等嘉宾们都到齐了就出发。”
程家槐点了一下头，看了眼大巴车门口架着的摄像机：“现在已经开始录了吗？”
“只是试录，不一定会用到后期素材里面。”
策划小姑娘笑着要接过程家槐手里的行李箱，却被他制止了。
“我自己来吧，正好要拿个东西。”
策划瞠目结舌地看着这位青年教授从行李箱里掏出两摞厚重的书本，愣在了原地。
程家槐看着小姑娘欲言又止的脸，不知道说什么，只得抱着书干巴巴地打了个招呼：“那我上车了。”
小姑娘看着他清瘦的背影，感叹道：程教授真是勤奋好学啊。
勤奋好学的程教授找了个后面靠过道的位置开始写他晚上马上就要交的结项材料。
幸好其他几个嘉宾还没到，他可以有足够清净的环境来完成工作。
投入工作的时间总是过得很快，当程家槐写完一个部分抬头休息眼睛时，发现周围前后左右的座位上都已经坐满人了。
周围男女老少都正盯着他打字的手。
程家槐默默合上电脑：“...您...你们好？”
车内的嘉宾们沉寂了一瞬，随即不约而同讪笑起来。
其中一个看上去精心打扮过的年轻男生率先开口：“您好您好，我叫赵凌，是一个歌手。您打字速度真的好快啊哈哈哈，我们都看呆了。”
程家槐淡淡点头：“程家槐，幸会。”末了他感觉不太礼貌，又自以为亲和地弯了一下嘴角，“谬赞了。”
“原来是小程啊，我从孟巍教授那里听过好多次你的名字了。”另一位长者慈祥开口，“我是刘清，专门做人文地理研究的。”
“刘老师您好，久仰大名。”
嘉宾们一一介绍了自己，程家槐正常问候了一番，但一圈下来还是不太能把这些人都认清。
等寒暄这个环节终于结束，他整理了一下旁边座位上放着的一堆资料，挪到靠窗的位置，揉了揉额角，准备再回忆一下这些嘉宾的名字。
算了，来都来了，还是和这些各界优秀人士搞好关系吧。
他这么想着，打开电脑照着名单搜索了一下各个嘉宾的百度资料以及作品。
最后搜到阿特莱，第一条搜索结果显示的是阿特莱在国外媒体的社交账号。
程家槐顺着点进去，发现阿特莱最新一条动态发布日期就在昨天，内容是他最新的纪录短片。
这一条动态很特别，因为他其他动态用的都是英文，而这条最新动态的文字描述用的是中文。
“我的最新作品《归程何处》已经在各平台上映，这部作品献给我深切思念的故土，感谢大家支持。”
动态末尾还附了最新定位：中国，垣城。
阿特莱导演竟然是中国人？程家槐有些讶异地点开视频，但网络太慢，画面一直加载不出来。
等待加载的间隙，程家槐望向窗外休息眼睛。
天气很好，他抬眼望着几只燕子飞去的方向，碧蓝的天际下立着一抹颀长的身影。
那是个看起来颇为温和的青年，长眉如墨，眼角微勾，一身灰绿色休闲西装，随意却显出矜贵的气质。
青年正隔着窗玻璃朝他笑。
程家槐呼吸收紧，心跳漏了两拍，张口几乎要喊出无数次出现在他梦魇里的名字。
——何景云。
程家槐移开眼神，狠狠揉了几下眼睛，心想一定是看错了。
可是他分明看到青年朝他做了个嘴型，像是在叫他的名字。
“程家槐。”
程家槐重重拉上窗帘，深吸一口气。
程家槐这个名字，曾经被用过很多种语气，从何景云凉薄的嘴唇里喊出来，轻蔑的，嘲弄的，恳切的，赏识的，苦痛的，隐忍的，疯狂的，还有暧昧的，深情的。
那个泥泞的雨夜，他俯在他的耳边，紧贴着他的肌肤，舔舐他潮红的耳垂。他用湿热的吻湮没了呜咽和啜泣，用喑哑的声音动情地轻唤他的名字，一遍又一遍。
“程家槐，再说一遍，你爱我。”
程家槐猛地从回忆中抽离，他惊惧地抬起头，只见青年已经从车门上来，正敛下眉眼做出谦和的样子，和车内各个嘉宾打招呼。
青年笑眼弯弯，看了一眼在座位靠背后面躲着的他。
“程家槐——教授，是吗？策划刚刚跟我介绍的您。”青年信步往后排走来，嘴角笑意更甚，“车里没单独的位置了，我可以坐你旁边吗？”
程家槐打量着他，眉头紧锁。
“哦对了，忘了自我介绍，我是阿特莱，拍纪录片的。”青年把脸转了个方向，似乎是在对全车的嘉宾说话，“各位也可以叫我的中文名，何景云。”
何景云的五官轮廓很柔和，是没什么攻击性的长相，为人也一副很好相处的样子，嘉宾们都对这位年轻的导演都表示出好感。
虚伪至极。
程家槐别过脸，干脆闭上眼睛，顺便把手边的书丢到旁边座位的一摞资料上。
“不好意思，这个位置放了太多资料，坐不下了。”
“那真是太遗憾了。”
他听到何景云往前走了几步，坐到了前面两排，暗暗松了口气，心下却翻涌起万千思绪。
何景云就是阿特莱？怎么可能！
程家槐和何景云七年同学，从大学本科室友，做到研究生室友。同为中文系学生，何景云好像从来没有对人文类纪录片表现出太大的兴趣，甚至对整个人文类学科都有些嗤之以鼻。
何景云是个典型的商人，观看任何人文类的书籍、影视作品，程家槐想的是其中的人文关怀和底蕴，而何景云却只想着怎么能把这些东西变现，怎么赋予这些东西商业价值。
这样的人能在中文系呆七年真是奇迹，而这样的人能在研究生毕业七年期间转行去做非盈利性质的纪录片，也是个奇迹。
不过何景云算是个阔少，家里不缺钱，也很有人脉，这种15岁不用高考就能上垣城大学的人做什么都是随心所欲。
在酒后乱性完拍拍屁股走人，招呼也不打就出国这种事情上，也是随心所欲。
思及此处，程家槐自嘲似的冷哼一声。
坐在前排的何景云偏了一下头，惊异地“哎呀”一声，又从容地站起来。
“不好意思，矿泉水洒了...座位也打湿了，真是抱歉。”
程家槐仍旧闭着眼睛，隐约听到脚步声又在朝他走近，随即清润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
“程教授，抱歉可能要打扰你了。”
程家槐睁开眼，看着裤子衣服都打湿一大片的何景云。
何景云环顾四周，好像很无奈：“车上没位置了，刚刚我坐的位置不小心被我打湿了。”
....不知道是故意的还是不小心的。
程家槐冷着一张脸，不情不愿地把旁边的书挪到脚下，空出了位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