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月陨》黎离即晓

1、 残魂野鬼，横死修魄

　　春山如黛，星月交晖。
　　一河春水晴朗洁净，
　　这是叶瑶坠下无边崖的第三天，破水而入的巨大冲击力使得她胸前的肋骨又断了几根，内里更是伤到了肺腑。
　　说是好运，她跌到崖下一条小河中，顺着河漂，不知到了何处，被一河礁绊住冲上了岸，半身没水也没办法移动分毫，如今虽吊着一口气，但离死也不远了。
　　一天前的夜晚她昏沉转醒。
　　双手反压折断呈现着一种扭曲的弧度，四肢基本上残废，浑身浴血，本就遍及全身的伤口再次开裂，热血带着身体残留的温度顺着河水四处散去。叶瑶只觉得身体各处剧痛无比，宛若烈火中烧又好似在冰山上冻。
　　痛到最后头脑已经陷入麻木昏沉，她艰难地睁开眼望着天上的碎星，神经更是绷紧着，烧灼着。
　　但连呼吸都拉扯着内脏阵痛传来，她只得尽量放缓了呼吸固执忍耐着各处传来的痛楚。也实在很难想象，都这样了她还活着。
　　叶瑶始终不肯就这么闭眼睡去，她怕闭了眼就真的死了。
　　呼吸带来的剧痛刺激着那根绷直了的神经，就这么昏沉又醒转，好不容易过了小半天。
　　可怕的是顺水而去的血腥味引了野兽，头狼嚎叫引来狼群，如今四下她正被四五只狼包围着。叶瑶转了转眼眸，湿发裹挟着咳出来的血缠绵在脸上，内里因咳嗽带起一阵阵剧痛。
　　死都没个全尸吗？虽然她知道等她这口气过去后，也会落得个无人殓尸野兽分食的下场，但是还活着，她就想努力一把。
　　再次尝试使力。
　　各处传来的剧痛使她颤抖不已，口中却也只能发出些许喑哑抽气声。
　　不远处的头狼龇了龇锋利的尖牙，吐出那长长的血红色的舌头，两只眼睛里发出幽幽的凶光。小半天的观察似是确定了眼前的猎物没有威胁性，猛的一步扑上前，一口咬在叶瑶的腰腹处。
　　钻心疼痛袭来。
　　叶瑶感受着自己的血肉被撕裂被咀嚼吞咽。要命的是自己连叫喊的声音都发不出只得声声呜咽，该死的头脑却始终还保持着一丝清醒。
　　四五只狼围拢上来，在一旁哼哧哼哧喷着气息，待头狼退开后，齐齐争抢撕裂剩下的血肉骨头。
　　直到肢体崩裂，躯干支离破碎，喉颈被一口咬断，叶瑶终于从那剧烈的痛苦之中脱离出来，魂魄离体，眼看着身体被分而吞食，一点一点消失。
　　不远处，无常正缓步过来。
　　白无常那尖哑的声音响起 “啊呀呀，这回连尸身都半点不留了，也真是开了眼了，次次来接你这鬼，都能见个不得好死的下场。”
　　黑无常敛声不说话，咳嗽两声示意白无常少说两句。
　　白无常斜睨他一眼：“怎么我还说错了不成？火焚水溺死，精血全失死，得病无医死，王法诛戮死，毒药害命死，如今更是坠崖恶兽分食四，到真是次次死的没个好样。”
　　叶瑶魂离后七世记忆也纷至沓来，她知道白无常说的没错，敛目顺从地走到无常跟前。
　　黑白无常也不再多话，见她乖觉也省的用上缉魂锁，只见无常一步向前开鬼门，二步便踏入冥间鬼域。
　　黑白无常一出现在鬼域便有牛头马面鬼差上前来看热闹。
　　不知来的是哪方贵人还要无常大人亲接。牛头戊见无常身后是熟面孔叶瑶不由打趣：“这次下来的倒是比上次快，不知是怎么个死法呀？”
　　马面甲低声笑道“总归不是什么好死法。”
　　“我看得是车裂，才能这般四分五裂。”牛头辛讥笑着说。
　　马面庚幸灾乐祸说：“腰斩吧，看那腰腹血淋淋的。”
　　白无常衣袖一摆把围成一片的牛头马面扫至几米开外：“边去儿，不好好当差尽想着看热闹，吵吵嚷嚷像个什么样？是鬼门关呆腻了想去忘川河清理鬼垢吗？”
　　牛头马面听了不由摆手称不是，忙退开让黑白无常带着叶瑶入关去。
　　眼见着三鬼离去，牛头马面又开始交头接耳讨论着。
　　“我之前在酆都鬼坊下注猜她十七年下来押中了哩！”
　　“你小子好运啊，我以为她最少在人间也得有个十九年，可怜我三个月饷银呐！可得请客啊你。”
　　“不知她是个什么死法，俺可押了半年饷银是车裂呀。”
　　“待轮值结束可得去鬼坊好好看看…”
　　黑白无常很快交了丧命路引入了鬼门关。叶瑶感受着三魂六魄牵引而来的第七魄，魂魄归一，魂体凝炼了起来。
　　跟着无常便踏上了黄泉路。
　　黄泉路还是那般模样，如今是花季，青石板桥左右两旁曼珠沙华猩红如焰，阵阵花香袭来，荡起一阵鬼风。
　　徘徊在黄泉路上的残魂野鬼感应到生鬼气息，不由看向缓步行来的鬼差和叶瑶。白无常一袖甩去，黄泉路的窥视而来的野鬼便匿入花海不敢露头。
　　他不屑地拍拍手：“残魂野鬼闲的没事，不如多养护些花蜜好塑魂入轮回，这曼珠沙华还得是花期好看，叶期光秃秃的难看死了。”
　　说着就近摘了一朵开的最盛的曼珠沙华，只是根茎一断，便作灰烬随风散去。
　　“嘁，没意思。”白无常吹散手上的余灰，继续向前走去。
　　走过黄泉路，便见望乡谷。
　　甫一迈入望乡谷地界。只见前方渐凝成一方水镜，正是之前无边崖下叶瑶被狼群分食的场景，画面一转便只余鲜血染红的河畔土壤。
　　这是她的头七，无人祭拜无处敛尸无地可葬。水镜开始如走马灯般回放叶瑶的这一生。
　　叶瑶第一次见到这一世的父母竟是在这里。这一世的她刚出生便被父母放在了济婴堂。
　　她看着身着粗麻布衣补丁凑成衣服的夫妻二人。妇人许是生产不久，步伐虚浮。趁夜把她放在济婴堂阶上，留着泪一步三回头走了。
　　叶瑶在济婴堂长至七岁便被送入九曲阁学武，从此成为了九曲阁的一名死士。从尸林血海中跌跌撞撞长到十七岁，在执行一项任务时不慎被抓。
　　被抓后没有指令下来要如何处置她，地牢守卫默认废去内力使各种酷刑折磨她小半月后，挑断手脚筋抛至无边崖。
　　最后水镜中叶瑶生命终章定格在十七岁的春天，下场是坠崖被野兽分食。叶瑶摸摸自己的喉颈，那里曾被吞塞过一块烧红的木炭，那感觉至今想起还是哽咽剧痛恶寒不已。
　　白无常饶有兴趣地看完水镜中的画面，抚掌嗤笑道：“还真是个不得好死的下场呀。”
　　黑无常面无表情，待水镜消失，望乡谷前方显出一条路便迈步继续向前走去。
　　走过这条窄小的路后，只见前方忘川河畔伫立着一玄袍男子。
　　只见他着一身交襟锦缎玄袍，腰束月白玄云纹玉带，其上挂了一枚古朴墨玉便再无装饰，脚踏银丝流云纹锦靴。长发未冠只用一根莹白发带随意绑着，如丝滑锦缎垂落而下，额前碎发随风与银白发带交错，更显轻盈。
　　他的肤色偏浅，略显苍白，一双眸子乌黑如墨，长眉若柳，端是俊美无双，神色淡漠疏离昭昭然若如神衹。
　　黑白无常见到玄衣男子后，态度变得极为恭敬，忙深跪拜行礼不敢再前一步。
　　叶瑶无视无常二人的动作，继而迈步上前近至男子身旁，男子也不管无常二人，沿着忘川河畔漫步行去。
　　待脚步声远去，黑白无常二人忙起身离去。白无常松了一口气道：“主上先前还是在奈何桥处接人，怎的这次来了忘川河？”
　　黑无常斜他一眼道：“主上的心思我怎么知道？咱们连这叶瑶什么来头都不知道，还揣测主上。”
　　“说的也是哈，这叶瑶自三百年前突然就从野鬼村里冒出来，吓了咱们好一跳，还是个有魂无魄的鬼，七魄全失还能聚成个鬼样还真是没见过。”白无常摸索着缉魂锁说道。
　　“看她如今横死七世，倒是修回了七魄。”黑无常接话。
　　“也不知道她怎么就入了主上的眼，怕是主上没见过咱冥间能出来这么个鬼。”白无常低声笑道。
　　叶瑶跟着玄衣男子漫行在忘川河，不由抬眼望向忘川河对岸。
　　被忘川阻断的另一头，野鬼村仍不断冒出断肢鬼头。突然想起五百年前第一次见到他的模样。
　　那时她从一堆残肢鬼躯中醒来，睁眼便看到放大的，近若咫尺的一张脸。
　　他一双乌黑眸子紧盯着自己，片刻后转头走开。
　　彼时她记忆全无，更不知这是何处，也不知自己是谁，缘何在此。
　　一身衮服的他走远后突然意识到后面的这只无魄鬼没跟上，不耐烦地一招手将她收入袖中，待再见光明已在酆都帝殿。
　　他坐在王座上慵懒开口问：“座下何物？”
　　祁樾从未见得有何人能够以三魂凝魂身晓意识，亦不知晓世间有何物能以地魂和残碎命魂飘荡来到冥间。
　　是以他以为，这是个阴物。
　　彼时她听到问话下意识道：“瑶。”
　　祁樾听了后眉头一皱冷声：“然后呢？”
　　“我不知。”瑶看着他道。
　　祁樾接着问：“你从哪里来？”
　　“不知。”瑶思索片刻后说。
　　祁樾理了理袖袍，身子往后一靠，片刻后说：“这里是冥间，五千年前本帝捡到你，三魂只余地魂命魂，命魂破碎稀落，七魄尽失，吾不知你是怎么飘荡过来的。”
　　她垂目深思片刻后，感觉自己像是忘记了一些东西，但却实在想不起来。
　　她抬头看向王座上的男子说：“我好似忘记了一些事情。”说着她抬手敲了敲自己的头，继而慢慢道：“好像是从很高的地方掉下来的，我只记得…瑶？”她不确定地抬头看向王座上的男子道。
　　听到这，祁樾挑眉，不由思索片刻。
　　随后他说：“捡到你时，正是天显异象红月现天，吾助你养魂五千年，如今你三魂尚缺七魄，说到底还是只残魂野鬼。本帝可以助你找回记忆，但是要答应吾三件事。”
　　她想了想道：“哪三件事？”
　　“现下只有一件事要你做，找回你的记忆告诉本帝，你从哪里来又是怎么来的。”男子朗声说道。
　　她愣了愣，这也是她想知道的。
　　男子坐直了身子看她一眼：“至于后两件事，等你找回记忆再说。”
　　“可以。”瑶点了点头道。
　　“如今正是曼珠沙华的叶期，化名便叫叶瑶。七魄尽失，你入人世轮回七世便可修魄，至少能脱离鬼身了。”祁樾边说边迈步向下行。
　　“走吧，带你入轮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