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笼中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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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知。”
银锋答的坦然，他一向只管服从命令，不管主人这么做是为什么。但云瑾既然这样问，他猜测道：“可能是要杀什么人吧。”
云瑾冷笑一声，他晋王要杀什么人还需要监视调查？直接将人杀掉根本不会留下蛛丝马迹，即使怀疑到他头上也只能自认倒霉。
云瑾不愿与他继续这个话题，她说：“你走吧。”
银锋抱臂，无所谓道：“我无意泄露你的行踪，想走时自然会走。不过，你既然逃了出来，为什么不走得远一点，还留在这里做什么？生怕他找不到你？”
云瑾无奈，其中牵扯的事情太多，她讲不清，也不想和银锋解释。
她只是对他浅笑一下，轻声开口：“真羡慕你。”
从小到大，云瑾都一直很羡慕银锋。
不是因为别的什么，只因为银锋天地永远只有眼前三寸，他的一生，是为了服从主人的命令而活的。
曾经的云瑾也这样告诉自己，她要像银锋一样，永远都绝对服从主人的命令。
但后来，时间越来越长，她一天天长大，她才知道师父当年为何说，她永远也成为不了最出色的杀手。
哪怕她花出旁人数倍的努力刻苦训练，哪怕她执行任务无一失误，却始终得不到师父的认可。
有一日她实在忍无可忍，敲开了师父的房门。
她至今还记得，时正值秋雨连绵，寒风萧瑟。她身着一身利落的劲装，佩剑挂在身侧。
师父正伏在案头不知写些什么，知道她进来，师父却没有抬头。
云瑾轻轻合上房门，将寒冷秋风关在门外。
她单膝跪地，恭敬对师父行礼：“师父，徒儿想请教您一件事。”
宗梧没看她，笔下不停，语气淡淡：“说。”
云瑾道：“为何不让徒儿参加这次的行动，我平日里的考核成绩从不比银锋差，但他却能参加这次的行动。”
这是上边授命的一场暗杀行动，训练营中杀手几乎全部出动，唯独落下了云瑾。
宗梧对她提出的异议不觉奇怪，他平静道：“是我亲手将你的名字从名单上划去的。”
“为什么？”云瑾急切问。
“因为你，不适合这次的行动。”
“可我是营里最出色的杀手！”
宗梧笔下一顿，他终于抬起头，看向跪在案前的云瑾。
他将笔搁上笔架，语气沉沉：“你凭什么认为自己是营里最出色的杀手。”
云瑾丝毫不惧，她抬头，看向坐在案后的师父。
自己的刻苦和实力足够让她感到理直气壮，她朗声开口：“每一次考核，我都是营中任务完成得最出色的。从小到大，师父您布置的功课我从不怠慢，比其他人做的都要好，练习的时间都要长。”
“但是，师父为何屡次三番不让我参加集体的行动，却多次提拔银锋？”
宗梧的眼底看不出情绪，他只是缓缓道：“我提拔银锋，你不服气？”
“是的，徒儿不服。”
她与银锋一起被选入训练营，一起长大，也总是被拿来比较。云瑾从来都认为自己是最出色的那个。
宗梧道：“前不久，上面交代的任务，将江南吴家灭门，银锋独自去的。他完成的很好。一个活口都没留。”
最后一句话他加了重音，似是在提醒云瑾。
宗梧锐利的眼神扫向云瑾，像是可以洞悉一切。
云瑾不自觉低下头。
她作一揖，严肃道：“师父！”
宗梧从案前站起来，踱步停在了云瑾面前，居高临下。
云瑾不敢抬头，也看不见宗梧脸上复杂的表情。
宗梧沉声道：“那个小崽子还好吗？”
云瑾蓦然仰头看向高处的宗梧，一眼撞进他晦暗不明的眼眸，不是指责，没有怪罪，而是怜悯。
她从没想过能从一向严肃的师父身上看到怜悯的表情，她记忆中的师父，高大，严肃，心狠手辣，死在他手上的人无数。
她语塞，最后硬着头皮道：“他还好...就是不愿开口说话。”
“嗯。”宗梧背过身去。
云瑾猛地拜倒在地：“徒儿知错！”
云瑾终于知道为什么师父不让她参加行动，一定是因为她犯错被师父知道了。
宗梧口中的小崽子，是云瑾一次任务中意外救下的小男孩。
那也是一个灭门的任务。彼时大雨如注，电闪雷鸣，云瑾手起刀落迅速解决了一家上下七口人后，却始终寻不到消息里告知的第八人。
最后她劈开水缸上挡着风雨的荷叶，宽大的荷叶下，一双湿漉漉的眸子惊恐看着她。
小男孩带着哭腔的嗓音含糊不清：“求求你，我什么都可以做。”
雨声噼啪，毫不留情打在人脸上，但云瑾丝毫不避，任由雨水冲刷。
手上残留的血渍混合着雨水一同流下，云瑾看着面前站在水缸里颤抖的男孩，不知为何想起自己的曾经。
那时她也是这般狼狈在大雨中，看着屋内如豆的烛火摇曳，她跪在地上不住磕头，乞求师父可以将她收为雀儿。
她天生容貌姣好，被卖进乐安坊后应当是接受训练成为雅妓。但她却不愿，跪在宗梧门前求他收留。
云瑾看着面前那双小鹿般惊恐的眸子，听他倔强地和自己谈条件，她动了恻隐之心。
她向前一步，拨开男孩脸上湿发，擦了擦他白净小脸上的泥，冷声道：“我要你活下去。”
而此时跪在房中的云瑾对面前的男人猛地磕头，“徒儿知错！”这句话她已经重复了许多遍。
宗梧转身，“阿瑾，我早说过你不适合做一名杀手。你竟然轻易就对你的目标动了恻隐之心。”
“做杀手最重要的就是没有心。”
“你抬起头来。”宗梧命令道。
云瑾依言抬头。
宽大有力的手掌抚她顶，轻轻触碰她随意挽起的凌乱长发，宗梧语气难得温柔：“你走吧。”
“师父？”
云瑾不可思议看着宗梧，她从未想过宗梧会赶她走。
哪怕，哪怕是以后永远都接不到重要的任务，哪怕她要输给银锋一辈子，她都想要留下来，她愿意付出一切。
云瑾心中翻涌，千言万语却梗在心头，她一个劲磕头：“徒儿知错，不要赶我走！”
宗梧的眼神又变成了冰冷模样，仿佛刚刚的温柔只是假象，他的语气不容置疑：“你已然犯了错，这里留不得你。”
他又道：“主人那里需要一个护卫，我会推举你去，往后这里你永远不允许回来。”
云瑾跪坐在地上，也不磕头了，也不动了，她眼神空洞地看着前方，呆呆对宗梧说：“去给主人当护卫是师父的意思吗？”
她仰头，将落的泪珠盛满眼眶，额前一缕发丝滑过脸颊，“如果是师父的命令，我一定会好好遵守。”
“没错，是我的意思。
宗梧语调平稳，像是根本没在意云瑾激烈的情绪。
“好。弟子遵命。”
云瑾起身，恭恭敬敬对宗梧行了一个标准的鞠礼后，转身离开。
木门乍然开启，外面寒冷秋风叫嚣，瞬间寒意侵袭了整个房间，宗梧身后宣纸被吹得作响。
云瑾小心合上木门，一室喧嚣戛然而止，徒留宗梧一人孤独站立。
宗梧回到桌案前从新提笔，却始终写不下去。
桌面上，是一封推举云瑾成为晋王暗卫了推举信。
宗梧长叹一口气，他方才责怪云瑾动了恻隐之心，但其实最应该反思的人其实是他。因为早在十年前，他就对那个跪在门外雨中，倔强的小女孩动了恻隐之心。
而如今，他费尽功夫将她调离杀手营，更是不忍心看这个倔强的徒弟在这里磋磨一生。
她本性纯良，长久在这里只会消磨她的生命。宗梧这样想，希望他现在的自作主张是对的，希望他没有害了他的小徒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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银锋始终不愿走，云瑾便将他请进屋内。怕有人突然进她院子，看见银锋就难解释了。
银锋四处看了看她的房间，不满道：“你现在的房间怎么长这样？”
云瑾无奈，“我身体不好，很难装扮它。”
银锋了然点点头。
云瑾曾经的卧室很热闹，到处都摆了她不知道从哪里捡来的破石头，还有她自己做的手工，各色剪纸装点的十分漂亮。风格在杀手营里显得格格不入，但没人敢说什么，因为没人能打过她。
这种风格一直延续到了进入晋王府后，随后不知道从何时开始，银锋注意到，她装点卧室的频率变得越来越低，房间变得越来越素，连同她整个人一起黯淡了下去。
“你之前说你在晋王府过的不好，现在逃出来了，你过的就好吗？”
“好。”云瑾声音不大，语气却坚定。
“银锋，我活不久了。”
她突然道。
银锋像是没理解她的意思，歪头看她，“你在说什么？”
云瑾看着他的眼，早已褪去的锋芒的眼神温柔。
银锋快步上前，一把擒住她的手腕，内力传开，他瞪大眼睛，蓦地松手。
云瑾经脉滞涩，内力全无，体内一片混沌，好像还有严重的内伤。
云瑾笑笑，似是早就料到了银锋的震惊，她道：“我们聊点别的吧，比如，晋王让你来监视些什么？”
“你都要死了还关心这些。”银锋语气有些发狠，他死死盯着云瑾。
云瑾淡然一笑，“回答我的问题银锋。”
银锋侧过头去，“我不知道主人为何让我来监视。主人只是吩咐说要着重注意张缇，还有与她往来的人。”
“那看出什么了吗？”
“没有。这半个月她一直往返四方馆和乐安坊，要说有什么往来的人，恐怕就是那个大理寺卿。”
云瑾点头。
银锋又不放心，“你找大夫了吗？”
云瑾嗯了一声。
“我知道了银锋，他们对我很好。你不要忤逆晋王，好好保重。”她又咳嗽起来，和银锋交谈一番已经几乎要耗尽她所有的力气。她面色惨白，虚虚靠在案几上。
银锋不屑：“除了你，恐怕没人敢忤逆他。”
他挑眉看了她一眼，实在不理解她。银锋心想算了，这么多年，他向来是不理解云瑾的。
“我走了。”
不等云瑾道别，银锋话刚说完就踏出房门，一个翻身不见了。他轻功了得，应该是又藏起来在哪里监视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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