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蛊惑》下雪的雪

5、绣花鞋

　　虽然中年丧夫，老年丧子，但作为林家的老人，林家现任当家林少爷的姆娘，宋杨氏老年的日子不要过得太好。

　　如果没有参与当年的那件事就好了。她进屋一屁股坐在矮凳上发起怔来。

　　尤其是最近几周，那个人枉死的鬼魂纠缠她越来越频繁。让她饭吃不好，晚上睡不安稳。

　　梦里总是看见那人大着肚子，在河水里挣扎浮沉。下一秒，那人忽然贴近，灰白腐烂的手臂伸出水面，就要拽住她的脚腕，把她往河里拖。

　　最可怕的是，当她醒来，脚腕上真的被什么东西掐出一圈淤黑。并随着时间，越来越严重。

　　可是若不是因为当年之事，她又如何在林家站稳脚跟？

　　最终，她被逼的没了办法，只好去求庙祝。

　　却没有想到，竟然遇到这么可怕的事情！

　　可是，她明明是按照庙祝说的做的啊。

　　——凌晨时分，叩首拜神。

　　倒念祷词，一拜一退。

　　幸亏遇到了那个端公。宋杨氏暗自庆幸。

　　不过转念一想，那人看着稚嫩，衣冠不整，疯疯癫癫的，也不知道靠不靠谱。

　　也是病急乱投医。

　　宋杨氏决定明日赶早，还是去问问庙祝保险。

　　这么想着，她挣扎起身，听到外面由远及近传来一阵脚步声，想来是带端公去房间的小丫头回来了。

　　林府剩余的下人房就那么几间，离得不远，怎么去那么长时间？宋杨氏心说。

　　大概是晚上受了惊，她一杯热茶下肚，困意挡都挡不住。

　　“记得把门给我关严实了。”宋杨氏眯眼喝道。

　　模模糊糊的，她好像听到隔了许久，对方远远答应了她一声。

　　真是欠收拾的丫头。宋杨氏晕晕乎乎想道。

　　窗外，雨骤然大了起来，风呼啸着，门窗被撞得“哐当当”直响。

　　和苗蛮蛮屋中红绡帐暖不同，阵阵水汽顺着门缝窗沿蔓延入内，宋杨氏越睡越冷，那股湿气似乎无孔不入，即便是她掩紧被褥也于事无补。

　　但渐渐地，屋外越来越亮，光线照射进来。

　　好温暖。

　　宋杨氏忍不住喟叹。

　　“杨大姐——”

　　一个声音幽幽的从门外传来。

　　谁在叫我？

　　宋杨氏觉得那声音很是熟悉，但眼睛却怎么也睁不开。

　　“杨大姐，起来了，我们来找你推牌九——”

　　牌九？

　　宋杨氏迷迷糊糊，恍惚记起，她好像确实和谁约好推牌九来着。

　　只是，那人是谁呢？脑子转不动，宋杨氏怎么也想不起来。

　　门外人见她不开门，催的更急。

　　催什么催，这么着急，赶着去投胎啊！宋杨氏心里暗骂，烦躁的喝了一声——

　　“等会儿，这就来！”

　　一声过去，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她感觉整个世界一下子安静下来。

　　空荡荡的，一片死寂。

　　宋杨氏忽然发现她能够睁开双眼了，迎着光，她看到落在门上纸窗上的人影。

　　淡淡的，脖颈僵直的好似提线木偶。

　　脑子忽的一下清明起来。她想起救她那端公嘱托她的话——

　　“不要回答，不要开门！”

　　冷汗一下子冒了出来。

　　门外“人”大概等的久了，又开口唤了起来——

　　“杨大姐，杨大姐，你干嘛呢？开开门呀！”

　　只是这一次，那声音忽然不急了，慢慢悠悠的，好像逗猫般，语气掩盖不住的幸灾乐祸。

　　宋杨氏终于认出这声音属于谁，只是那人不是早就死了吗？她亲眼看着那人的尸体抬进棺材，扔进河里。

　　只一瞬间，宋杨氏感觉自己全身汗毛竖起，后背黏腻腻的，早已被冷汗打湿。

　　怎么办？现在怎么办？不知为何，巨大的恐惧下，宋杨氏的脑子却前所未有的清晰。

　　祂们没有进来。

　　那么祂们为什么没有进来？

　　——门。

　　对，因为她没有开门。那端公说过，不要开门。

　　那么只要她不开门，那些东西就进不来！

　　只要稳住祂们，捱到天亮，她就获救了！

　　这么一想，宋杨氏心里有了底。她慢慢的揭开被子，垫脚尖下床，一边应付着“就来了就来了”，一边去勾窗边的鸡毛掸子。

　　虽然她不知道有没有用，但拿点东西在手里她心里安稳些。

　　然而下一秒，“咯吱”一声，顺着声音望去，她惊恐的发现房门竟然没有关严，被门外“人”一推，推开一指宽的缝隙。

　　门外，露出一双穿着厚底棉质绣花鞋的脚。

　　只一眼，宋杨氏头皮炸开。

　　鞋底厚重，寓意步步升高。

　　棉花质地，因为传言阴间寒冷，棉鞋更保暖。

　　生人的鞋是做不了怎么厚的鞋底，这里四季温暖，也用不到棉质的鞋。

　　——那是一双寿鞋！

　　“杨大姐，怎么还没来啊，再不来我们可等不及了。”

　　明明是极其温柔的语气，听在耳里却字字透着威胁。

　　祂们要进来了！祂们要进来了！！

　　怎么办？！怎么办？！！

　　宋杨氏手拿鸡毛掸子，惶然四望。

　　忽然她注意到身后关闭的窗户。

　　她虽在林家作威作福，但到底身份在那，不是林家人，因此只能住在外宅。往日里她总是心底暗骂林家忘恩负义，但此时却是谢天谢地，因为林家外宅靠街，跃过窗子，穿过一道侧门便是整个镇子最繁华的街道。

　　只要到了那里，生人阳气足，量祂鬼魅也无法作祟！

　　打定了主意，宋杨氏也不顾自己六十几岁高龄，踩着矮凳往窗外爬。

　　窗外，细细密密的下着雨。

　　她一脚跨过窗棂。

　　快了，快了！差一点，就差一点！！

　　她的背后，光亮越来越盛，红出了血色。

　　就在她一只脚将要落地时，只觉一只手扶上肩头，带着冰冷的湿气。

　　“杨大姐，我们三缺一，就差你了呀——”

　　隔着一排房间，苗蛮蛮这一晚也睡得不好。

　　上一世从来一觉睡到天大亮的他，不知道是不是换了具身体原因，做了一夜的梦。

　　梦里乱七八糟的，一会是素车白马，万众瞩目中他被推上了祭天台。

　　一会是瀛海山上，他漠然看着一帮混小子把寒逆按在地上打，还是孩子的寒逆眼眸阴沉，背过身一瘸一拐的背影孤寂倔强。

　　一会又是落神洞里人面蛟嘶吼长鸣，少年寒逆一袭嫁衣，面若好女，一目惊鸿。

　　时空转换。

　　瀛海山上，山茶花开，满山花雨中他拍着胸脯信誓旦旦，大言不惭的许下“小瘸子，等我回来，十万大山来娶你”的豪言壮语。

　　花瓣纷然落下。

　　他又似乎回到十六年一度的苗家鼓社节，欢歌笑语被尖叫哭嚎淹没，满脸血污的大祭司把银铃藏在他怀里，血腥气弥漫满山。

　　血腥散去，他又瞬移到大夏城外。

　　大夏王城恢弘的城墙外，纷纷大雪中，迎亲的队伍浩浩汤汤，红妆十里。

　　最后画面定格在巫灵山上，寒逆错愕而惊慌的眼神。

　　“愿君生羽翼，一化北溟鱼。”

　　梦中的情感延伸到现实，以至于苗蛮蛮醒来后，愣是歪垂着头，傻愣愣的放空好久，才回过神来。

　　清醒过来的第一件事就是怒摔枕头——

　　蝴蝶妈妈的，想他一代苗疆大巫，面对五洲号称百万大军眼睛都不眨一下，却狠不下心，忘不了情。

　　现实中他死的窝囊也就算了，怎么梦里也没有硬气一回！！

　　他就不该心软，那道雷就该劈在寒逆那个挨千刀的混蛋头上！！！

　　也省的他现在生不生，死不死，拖着这具破烂身体，远离家乡，孤苦无依……

　　等等。

　　苗蛮蛮忽然记起，他好像收了只猫蛊。

　　所以——猫呢？？？

　　苗蛮蛮慌忙举目四望，慌忙下床，然后就听到一声巨大的“嗷呜——”

　　可怜阿黄昨晚被赶下温暖床铺，在冰冷的地面上捱了一夜，一大早正在梳理毛发，被从天而降的一只大脚一脚踩在尾巴上。

　　小猫咪瞬间炸毛，抱着始作俑者小腿“吭哧”一口。

　　“痛——”苗蛮蛮大叫一声。

　　愤怒小猫咪一个激灵，不晓得小脑袋瓜里忽然想起什么，猫身一顿，竟然黏腻“哼唧”一声，对着新鲜咬痕舔舐起来。

　　舌头上一排排细密的小倒刺，舔的苗蛮蛮又痛又爽。

　　“好啦好啦。”苗蛮蛮忍笑抽出小腿，忽然发现伏在地板上的阿黄，从上面看像极了皮质不太好的脚垫。

　　于是他大喇喇的将脚放在猫咪的身上，还使劲搓了搓。

　　嗯，毛茸茸的，感觉不错。

　　“我宣布，以后你就是我的专属脚垫小猫咪了！”

　　可怜阿黄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被虐待了还舒服的眯起了眼睛，喉咙里发出“呼噜呼噜”的声音。

　　只是苗蛮蛮还没有享受多久，就听到门外传来一声尖叫，然后是女孩子惊慌失措的大喊——

　　“死人了，快来，快来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