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月杂记》归来煮白石

5、第 5 章

　　我横竖睡不着，好容易挨到天亮，拿了鸿雪剑就出去练。师父说，练剑能静心，对，静心。我走完一套剑招，最后一式收势不及，一剑砍烂了旁边的美人蕉。“云我，”是师兄在唤我。我心虚地转身，看见师兄含笑的脸，更心虚了。我小步跑过去“师兄，抱歉。我把你的芭蕉砍坏了”，我认真道歉。师兄没在意，还给我递了块巾帕擦汗，“无事，若是还有花草碍事，今日一并移了”。
　　“不用，不用”，我连连拒绝，接过帕子随意擦了擦。“云我，长高了些”，师兄看了几眼，笃定地说。“真的？”我大喜过望。山上就属我最矮，师父天天笑话我，还吓唬我不吃他做的饭就长不高。真是的，我真吃他做的饭早就吃死了。“长大了”，师兄说这话时，带着笑，让我想起来无名山晨间稀薄的雾，我也笑起来。

　　雪是从晌午开始下的，到了黄昏，便是一地清白。师兄入宫还未回来，我心不在焉地吃完饭，着急地直转圈。今日是师兄生辰，礼物下午才备好，就等着今晚送给师兄，可他迟迟不回来。
　　终于，我听到车轮声，提灯跑出去。师兄正从马车上下来，朝我这望了一眼。今夜月光亮，雪光也亮。我脑子一热，直直撞进师兄怀里。师兄顺势搂住我免得摔倒，白狐裘很暖，我仰头对师兄说：“下雪了”，像在说一个秘密。这个拥抱不久，师兄见我穿得单薄，催我进屋去。
　　一进屋，我迫不及待地把礼物拿出来献宝，“师兄，生辰快乐。这是我给你刻的”。一枚小小的鱼纹玉佩被我打了红色络子，珍而重之地放进师兄手心。师兄笑了，“这是阳鱼，阴鱼呢？”“在这儿”我有些不好意思，指了指腰间，“我第一次刻这么好，留了一个”。师兄没再说什么，我忙拉着他坐下，吃我做的长寿面。虽然卖相不佳，但看师兄神情，应当不难吃。
　　师兄好像喝了很多酒，他今天话好多。
　　“今天父皇为我取了字，重昭，这还是母后走前定的。云我，我今日好高兴……”他同我说他薄情寡义的父皇，严苛而早逝的母后，整日勾心斗角的兄弟们……师兄真的喝醉了。他眼里有混沌柔软的云，云多了就会下雨，我摸到了。
　　这一夜，我同师兄一起睡的。自从我大了，师兄极少再和我睡在一处。许是喝了好多酒的缘故，师兄身上好热。我想起小时候我被师父讲的鬼怪故事吓得不敢睡，抽抽噎噎，抱着被子去找师兄。那时候师兄身上也很热。我从前以为师兄是我跨不过的山，他那么高，像是可以挡住所以风雨。现在我长大了，我觉得我也可以保护师兄了。我盯着师兄侧颜出神，漫无边界地瞎想。困意袭来，我也沉入黑甜的梦天。京城这边比江南冷得多，我也没了出去逛的兴致，日日窝在屋子里猫冬。师兄近日常常对我笑，我天天敷衍十张大字他都没生气，师兄对我好得让我有点害怕。
　　不过，师兄和商叙的关系也好起来了。今日我，师兄和商叙一起打边炉。师兄和商叙都能吃辣，我不能，但我爱吃。只好吃一口，灌一口水。商叙故意取笑我，说心上人是个无辣不欢的可如何是好。我忙着吃碗里的羊肉，没空和他吵架，只瞪他一眼。师兄为我布菜，接了一句，“心上人改了爱吃辣也行”。商叙笑笑，“啊，菘菜熟了”。
　　师兄又忙起来了，但商叙很闲，闲到天天有空来烦我。虽然师兄有让他看着我的意思，但是他大可不必自告奋勇来教我读书。“怎么说我也是圣上钦点的探花，想必不算辱没了小公子”，他又笑得像只狐狸。商叙先是对我的不学无术大为震惊，接着对我的冥顽不灵深觉不可理喻。商叙叹口气，放下了手中的《孟子》，“那我们先学一学《诗》吧”。我被商叙的执着深深打动，然后拒不学习。笑话，我师父都没能往我脑子灌的东西能让你教会了？
　　“不学，不学。我该练剑了”，近来我练剑的时间极不稳定，全依据商叙的烦人程度而定。
　　商叙看着剑光舞动，慢慢悠悠地叹气，“小公子的心上人若是个饱学之士，人家朝你道‘沅有芷兮澧有兰，’小公子可该怎么回？”
　　我想也不想便答：“千里江陵一日还。”商叙这回真被我逗笑了，“小公子还是读些书吧”。
　　“商叙”，是师兄的声音。我停下手中动作，朝他跑去。商叙真是个做狐狸的，师兄一来他就老实了，“臣失言了”，也不拿看傻子的眼神看我了。
　　“这么冷的天还脱衣，也不怕冻”，师兄拿帕子给我擦汗。我昂着脸让他擦，“我活动不开”。“臣告退”，商叙走得快得活像有狗在追。
　　我好奇扭头看他，师兄捏着我的脸颊把我的脸转过去，“看他做什么”？我大有话说，对师兄嘀嘀咕咕商叙的坏话。“师兄，你不知道，我总是觉得他看我像看一个不开窍的傻子……”。师兄擦完汗，慢条斯理地把帕子收回去，催我把衣服穿上，“确实不开窍”，师兄又笑了。
　　托师兄的福，我夜里果然起热了，被灌了一大碗苦药，捂在被子里等出汗。我其实不太想睡，那药苦得我睡不着，师兄还不许我吃蜜饯，说是会冲了药效。我还有本话本儿看了一半，想看。我思索今晚看了话本，被师兄发现的风险有多大。
　　我想着那话本，蠢蠢欲动，刚坐起身，听到门扇开合的声音立即躺下，闭眼装睡。环佩相扣的声音愈近，我的眼睛闭得愈紧，可不能让师兄发现我还没睡着。师兄也没做什么，拿帕子给我擦了擦脸，然后，俯身在我额上碰了一下，蜻蜓点水一般轻。
　　师兄自言自语一句，“还小呢”，又给我掖了掖被角，转身离开了。我僵在被子里一动不敢动，师兄走出去才睁开眼睛。脸好热，我摸了摸耳垂，也烫。定是发热，都烧起来了。我这般哄自己睡觉，对，睡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