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杏雨初霁》葭移

3、宫门遇

　　艳阳高照。
　　江挽帘难得好眠，在床上抻个懒腰，缓缓起身。
　　映梨早在一旁候着，准备伺候她洗漱，今日皇后娘娘寿宴，宴请百官及家眷，自是一早就要准备着。
　　“这几日袖盈如何了？”她又忍不住打了个哈欠。
　　“回小姐，袖盈这几日状态好了不少。姐妹们都很喜欢她，带着她学女红，做秋千，融洽得很呢。”
　　江挽帘笑笑：“你们惯是会玩的。”
　　映梨看着绾好的朝云近香髻，满意地点点头，又拎出一身流彩暗花云锦宫装，准备为自家小姐穿上。
　　江挽帘看着这一身繁复的服饰，脑袋有些晕。
　　“小姐，今日入宫自是要隆重些的，多少双眼睛看着我们呢。”
　　江挽帘无可奈何地点点头，展开双手。
　　待上完妆，映梨的眼睛亮了亮。
　　每次上浓妆，小姐都能让人惊叹不已，什么叫桃羞杏让，莺惭燕妨。映梨啧啧嘴，正要开口，却被江挽帘打断。
　　“快些出发吧，待会儿该迟了。”她实在不想再听那一套流水线式的夸赞了。
　　映梨只得咽下要说的话，收拾着出门了。

　　到了宫门口，已是香车宝马满处，一时争奇斗艳，百花齐放。
　　江挽帘扶着映梨的手缓缓走下马车。髻上的玉缀流苏随着动作小幅轻晃着，少女沉着转身过来，目中光华流转，明眸皓齿。一双纤手搭在腰间，裙上的鎏金衬着暗纹发出光芒。一颦一笑间，吸引了贵女们的目光。
　　偶有熟识的好友来打招呼，她也只是微微笑着点头，与她们相携进宫，端的是钟灵毓秀，般般入画。
　　走到殿门口时，遇到一群宗室子弟依礼侧身与她们让行。
　　江挽帘微微福身行了个女礼，抬眼便与中间的男子对上视线。
　　一身鸦青色杭绸素面圆领袍，头戴卷纹银冠，面上棱角分明，剑眉星目，凛若秋霜。他双手背在身后，只微微颔首，波澜不惊。
　　肃肃如松下风，高而徐引。
　　江挽帘在心中暗叹。
　　闻渠目光只在她脸上顿了一瞬，便淡淡地移开了。
　　进了殿门，江挽帘就遥遥望见秦楚在朝她招手，她踱步过去。
　　秦楚是护国将军秦烈生之女，打眼过去便是巾帼风貌，爽朗英姿。只是一个整天在演武场舞刀弄剑的女娃偏爱穿白衣，总把自己弄得灰不溜秋的。
　　今日她又是一身月白华服，不过宫中不准许带武器，秦楚看起来也勉强算是端庄。
　　江挽帘在她身旁坐下，江氏夫妇早些时候已经到了，就在对面。
　　“楚楚，我跟你讲，最近啊，我一直在做梦......”江挽帘把最近的一系列事细细讲给秦楚听，秦楚边听边点头，时而叹气，时而讶异，又拍拍她的肩。
　　“哎，你都不知道我有多累，难道从今往后就要一直这样？就是菩萨也不能这么使啊。”江挽帘叹了口气。
　　“这样下去确实不是个办法...”
　　“恭迎皇上，皇后娘娘驾到——！”话还没说完就被一声高呼打断。
　　一时百官起身行拜礼：“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皇后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应乾帝爽朗一笑：“众爱卿平身！今日皇后寿宴，诸位不必拘礼。”
　　说着，与皇后相携坐上宝座。
　　众臣起身落座。
　　宫宴上，歌舞升平，言笑晏晏。
　　各个宗族朝臣使出浑身解数搏帝后一笑。
　　“南郡王府，献紫檀嵌染牙广韵十二府围屏一扇！”
　　“哎哟，明知陛下尚节俭还整这华而不实的东西，南郡王可得遭殃咯。”秦楚侧身与江挽帘耳语。
　　果见皇帝面色不虞，皇后也在旁不说话。
　　“长公主府，献青玉缠枝莲纹瓶一双！”
　　“平日里见公主殿下懵懂，送礼上倒是分毫不差。”秦楚撇撇嘴。
　　皇后抬了抬手笑道：“温恪有心了。”
　　“淮阳王府，献阳绿白玉...”
　　江挽帘听着这些五颜六色、八面玲珑、不知从哪搜集来的各式珍品有些头大。但听着秦楚在她耳旁絮叨，也不算枯燥。
　　秦楚又悄悄凑过来同她耳语：“每年都这些无不无聊啊...诶？玉琮琤琴？还是这宣平侯会送啊，不愧为皇后胞弟...”
　　想起刚刚那个淡漠的眼神，江挽帘不置可否，下意识朝右上方望去。
　　一抬眼，竟不防对上他冷淡的目光，江挽帘心中一颤，面不改色地收回视线。
　　宣平侯——闻渠。

　　在回府的马车上，江挽帘还在苦想做梦一事。
　　当今皇帝励精图治，百姓们也安居乐业，整个靖国一派欣欣向荣。
　　从前江挽帘深居闺阁，对盛世下的民生疾苦一概不知，如今机缘巧合下，她得见民生之艰，就一定是要做些什么的。父兄言传身教已久，她难不作为。
　　那不如...先入为主？
　　江挽帘脑子里已经有了大致的想法。
　　“小姐，前边好像有人...”映梨的声音从车外传来。
　　她掀开帘子，往外看去。
　　今日下雨，雨势还不小。
　　她依稀看见一名男子蹲着身子，伸着手，对方是一团毛茸茸湿哒哒的小东西——马车走近了才看清是只小猫儿。那男子身后还有一侍从样的人撑着伞，倾向小猫一边。
　　石板路上积了不浅的水，男子青色外袍的下摆早已被浸湿，背上也是星星点点的雨渍。但他浑然不觉，只顾着眼前的猫儿。
　　青色...
　　江挽帘脑中一张面孔一闪而过，她迅速地摇了摇脑袋，合上帘子不再去看。

　　闻渠抱着猫儿回到府上。
　　管家常叔早早在门口候着了。
　　“哎哟！这怎么又来一只啊，那小后院可真放不下了...”说着，身体又诚实地靠近，轻轻接过猫儿。
　　待更衣毕，闻渠进了书房。
　　“朔望，你在外头候着就行。”
　　黑衣侍从点头称是。
　　闻渠刚坐下，脑海中就划过今日殿门口江挽帘姣好的面容，不由得想起初见她的场景。
　　那日各宗族子女奉旨随皇后娘娘前往大相国寺祈福，闻渠也在列。
　　大相国寺依山而建，阶梯众多，贵女们都是被侍女们搀着走。
　　就快到顶时，一个意外发生了——不知是哪家小姐脚下一滑...摔在了闻渠脚边，还顺势扯住了他的衣角。
　　闻渠脚步一顿，缓缓回过身，缓缓弯下腰，缓缓在女子期盼的眼神下，扯出了自己的衣角，头也不回地往前走了。
　　一时周围议论纷纷，无非是一些狠心、无情、无礼的字眼，当然，也有对那女子的讥笑。
　　那小姐脸上挂不住面子，捂脸哭着跑下去了。
　　这时，闻渠耳边传入一道格格不入的声音：
　　“这算什么无礼，她身后有侍女，身旁有我，再怎么也轮不到他扶。到时贸然去扶，破了男女大防，那才是真正的无礼呢。”这声音婉转，还有些懒洋洋的。
　　闻渠脚步一顿，回想了一下刚刚站在那个位置的是——
　　正是江挽帘，只是他当时没认出来。
　　这也怪不得他，平日里江挽帘深入简出的，这两人又八竿子打不着一块儿，他不认识也不奇怪。
　　直到那日宫宴，他才得知，她是江府千金。
　　江仲景为人开明，不拘小节，能教出如此通透的女儿，不奇怪。
　　只是她好像...全无印象了。

　　正想着，门外一阵叩门声
　　“进。”
　　“哎哟侯爷你看看这...老奴现在才安置好，只不过这院儿里实在是容不下了啊，您心善，也得顾及咱心有余而力不足啊是不...”
　　眼看他就要止不住话头，闻渠忙打断他“行了，本侯想办法，你下去吧。”
　　常叔退出去后，闻渠揉了揉眉心。

　　翌日，江挽帘拦住了刚下朝回来的江淮允。
　　“小妹，何事？”江淮允笑盈盈地看着她。
　　江挽帘拉着他在亭中坐下：“哥哥，我想盘间铺子下来。”
　　江淮允皱了皱眉：“盘铺子...这是想做生意吗？家里不缺钱...”
　　“不是。”江挽帘打断他，将自己的计划说与他听。
　　江淮允开始笑着，后来面色渐渐严肃：“小妹，这件事没有你想的那么容易。哥哥知道你自幼纯善，想帮助百姓，但有些风险，哥哥不想，也不敢让你去担。”
　　江挽帘双手抓住他的袖子摇了摇：“我身后不是有哥哥嘛，有什么可怕的，再说了，我不可能一辈子待在这后院万事大吉吧？”
　　江淮允笑着摇了摇头：“此事往后再议。哥哥还要见客，就不陪你用膳了。我托厨房做了樱桃酥酪，多吃点。”说罢便轻轻扯出衣袖向书房走去。
　　江挽帘有些懊恼，哥哥向来如此。
　　永远想把她护在身后，养在温室里。
　　看来得想其他办法。
　　其实江挽帘也想万事不求人，但如今这个世道，一个未出阁的小娘子想独自开铺子还是比较困难的。
　　还有谁呢...？京中贵胄一个个从江挽帘脑子里划过。
　　想了半晌，江挽帘心一横，铺纸开始写拜帖。
　　次日一早，那拜帖被塞到映梨手里。
　　“把这个送到宣平侯府，你亲自去。”
　　“宣...宣平侯府？”映梨被吓得有些口吃。
　　“你先去！日后跟你讲。”
　　“是，小姐。”
　　其实江挽帘也想不到闻渠有什么理由帮自己，但万一呢？
　　正所谓，富贵险中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