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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过往 ...

  •   魇老的手因激动而开始痉挛,他双目赤红,似乎已经想象到魔君重返人世的场景。
      不枉他辗转多个身份,忍辱负重多年,终于找到了仙魔大战的遗址。
      他的血亲、他的同族、他的君上,都被封印在着祭坛之下!
      今日,他终于可以以血破阵,将君上带出无间。

      想象中血流成河的画面没有出现,疾风揽住魔息,少女坚韧锐利的眉眼自黑雾缝隙中露出。
      她掀起眼皮,虽是吃力挡下魇老一击,可眼中流露的却是赤裸裸的嘲讽。
      “魔族宵小,痴心妄想。”

      她擒风控雾,竟然硬生生将魔息甩在数十米外的空地上。
      宽大的袖袍掩住颤抖的指尖,江藏锋能感觉到有温热的液体自小臂流出。
      万幸的是,方才一交锋,江藏锋便知道面前这个魔族的内里已然掏空,如今支撑着他的,只有残余的力量。
      ——外强中干的老魔物。

      可即便是这样,江藏锋也只能勉强与其打个平手。
      她蜷缩起被血液浸染的手指。
      甚至隐约处于下风。

      “小师叔!”
      距离江藏锋最近的暮池婉已经看到了地上的血渍,她低呼一声,在江藏锋耳边压低声音。
      “此人...”可与叶笙儿有关?

      若真是这样,那这个叶笙儿胆子也太大了!
      勾结魔族,那是要被剥去灵脉的!
      修士被剥去灵脉后,便再也不能修行了。

      江藏锋摇了摇头,否定了她的猜测。
      不出意外的话,这魔族就是在山脉内围设下幻境之人。
      他有意无意引导他人前往秘境,为的就是寻找祭坛。

      而从叶笙儿与系统的对话中可知,这两个家伙对于突然出现的魇老也是措手不及的。

      在仙魔大战后,魔君与十二魔将被封印在遗址之下,而魔族残党则被驱逐到北陆雪原。
      那是大陆边界之地,终年狂风暴雪、暗无天日,且路途堵塞,鸟兽俱绝。
      是个天然的囚笼。

      也不知魇老用了什么办法,竟然逃出了仙人的管控,从途中逃了出来。
      在人间蛰伏数百年,只为了寻到祭坛的位置。

      真是一条忠心的好狗。
      江藏锋抖出敛月剑,冷冽的剑光烁出杀意。
      她眸中带着让人捉摸不透的仇恨,她的深恶痛绝甚至比同龄人更加厚重。

      魇老与她对视良久,忽而笑了起来:“老夫喜欢你的眼睛。”
      他的笑容带着恶心的黏腻感,仿佛甩不开的腌臜。
      似乎是想起了什么,他有些怀念的晃了晃脑袋:“许多年之前,也有一双这样的眼睛令老夫爱不释手。”

      不知哪个字戳到了江藏锋,她的瞳孔骤然一缩,呼吸已经愈发沉重。
      还未等江藏锋反应,老魔物恶劣开口。
      “可惜它就那样被一只畜生吞了下去。”

      轰!
      理智的弦彻底绷断。
      江藏锋齿间泛血,舌头狠狠碾过被自己咬破的唇肉。她妄想用疼痛来唤醒自己的理性,可魇老的话好似无情的手,将她推入那个宛如地狱的雪夜。

      身边不知何时蔓延出了诡异的瘴气,而原本在她身后的弟子们,全都倒在了地上,脸上带着或痛苦、或悔恨、或幸福的神色。
      只有她苦苦支撑,直到魇老慢悠悠飘到她眼前,她才看清那双瞳孔中的诡异纹路。
      ——是他!

      魇老欣赏了一会儿江藏锋的挣扎。
      紧接着,像是出于对蝼蚁的宽恕一般,形如枯槁的手并指落在她的眉间。
      “赐你,死于最珍贵、最不可侵、却又最不愿面对的回忆。”

      -

      那个时候,“江藏锋”还不属于她的名字。

      雪原,是大部分修真者不愿涉入的地界。
      伺机而动的狼妖群、极寒冻天的气候、崎岖不平的路途以及残暴凶戾的魔族,一切都昭示着此地是个吃人不吐骨头的怪物。

      可总有人愿意铤而走险,为了高昂的雇佣金,将自己的身家性命托付于此。
      江藏锋也不例外。
      作为大陆小有名气的雇佣团副团长,他有足够的实力,也有足够的气魄带着兄弟们拿下这一个大单子。

      风雪呼啸,商队择了一处宽敞的平地结阵而息。
      江藏锋轻轻擦去脸颊上的雪水,一想到这次回去又可以给小妹买她馋了许久的玉华酥,他的唇边不由自主的扬起了一抹笑。

      “二哥!”
      远处,方圆在货物前呼喊着江藏锋。他如今已是破障镜,目力极好,自然能在满屏的风雪中看出方圆神色上的欲言又止。
      他跃下巨石,纵身而去:“何事?”

      风雪之中,方圆一身深棕短打,看着精神又干练,只是神色紧绷,人也杵得跟铁棍似的站在一堆装着布帛的货箱前。
      江藏锋一瞬间便察觉到了什么,他蹙眉,一改往日的温和,以强硬的姿态将方圆推开。
      果不其然,在原本整齐的昂贵布帛里,露出一张玉雪可爱的小脸。

      “——阿月...”
      他一向知道自己的胞妹是个爱玩的性子,小孩子这个年纪都是不服管的,以往他出任务时,小妹也会偷偷摸摸跟着自己,然后待归家后挨父母的一顿骂。
      只是这次情况不同,雪原之路过于凶险,江藏锋没有信心保护好所有人。因此他在出门时千叮咛万嘱咐,没想到小妹还是跟了出来。

      “阿兄,”小月眨了眨鹿儿似的圆眼,似乎是察觉到了兄长有些生气,撒娇般伸出了双臂,“阿月冷,要抱。”
      江藏锋瞬间没了脾气。

      他弯腰将小月抱在怀里,正如小月出生时,在襁褓中缩成小小一团,他又怜惜又喜爱的蹭了蹭小姑娘冰冷的脸颊。
      小月乖巧的缩在江藏锋怀中,眼中的孺慕之情都快溢出来了。
      比起父亲母亲,她更喜欢自己的兄长,兄长长得好看,待人温柔,又是镇上难得一出的修士。
      在小月心中,江藏锋便是顶天立地的存在。

      江藏锋垂眸看着在自己怀中沉沉睡去的小妹,她眼下带着淡淡的乌青,让江藏锋不由得在心里疼惜的叹了口气。他在心里埋怨自己没有早些发现小妹藏在里面,这一路颠簸,年幼的阿月哪能睡得好觉?
      素白衣袍溢出淡淡青色,江藏锋运气,本源灵力轻柔地裹住了睡梦中的小妹。
      作为血脉相亲之人,小月对江藏锋的本源灵力有种自然的亲近力。
      她无意识地攥紧江藏锋的衣襟,依赖的蹭了蹭对方的胸膛。

      意外发生得太突然了。
      大雪来得猝不及防,彻底阻挡了车队的路,就连江藏锋也无法从雪茫中窥见一丝一毫。
      他敏锐察觉到大雪中溢出的血腥味。
      以及,由远及近的狼唕。
      遭了。

      “列阵——”
      江藏锋大喝一声,以最快的速度打开了自己的灵力。

      长风纵横,将商队与狼群隔绝开。训练有序的雇佣兵们也快速做出反应,一时间,银白的雪原上迸发出奇异的光芒。
      在疾风之中,一双森绿的竖瞳与江藏锋对视,透露着嗜血的杀意,不过瞬息,便有一道冰冷的声音在他脑中响起。
      ——无知修士,何故闯入本王领地。

      这竟然是一只开了灵智的狼王!
      想必是他们被风雪障目,迷失了方向,误打误撞惊扰了休憩在此地的狼群。
      它冰冷的注视着众人,仿佛他们早已是一摊血肉。

      妖族多残暴,讲究弱肉强食,千百年来与人族修士互不相涉,如今一众修者闯入狼王的领地,无疑是对它的挑衅。
      狼王的齿缝间溢出一丝冷气,身后的狼群循声而动,朝着商队飞扑而来。
      一时之间,灵力爆炸声、哭喊声、狼嚎声在空旷的雪原响彻。

      数不清的血红色交织在小月的眼前,她竟然分辨不清哪个是她的兄长,身边倒下一个又一个人,她似是吓呆了,站在货车旁一动不动。
      她想要尖叫,可是眼前的惨状像只无情的手,死死箍住她的喉腔,她的嘴唇在不争气的发抖,双腿却好像长在了雪地里,迈不开分毫。

      伺机而动的猎手早已盯上了这个孤立无援的稚童,在同伴为它撕开包围圈后,它想也不想扑了上去。
      只是江藏锋没有让它如愿,与狼王缠斗着的他在某个瞬间感觉到心脏攥疼,于是他瞥向雪域,看见了将要被狼妖拦腰咬断的小妹。
      他逆转灵力,凛冽的风裹挟的血刃扑向了他唯一的羁绊。

      同样,江藏锋将后背留给了狼妖的利爪。

      喉间涌起腥甜,怀中的小妹好似才感受到热意,开始止不住的颤抖。
      江藏锋咽下鲜血,他将小妹紧护在怀里,背后已是纵横交错的爪痕,寒毒在狼爪落下的一瞬间进入了体内,他知道,这一遭自己是走不出去了。
      可是——

      他用颤抖的手抚上小妹惊恐的双眸,他不愿看到这双漂亮的眼睛噙泪。
      小妹不能死,他要保护好小妹。
      从她呱呱坠地起,从她娇嫩的小手第一次牵住自己起,从她第一次含糊不清的喊自己哥哥起......江藏锋就知道,自己一定要保护好她,哪怕是牺牲自己的性命。

      清寒的风裹住泪流满面的小月,江藏锋的双颊已经浮现出了霜花,他拽下腰间的玉牌——晶莹剔透的暖玉,不含一丝杂质,被人工整地刻着一个“敛”字。
      他将自己的护身玉牌塞入小妹的衣襟里,直到最后一缕本源灵力裹挟住稚童,他才缓缓阖上眸子。
      江藏锋的血浸了幼女的衣袍,直到最后一刻,他还在以自己的尸身为她做掩体。

      阿月空洞的眼瞳里倒映了兄长逐渐灰败的脸色,原本温暖的怀抱也逐渐冷却,尚且年幼的她初次接触死亡,竟然是以她兄长的生命做教学。
      “阿...阿兄......”她不可置信的抬起手,试探性的摸了摸江藏锋的脸颊,可往日这个眼里带着温柔笑意的男子再也不会睁开眸子看着她了。
      她的兄长,为了保护她,永远留在了这片雪域。

      雪,连绵而下。
      狼群早已离开,柔软的雪上皆是血肉模糊的尸块,纷纷扬扬的大雪让一切的落于岑寂,遮掩了方才地狱般的屠杀。
      阿月听不到一点声音,寒冷侵袭了她的五感,杀戮冲击着她的心扉,唯有兄长留下的玉牌像是最后一根救命稻草,将她从彻骨的寒意中拽出。

      她狠狠打了个寒颤,手脚并用地从江藏锋的尸体下爬了出来。跪在兄长的尸身旁,眼神空洞,她眼前是连绵的、苍白的山,身前是绝了气息的江藏锋。
      阿月轻颤着佝偻下腰身,像曾经那样,亲昵的将侧脸贴在江藏锋的胸膛上。她妄图感受到这宽厚的胸膛一如既往地跳动,可留给她只是徒劳的平静。
      洁白的、无瑕的雪,不多时便在二人身上轻轻渡了一层白。

      “阿兄、阿兄、阿兄......!”她分明没有哭,可嗓子已经沙哑,那腥甜的感觉堵在她的喉腔,她一声一声的喊着,好像下一刻她的兄长就会像往常那样温柔的回应她一般。
      可是回应她的只有呼啸的风雪,而这个年轻男人的魂魄永世被锁在了这深远的雪山之中。
      这里太冷了,阿兄。
      你带我回家好吗?
      她双膝泛起刺骨的痛,可她依旧不愿挪动分毫。

      ——阿兄,我再也不瞒着你和父亲母亲偷偷遛出来了,你带我回家好吗?
      ——阿兄,你不是还要看到小月亲手种下的桃树长大吗?阿兄,你不能食言啊。
      ——阿兄,你答应小月的,在小月成为修士的时候,亲手为小月的佩剑上打一份剑穗的。
      ——阿兄......
      你食言了,因为我。

      她含糊不清的说了好多话,小小的身子整个蜷缩在江藏锋的胸膛上,原本江藏锋为了庇护她而送入她体内的风灵也因为时间的流逝而逝去。
      她觉得眼皮好重好重。
      在眼皮落下的最后一瞬间,她好似看到了一道高大的身影,撕开茫茫风雪,朝着自己疾驰而来。
      是阿兄来接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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