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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晚宴 ...


  •   城西的积玉山路226号,坐落着一幢著名的地上四层楼豪宅。

      豪宅的主人名叫御志庠,是全国最大的卷烟商人。
      他早年在南洋创办“御氏烟草公司”,做得风生水起,有‘喜乐’‘麦佩林’等著名的品牌香烟,之后把公司总部移到了申城,踏足于内地,以应对英美烟草公司对国内香烟市场的霸占,也是一位民族企业家。这幢房子,摈弃了如今常见的欧式风格,采用干净立体的设计,恢弘又不失清爽,还有个有趣的俗名,就叫喜乐别墅,经常被租用作为豪华宴会、舞会甚至大型会议的场所。

      今晚,这里就在举办一场盛大的慈善晚宴,主办人为已故原教育总长厉似微的女儿,厉孟元。
      厉孟元今年二十五岁,接受过新式教育,是个有思想的进步女性,这场宴会所募集的资金,都将用于温诚女子中学的重建工作。

      战事初歇,范总统履新,首都逐渐恢复和平,学校陆续复课,只有温诚女中的校舍损毁严重,有两位女教师为保护学生被炸死,学生们也受了不小的惊吓,无法开学。教育处对重建工作很关心,已经拨了一笔款子用于安抚遇难者家属和校舍修复。

      女中的校长吴谨先女士,希望能借这个机会,将学校规模扩大一些,再把校址从原来的俞家弄,搬到更接近城区中心的佳和南路花园弄附近,这就需要多一笔不小的经费,她思来想去,选择向厉孟元求助。

      厉孟元也曾在温诚女中就读至高中毕业,吴谨先就是她当年的国文教师。
      恩师求助,又事关教育事业,她当然不会推辞。

      如今世道不太平,战乱多,天灾、水患频频可见,民间的慈善事业便发展了起来。名流人物筹办晚宴,演艺界人士的赈灾义演等等,都时常可见,那些具有社会责任心,又资产充裕的人,是很愿意参与到赈灾济贫的善事当中的。

      何况现在的首都,官员大洗了一遍,商户也遍地开花,无论是政界还是商界,有的是人等着扬名立万。
      就在上个月,城里还新开了一家规模很大的洋行,和一家颇有白俄情调的歌厅,据说老板是同一个人,和范总统关系匪浅。那些某某部长的太太女儿,还有某洋行总裁,夫人,小姐,都在社交上十分用心。他们当中,有真正关心教育事业的有识之士,自然也有需要‘关心社会发展’这个好名声的人。

      厉孟元在首都的社交圈子当中很有些人缘,她的邀请函送出去,不出意外,请到了几乎大半个首都的名流。

      下午五点三十许,宾客们陆续来临。
      厉孟元既作主办人,自然需得在交际上花费精力,几个小时内,一直忙于同来宾交谈,渐渐觉得有些头晕。
      看这会子似乎没什么人来,她离开宴厅,绕去楼上走廊尽头的一间休息室里,进门就看见吴谨先正站在窗前吹风。

      夏尽入秋,天气还是有些燥热,吴谨先身穿一件青蓝色倒大袖线香琨边的湖绉旗袍,微微烫着卷的齐鬓短发,脸上素白,只在唇间搽了一点淡淡的口红,眼神自信大方。
      这是她一贯的样子,而在温和当中,又不缺乏不屈的意志,和对女子教育事业的执着理想。

      厉孟元微笑说:“老师,你原来在这里。”
      吴谨先露出一点淡笑,“觉得闷得慌,过来透透气,你怎么也有空过来?”
      “客人到得差不多了,”厉孟元走到桌边,提起一个珐琅水壶,往旁边精致的小琉璃杯子里倒了两杯水,拿着来到她身边,“喝一点吧。”
      吴谨先说‘谢谢’,接过水杯,又问:“对了,何旅长来了吗?”
      厉孟元眼神微微一闪,摇头:“没有呢。”

      吴谨先看她表情,解释说:“我不是要取笑你,只是之前在珍琪和凤桢的丧礼上,何旅长亲自过来吊唁,还送上了花圈和挽联,我想着等见到他,一定是要打个招呼的。”
      凤桢和珍琪就是为了救学生被炸死的那两位教师。

      吴谨先说这话是有原因的。
      何向忱在首都,已经很有名气,他年轻有为,军功赫赫,又是申城护军使,还至今没有家室,许多人家都有结交姻亲的想法。
      而今天在场就有一位黄太太,是厉孟元的亲姨妈,最操心厉孟元的婚事,不知使用了什么本领,居然已经和何向忱‘谈过’,促使今天这场见面,竟也有相亲的意思。

      “老师说哪里话,”厉孟元忙亲昵地环住吴谨先的胳膊,“不过,何旅长竟亲自去吊唁了吗?”
      “嗯,在你走以后不久,他就来了,他还说,两位女士是为了大义捐躯的人。”
      “是吗?”厉孟元思索着,吴谨先又笑着说:“其实交朋友,是很好的事情,你是新社会的女子,有交友的自由,黄太太虽然有别的期望,我想,她总也不会勉强你。”
      厉孟元苦笑:“但姨妈她可不止给我安排了一个‘朋友’,除了何旅长,还有一个什么廖老板,我今天晚上,大概很要头痛了。”
      吴谨先意外了,“这,这……好罢,黄太太,好像是真的很心急呢。”
      “不说啦,”厉孟元把杯里的水喝尽,“老师,你再坐坐,我去看看温珣他们两个。”

      吴谨先刚要说话,就听见两声敲门声,外头有人说:“姐姐?你在里面吗?”
      “你瞧,说曹操,曹操就到了,”厉孟元笑起来,张望着脸,“在,进来吧。”

      门被推开,两个青年男子一前一后走了进来。

      现如今国门打开,不同文明的交融碰撞,许多新鲜的西洋事物进入到国民的生活中,体现在服饰上,更是百花齐放的繁荣和摩登。

      就拿男子的服装来谈,在申城这样的沿海开埠城市,又是首都,那些与外商打交道的商人,接受了新思想熏陶的青年人,或是学成归国的留学生,常常会选择西装作为礼服甚至常服,立挺时髦的西装三件套俨然已成了男士们的宠儿。

      但西式男装虽成潮流,传统的长袍马褂却仍然屹立。
      几年前的政府《服制条例》中就明确了长衫的作为男性礼服的地位,在大众眼中,长衫更富有文化内涵,身着长衫的男子,仿佛天然便就有一种文质彬彬的、温文而刚直的气度,因此在正式的宴会,依然拥有着与西装礼服不相上下的存在感。

      进来的这两个青年人便是身穿长衫,颜色、领襟制式各有不同,但均是非同一般的清俊斯文。
      两人见屋内除了姐姐外,另有一位女士,为首年龄略大一些,微笑道:“吴校长也在这里,您好。”
      吴谨先含笑说:“温珣,边珣,你们好。”

      这两人就是厉孟元的三弟厉温珣,和四弟厉边珣。

      厉似微对子女们的教育,一向是十分上心,所获成果,自然也是令人欣慰的。

      长子厉蕴生,十九岁以优异成绩考取了官费赴德留学生,毕业后回国,进入政府外交部任职,随后担任外交部驻德公使,返回德国工作。

      长女厉孟元,中学毕业后,前往著名的金陵女子大学读书。
      那时金陵女子大学教学和生活条件极为艰苦,其中困难和阻碍,只有亲身体会的人才能明白。但厉孟元最终顺利毕业,成为了金陵女大第二批获得高等教育学士学位的女大学生。

      在哥哥姐姐的光辉面前,厉温珣和厉边珣似乎显得普通了。
      他们两个相差两岁,同在四年前留洋,厉温珣去往英国,厉边珣则去往日本,就读了父亲厉似微曾经留学的日本上智大学。
      今年夏天,二人毕业,正值申城战乱,因为担心姐姐的安全,匆匆辗转归国。
      如今国中形势瞬息万变,两人至今还未曾参与任何职务或工作,四面八方抛来的橄榄枝几乎把厉家门檐压塌。

      厉温珣看向厉孟元,说:“姐姐,外面楼下到了一辆军用汽车,应该是那位何旅长来了。姨妈正在找你。”
      厉边珣跟着说:“找不到你,已经急得在训人了。”
      厉孟元拿很不满意的眼神看着两个弟弟,说:“不是说好了,温珣你帮我去接待何旅长就好。”
      她用手一指厉边珣,“不准笑,你是在笑话我吗?”
      厉边珣连忙说:“我不敢的!”

      他当然是很敢,并且很敢极了。
      作为家里最小的孩子,和别的人家那种受尽宠爱的老幺一样,他的性格活泼外向,常常恃宠而骄,无法无天。

      厉温珣说:“好的,那我下去了。”
      厉边珣赶紧作势要跟着一起走:“那我也去了。”
      厉孟元说:“你去什么?回来!”
      厉温珣轻笑一声,选择了无视弟弟求助的眼神,整一整衣襟,抬步离去。
      厉边珣无奈地留下来,问:“我要干什么?”
      厉孟元换了一副很慈爱的长姐面孔,上前拍一拍弟弟的胳膊,笑起来露出洁白的牙齿:“边珣,我也有重要的事让你做。”
      厉边珣一看她这样,就立即警觉起来,“是,什么?”

      厉孟元说:“如安洋行的廖老板是今天最重要的贵宾,等他来了,我要派你专门招待他,请你做到前后陪同,小心周到,务必让他宾至如归。”
      厉边珣把自己的胳膊拯救出来,问:“为什么?”
      厉孟元挑眉:“什么为什么?我们今天在做什么你不清楚吗?”
      厉边珣下意识看了眼旁边含笑不语的吴谨先,想了一想,说:“可以是可以,但是为什么你不亲自招待?”
      厉孟元唇角往下一撇:“现在我让你做点事情就有这么费劲了,是吗?”

      厉边珣眼珠转了两圈,像是猜到了什么,试探着问:“难道他也是……”
      厉孟元刚要开口,厉边珣已倒吸一口气:“姨妈也真是太厉害了!”
      “住嘴!”厉孟元往他胳膊上重重一拍,匆匆打断他,“总之这件事情,我交给你了,好好去办。”

      想到此事不仅事关募捐数额,也很可能关系到姐姐的大事,厉边珣胸中油然而生一股郑重的责任感,说:“姐姐放心,保证不让你失望,这就去宴厅,哦不,去大门口,等着那廖老板的车驾光临。”

      一旁的吴谨先听他语气俏皮,不由扑哧一笑。
      厉孟元耳尖发热,“行了行了,去吧,我也要出去了。”

      把两个弟弟打发出去,厉孟元转过身,朝吴谨先说:“放心吧老师,我想过了,温珣沉稳,应该能和何旅长谈得上话,边珣又机灵会说话,想来也能把廖老板招待得高兴。”
      一高兴,自然就愿意多捐一点资金了。
      她语气里没有一点征用弟弟的愧疚,吴谨先很有些感动,说:“辛苦你们了。”
      厉孟元说:“比起老师你当年,为了给学生供应午餐,在城里到处募捐的那一种艰辛,这些又算得了什么呢?”

      那是十几年前的事了。那时吴谨先的父亲,温诚女中的创办人吴恕己先生刚去世,世道很乱,才二十岁的吴谨先挑起大梁,为了女中能继续办学,四处奔波,吃了不少苦头。

      吴谨先微微笑笑:“现在比那个时候,已是好了不知道多少呢。”
      厉孟元笑起来:“是啊,好啦,我真的要出去了,我们一起吧?”

      两人遂一同返回宴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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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晚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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