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狱迷途，齿轮街奇谭》深雨

26、堕落

　　这几天在比尔酒馆，张风不是吃饭睡觉就是看书追剧，闲下来也会去看看塔菲直播，她说是去工会兑换委托奖励，但现在还没回来。直播间照常每天晚上八点开门，但是并不是塔菲本人，而是她的机器人在代替营业，行内话叫“收租”。
　　主要也是打游戏，聊聊天，和粉丝互动，偶尔看打发时间还不错，但花钱送礼物，和那些石油佬男友粉斗虫，博主播认知，张风觉得还是算了。
　　第四天，即使是张风也觉得花的时间是有些久了，但无奈私信和电话都没回，不知道塔菲在干嘛。
　　基础的魔法也学的差不多了，白天逛逛港区，看看竞技场，时不时和陆袅袅约出来实战训练，交流一下魔法的心得……纸鹞和卢象森那边也没消息，反倒是魔联的魔法师，确实是回来了。
　　今天下午的时候，从窗口听到一些吵闹的声音，探出头一看，发现是鸟居决战那时临阵逃跑的朝歌和安东星。他俩正好碰到青山若我，于是就吵起来了，随后问了老师，才知道这两个圆滑的魔法师，逃走后也因为魔联高层接到纸鹞的举报，被骂了一顿。
　　这次他俩必须好好出力，不能再划水了。顺带一提，最强魔法师也马上就到，会负责监督他俩。
　　到了晚上八点，小菲也照常直播，而塔菲本人也终于回了消息，把四十万打了过来。
　　于是张风就问他为什么花了那么久。塔菲说她第一天就到地儿了，找前台要兑换委托奖励，结果因为数目太大，要详细验证。塔菲立刻给了照片和录像，包括地精的录音，两个□□的贸易收据，芦篱药馆和鸟居的资料。按理说只要王风和本人不跳出来，就没人能证明他还活着。
　　验证持续了一整天，第三天早上塔菲又去问，然后前台就说，大宗委托要找特殊部门，特殊部门让她去找财政去拿钱，然后财政说要找四年前的卷宗，确定当时的一百万现在到底还剩多少。
　　于是就又等了一个下午，财政告诉塔菲说，还剩七十三万，但是这么大数额不能直接转账，要和中央银行报备。这个时候塔菲终于反应过来，这群家伙是在踢皮球，手机一查，这中央银行还有一个外务委托部，自己要真去了说不定还被踢回来
　　所以塔菲就提出要求，要么立刻多批转账过来，或者用其他有特权的商务法人账号，给现金也行，她今天必须把钱拿到手。
　　为了营造一点压迫感，塔菲还特意解除了无人机的可见光迷彩，告诉他们自己已经在录像了，并且要放到网上曝光。
　　最后工会的总经理跑出来，赔笑着，不厌其烦地从头到尾给塔菲梳理了一遍，给出的结论就是，留个卡号，银行会在48小时内把七十三万打过去。
　　塔菲气得差点就把尺子掏出来，当场把这个经理附带整个工会给从中间劈了。月初的时候还是八十万，现在不过两个星期就少了七万，拿去团契了还是怎么的？现在还要我留个卡号，48小时内打过来？这样就想打发我走？回头我手机不会收到你们的贷款广告吧？
　　好说歹说，这个总经理终于是把人叫来，七十三万打到了塔菲的商务法人账号上，为了防止侦探大人拆了工会，他又把详细的流水展示给塔菲看——根据四年前的委托内容，许冰颖给了一百万的佣金，的确表示过可以扣除一部分作为工会菲维护杂费。
　　也正是因为如此，他们也才会把一个完成率几乎为0的委托挂那么久的。
　　第四天，塔菲跑去中央银行和栉风沐雨那边举报，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昨天刚被踢皮球，她总感觉这里的人处理事情也不是那么利索。
　　回到侦探事务所想了半天，最终还是决定算了，于是先把说好的四十万打给张风，回头有空了再找“不归酒馆”这个不负责的工会算账。

　　“你一共收了七十三万，转给我四十万，那你自己不是只有三十三万了吗？”张风下意识地问道。
　　“当初说好的一人四十万，我少七万无所谓，反正已经够回本了。”塔菲在电话的另一头说道，“话说，张风，你在看我直播嘛？”
　　“诶，你怎么知道？”张风正好是把卧室的电视打开，蓝牙连接上挂着塔菲的直播间，没想到塔菲本人竟然发现了，“额，我看的是小菲，又不是你……”
　　“哈哈。你要是觉得少了七万过意不去，可以给我上三个总督嘛，一个两万块，还多一万呢。”塔菲笑道，“或者拆成提督，月费两千，七万能续差不多三年。”
　　“那还不如我直接转账给你呢，打赏礼物的话平台还要抽成。”张风吐槽道。
　　“现在还好，以前直播的流水要上交一半的，现在只用交一成，平台也渐渐的做起来了。”塔菲说道，似乎是觉得张风是可以说的动的，又怂恿道，“打赏点呗，也有节目效果啊！连续三十五个提督，这样马上会有人切片，说不定能上热门呢。”
　　“……也行吧，算我把欠你的人情还了吧，你最近老是说，两千块钱一个月雇你太便宜了。”张风想了想，说道，“三十五个有点多，二十四个怎么样？等你下次亲自直播的时候，我打赏给你。”
　　“嗯！”
　　塔菲是一个金钱观很强的人，不能说嗜钱如命，但也的确是能捞的分文不放。作为虚拟主播和私家侦探，她赚的钱比大多数同行都多，月收入有几十万，这还只是靠自己一个人经营……
　　自己现在也有四十万到手，要打算怎么花呢？

　　若干天后，进入八月。
　　张风感觉自己都要发霉了，东南角的天气特别阴沉，又是梅雨季节，湿度过高，渐渐的让人没法呼吸了。
　　“张风，走了，去退房，塔菲说纸鹞和卢象森已经在楼下等我们了。”陆袅袅开门进来，招呼道，“他们说往地表的通道有固定的开启时间，慢了就赶不上了。”
　　于是张风从床上坐起来，收拾好东西，就下楼，到前台结账。
　　结果发现一堆人在排队，至少十几个人，似乎是在激烈地争吵着什么。一个服务生，突然从后面走过来，贴出一张告示，然后就走了，随后人群围了上去，变得更喧闹了。
　　“这是怎么了？”陆袅袅好奇地问道，因为前面的人都走了，她便顺利地排上位，将房卡归还前台，等待系统操作，“乌泱泱的。”
　　“养殖场的扇贝跑了，因为有台风打过来，掀翻了围栏。”塔菲坐在大堂沙发上，一边刷着手机，一边说道，“这是比尔家族的企业之一，很多人买了他们的股票和理财……按正常来说，魔界的海产养殖是稳赚不赔的，按照合同，投资的年化率有5%，但今年的扇贝跑了。”
　　“扇贝……跑了？”陆袅袅还是第一次听说这种事，好奇地走过来，问道，“扇贝就是，和蛤蜊差不多的吧？海里的贝壳也会跑吗？”
　　张风原地发呆，直到前台叫他，才发现原来前面的队伍都空了，他赶紧上去，递交房卡，但站在那儿，脚底却轻飘飘的，像是踩在云朵上。
　　“这事儿也算是近期的热点新闻呢，比起一大堆人破产，我觉得更有趣的是扇贝。”塔菲笑着说道，挥挥手让陆袅袅过来看，手机点开一个扇贝的视频，“这种情况的确会发生，虽然概率很小……你看，扇贝其实游得很快。”
　　平摊的海底，白沙上躺着一只小小的扇贝，因为察觉到水流的波动，发现有危险靠近，就展开上下两片扁平的贝壳，一张一收地游动，推动水流前进。
　　像是鸟儿拍打翅膀，扇贝的灵活超乎陆袅袅的想象，不过几秒就消失在了摄像头的画面中。
　　“所以这些人是亏了钱，想要讨说法吗？”陆袅袅问道。
　　“嗯，但这其实和炒股差不多，你怨谁呢。”
　　张风还是站在那儿，只听滴的一声，熟悉的电子音响起，系统报错了。
　　“您是……啊，上个月好像也是这样吧？请稍等。”前台的工作人员看了一眼显示屏，平静地说道，同时把房卡还给张风，“到后面的房间去。”
　　“好了没？就等你们上车了。”卢象森站在门口，问道。
　　青山若我和纸鹞也站在门口，看样子是要进来了。
　　虽然有些不愿承认，但塔菲大致猜到发生了什么，她低下头，咬唇想了一会儿，随后啧了一声：“典，真tm典。”
　　“什么？”陆袅袅完全没听懂。
　　“叫他们等我五分钟。”塔菲把陆袅袅推过去，随后跟着卢象森走进了前台的后门，“怎么回事？”
　　从走廊进去之后，就能发现这是一个独立的小房间，只有一张桌子和几张椅子，应该是用来会谈的，隔音和密闭做得很好。
　　塔菲发现除了张风，比尔银河本人竟然也在。他一只手提着张风的衣领，把他整个人领起来，两人四目相对，能看到一股淡蓝色的光带从张风的眼睛飘飞出来，进入银河的瞳孔中。
　　没有犹豫，塔菲条件反射地掏出游标卡尺，斩断了银河的双手，跨出一步来到银河面前的同时，召唤出齿轮掀飞了桌子。张风看起来有点意识恍惚，而比尔看到塔菲进来，也是迅速拉开了距离。
　　原本狭小的隔间突然变成客厅大小，那张桌子甚至飞到了距离两人四五米的地方。自己没有发动游标卡尺改写空间距离的能力，而且就算发动了，自己也做不到这种程度。
　　他拥有操控空间的能力。
　　“看起来事情比我想象的复杂。”塔菲护住张风，下意识地舔了舔舌头，说道，直觉告诉她，眼前这个家伙不好对付，“能解释一下吗？比尔银河，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欠债还钱，天经地义。他现在没有钱，那就拿别的有价值的东西偿还，比如，他的身体。”银河的双手似是幽灵再生恢复，他理了理衣襟上的褶皱，又从背后掏出白色手杖，平静地望着塔菲，像一个彬彬有礼的绅士，“和上次一样，他信用和经济破产了，这次我不得不采取更强制放措施，因为他已经不是初犯了。”
　　空气有些凝固。
　　“你自己说。”塔菲把张风扶起来，质问道，“张风，前几天我可是刚把四十万打给你，你必须给我一个合理放解释。”
　　“……七月的时候，我贷了四十万买了扇贝的理财，5%的利率就有2万，一个月一千六，能把贷款的利息补上，还有剩余。之前拿到你转给我的四十万，我也马上投进去再买了。可是……才几天，扇贝就被台风刮跑了。”张风拍了拍脸，让自己清醒一点，随后低下头，缓缓说道，“但我八月开始就要支付四十万贷款的利息了，于是想把本金取出来。可是这样就要支付等价的违约金，换言之八十万投进去，一分钱也拿不出来”
　　塔菲露出难以置信的表情，银河微笑着拿出一叠纸质的合同，拍在那张被他隔空拉来，重新摆好的桌子上。
　　“我也是第一次遇到，贷款买理财。一下子买四十万，不看合同的违约条款，拿了佣金不还贷，还继续追加的。”银河略带嘲讽地说道，“可能是七月底的一千六理财金让他上头了？总之，想要不违约，那就套牢，可你还有四十万的贷款利息，等到那些扇贝游回来，很不现实对吧？”
　　安静，死一般的安静。
　　塔菲拿过那叠合同，很快地扫视，大概三分钟，找到了违约条款，随后又在页底找到了张风的签字。
　　“这是你签的吗？”塔菲深呼吸，努力保持平静，问道。
　　“是的。我没细看。”
　　“比起上次算是进步啊，张风，你没有拿这四十万去赌博，而是去买理财……算是长了脑子？但不多。”塔菲咬唇，一句句地逼问，她几乎要控制不住自己的手了，“你为什么要贷款？你为什么要贷四十万买理财？为什么我给你的四十万拿到手，不去还贷款，而是继续买理财？”
　　“……八十万的5%年化率，就是一年四万，学费和生活费基本够了，还有多，可以换贷款的利息。”张风根本不敢和塔菲对视，只能这样说道，“五年一期，结束了还能把四十万拿回来……到时候贷款也能还上了，我原本是这样打算的。”
　　塔菲看着张风，久久没有说话，后者以为自己又要被打了，结果塔菲只是长叹一声，把抬起来的手又放了下去。
　　“你没有正式工作过，更没有赚过辛苦钱，手里拿着政府的发难民补助金，坐吃山空，又突然拿到四十万，这么多一笔钱。”塔菲此刻看张风的眼神，就像是看一个无可救药的废物，那神情分明是教育斥责都不想费心了，“你的金钱观和消费观，相当扭曲，张风，想来也是，你只是一个二十出头的大学生，能有什么自制力呢？我不应该把四十万直接给你的，让青山若我帮你管着，明显是更好的选择。”
　　嗯？塔菲这是……认为我已经不值得挨骂了吗？心里突然空落落的，有种，受了屈辱的羞耻感……
　　“生活，工作，都是很辛苦的，赚钱没有捷径，张风，每个人都有缺点，但我觉得你需要特别照顾。”塔菲平静地说道，随后转向银河，“扇贝和贷款都是你家的，只要把这笔债务结清，就可以放他走了，是吧？”
　　“你要替他还钱？”银河好奇地问道，“那可是四十万哦。”
　　“要是让他监护人，和女朋友知道，事情绝对要变麻烦了，我觉得自己也有一部分责任，所以，我来解决。”塔菲也是最开始就察觉到了不对劲，所以把陆袅袅和青山若我支开，“正常的大学生没法凑出四十万，他的委托白干了，我要赶紧回去，不能在这里耽搁太久。”
　　说着，塔菲就很干脆地拿出手机，给比尔酒店转账了四十万：“把张风的理财结掉，还有贷款，我不想后续再有类似的麻烦事了，你也榨够了油水，该收手了。”
　　“可以，爽快，不愧是业内的头部主播，阔绰。”银河没想到塔菲替张风结清了欠款，于是也许下了承诺，微笑着说道，“东南角的韭菜多的是，我以后就不盯着他搞钱了。”
　　“你知道的真多……”塔菲不耐烦地说道。
　　张风楞楞地看着，心中想着的只是，塔菲用四十万替他还了四十万，那等于这个找人的委托是白做了，八十万全打了水漂。
　　心中还想着，为什么扇贝会跑掉。
　　“张风。”塔菲轻声呼唤。
　　“啊……”张风浑身一个激灵，如梦方醒，看到周围景象变化，才发现两人已经不在酒店，而是来到了一处海崖上，“诶？这里是……”
　　“你知道，我不是一个慷慨大方的人，实际上，我很小气，很抠门，永雏塔菲，锱铢必较。”塔菲站在距离张风四五米远的地方，她穿着侦探服，站在那儿，手里拿着游标卡尺，将张风堵在了悬崖的边上，“这四十万的贷款，我不得不帮你还掉，这几个星期的委托，鸟居，蛇城，活都白干了。”
　　看得出来，她很生气，张风有点慌，他不清楚自己是怎么被塔菲逼到悬崖上的，他只知道，耳边海风的喧嚣非常真实，这绝对不是梦境，或者幻觉。
　　应该是时间停止，塔菲能用领结的齿轮控制时间。
　　“我，我也没想到啊，扇贝会跑掉……”
　　“事到如今，你还觉得，这不是你的问题，而是扇贝吗？”塔菲的失望很轻易地从眼神和表情中，透露出来，“现在的大学生，真是两极分化，差劲的那一端，堕落到了什么地步啊。”
　　张风感受到了那尺子上传来的锋利杀气，下意识地后退，差点踩空。
　　她真的生气了，不是暴怒，而是失望的，冷静的愤怒。
　　可是钱都替我还了，还要杀我？！
　　“四十万，一般的大学生，无论如何都不可能凑齐这个数，把钱还给我。”塔菲沉吟道，一步步走近，“所以，我只能把你卖了，替我还钱了。”
　　“卖，卖了？”张风简直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
　　“东南角的近海海底，存在着整个魔界最大的黑市和红灯区，是无法区中的无法区。一个健康的成年人类，按照劳动力卖，不值钱，但是如果拆开来，按照组织和器官卖。”塔菲停在张风面前，看着惊慌失措，说不出一句话的他，伸出了手，“就不止四十万了，按照行情，每个月的定价波动，说不定还有多。”
　　是的，这里是魔界，魔族统治的世界，就像人类屠宰弱小的牛羊，恶魔也可以屠宰弱小的人类，为其鱼肉。
　　既然是鱼肉，便可以卖钱，在东南角，这个联合政府公开放弃的地方，什么都可能发生。
　　“真是太好了，张风，你有能力赚钱，还清欠我的四十万了，你不必为你的堕落感到羞愧和懊恼，你并不是只知道赌博和投机的废物，你能发挥自己的价值。”
　　塔菲微笑着，用病态的语气说着，又伸手，游标卡尺对着张风的胸膛划一刀，拉出鲜血淋漓的伤口，又换只手推一把，将呆滞的张风推下了悬崖。
　　“你便在这地狱里，和你的扇贝一起，好好地忏悔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