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河不为我迁就》乌鲁星

2、薄雾

　　刑部地牢弥漫着潮湿酸臭的腐烂味，最后一丝残阳被黑暗吞噬，过道两边只有一盏盏微弱烛火为人探路。

　　时青衍到达史谦牢门时，见人悠然自适盘腿坐在枯草上，半点不为自己处境担忧。

　　“史大人真是好定力。”

　　史谦不理他嘲讽，悠悠开口说：“侍郎过誉了，陛下独具慧眼，出去是迟早的事。”

　　“是吗？看来史大人对家人的防范之心还是太低。”

　　“你说什么？”

　　看光环秒变惊恐棕褐，他直击重点道：“西市广德坊那家茶苑，背后之人是你家大人刘中源吧。”

　　“你怎么……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能抓你来，后面——”

　　话还未点明，史谦猛地从枯草堆中爬起奔到时青衍跟前，嘴硬强词说：“今日你这出，他们自会警觉。栽赃陷害这一点可见你还是稚嫩了些，他们若是轻易被抓，那这官场算是白混。”

　　时青衍默默向后退开两步，拉开两人距离，而后从衣袖拿出一本书籍翻看着。

　　“看来大人是不见棺材心不死啊。刑部与西衙的人正在您家搜查，书信之类的你能藏到哪去？我能把你抓来，自是有办法让你开口，再者我手上还有你亲笔写的提序做证据，单凭这一点你又该如何辩解？”

　　他晃着书籍，神情惬意非凡，“这可是你夫人亲手交给我的。”

　　史谦闻言瞪大眼眸，双手穿过栅栏想将书籍抢走，口中惊呼道：“不可能！不会的！”

　　看人从怡然自得变成惶恐不安，时青衍甚是欣愉。

　　“史大人对您夫人这份真情确实让人钦佩，可您却忘了，当初是怎么将她强要到手。”

　　“你胡说！我与内人恩爱和睦相敬如宾，你这竖子休要妄语！”

　　“也罢，史公惜言，我亦不想浪费口舌。”

　　史谦见他要走，双手紧着栅栏，怒急道：“能前往此地之人不是命官就是权贵，你有何分量能与他们比肩，就算你是平宁侯独子又如何，我劝你还是不要以卵击石，找死为好。”

　　“是嘛？”时青衍轻笑着将书卷起，转身走到史谦面前，把书扔进牢房，语气轻松惬意，“史公慢慢赏吧，留给你的时间不多了。”

　　史谦不明他行为，心头更是莫名生起一股寒意，等回过心神时，人早已不见踪迹。
　　他来不及多思，跪在地上扒开枯草。书籍被翻，他不愿相信，可书上字迹无一不在印证事实。

　　＊

　　午时，暖日高悬为寒冷带来丝丝暖意。

　　时青衍处理完要务无所事事，站在窗边思想沈岱渊。伸手，烈阳爬上手心，繁杂掌纹被映得无处可藏。

　　忽然，身侧房门被推开，李伯元欢快稚嫩之音突现：“老大，事情都办好啦。”

　　他回握掌心，身体还未转正，林正和略带低沉的声音紧随其后。

　　“牢里兄弟来报，说史谦想见你。还有，今天行动要报给高尚书么？”

　　“不急，先晾他几天。尚书若想知晓自会派人来问，你还按老规矩办。”

　　“老大，尚书最近是不是得罪什么人了？下了朝就躲起来，还把部里的事都压给你。虽然这样是有利咱行动，但时间久了我怕有人乱嚼舌根。”

　　闻言，时青衍坐回圈椅，提笔舔墨。

　　“无妨。如今陛下回朝，立储一事迫在眉睫，往后能进咱监牢的都不是等闲之辈，背后势力盘根错节的，哪一个，咱这位尚书都开罪不起。

　　我本就是刑部副貳，由我接管自然合理，往后这种话，人前勿要多言，举止也需更加谨慎。尚书是聪明人，如此行事没有不妥反到让我欠他人情。”

　　说完，他挥手示意两人离去，余光却撇见林正和抬手敲了一下李伯元的头。

　　悬在头顶的妃红光圈被拍开一缺口，而后又快速融合。

　　＊

　　黄昏已来，夜市未起，远处柔云被夕阳晕染，天地暮色渐变模糊。

　　“二公子回来啦，”时青衍散班刚到府门口，就听见家仆嬉笑着说，“三公子在书房等您。”

　　到达书房，时青衍铺纸研墨，良久房门被人一脚踹开。

　　“……”

　　“许方茂，门是用手推，不是用脚踹。”

　　被点明陋习的人不已为然，反而毫无形象地用脚勾着凳子，一屁股坐在桌前，而后提壶倒茶，一连吞了几杯下肚，方将埋怨目光投向他：“累死我了，时青衍。”

　　“嗯，我这书房算是托丞相的福，都快成京都暗探的必争之地了。也托你的福，没人成功过。”

　　“哎，这次我可帮了你不少忙，打算怎么谢我？一百两最低了。”

　　时青衍走近，带着目的抬手敲光环，嗯，散开又合起了。

　　“我的钱不都在你那，想扣多少又不是我说了算，走，吃饭。”

　　两人吃过晚饭，并肩在庭院散步消食，侍女嬉笑打闹之音不时飘荡而来。今天是十月一百愿节，她们正提灯装扮府邸以增节日气氛。

　　“出去玩？”许方茂提议。

　　他摇头。

　　“老爹老娘比你年轻。”

　　他又想敲光环，手刚抬至一半便撇见管家忽然现身。

　　“福伯怎么了？”

　　“大殿下来了，马上到府门口。”

　　闻言，时青衍整颗心瞬时被欣悦环绕塞满，脚步先行一步朝门口冲去。

　　他一边跑一边不忘提醒：“福伯，下次禀告记得跑快些。”

　　许方茂看他远去背影，骂骂咧咧追赶。

　　侯府门外，一辆极其低调的马车缓缓停下，主人正是沈岱渊。

　　时青衍按耐心潮，见车帘被撩起，忙抢了万亨差事伸着手去抚。

　　手指、掌心相触间，一点寒意染来，分不清是谁的手在细微颤动。

　　可还未细细感受触觉，抚在手心里的手竟有逃离之嫌，他下意识紧握，紧接着便看见棕褐光圈瞬变妃红，随即是熟悉刻骨的声音滑至耳畔。

　　“二郎，真是什么都瞒不过你。”

　　他笑而不语，牢牢抓着沈岱渊手掌，小心翼翼牵着人下车。

　　沈、许两人点头示意，众人客前主后进了府。

　　刚过垂花门，时青衍便忍不住看向沈岱渊：“殿下怎得有空来？宫里有事？”

　　沈岱渊满脸堆笑，抬眸望他，“没有，今天不是百愿节嘛，我下午求了父皇赏，准我出宫寻你。今晚你可有安排？侯爷、夫人没在府？”

　　两人相视刹那，时青衍急忙撤回目光。

　　“父亲母亲去舅舅家了，殿下来的正是时候，臣刚刚还和老三说，两人赏灯着实无趣。”

　　许方茂没忍住，悄悄对他翻了个白眼。

　　主随客坐，下人奉茶之际，时青衍按捺不住又朝人望去。

　　沈岱渊今日身着一袭月色圆领长袍，银色丝线在衣身勾勒出些许云竹图样，晚风吹拂烛光，银竹在其衬托下若隐若现，更显他温其如玉。

　　时青衍不由将目光聚集在脸庞。沈岱渊生的极是俊美，面色白皙无暇，容颜朝气灵秀。尤其眼睛，在月影烛光下似有万千繁星点缀，灵动耀眼。

　　眼神还未完全撤回，便见沈岱渊敷衍地抿了一口茶放下，然后走到他跟前很是自然地抓着他手朝门外走。

　　“父皇让我闭宫前回去，咱得赶紧出发。听说这百愿节要把愿望写在纸上放入河灯中，以求来年心愿成真，那场面很是有趣？”

　　时青衍因他言行举止不由想起前世，上一世的沈岱渊只对带兵打仗看兵书有兴趣……

　　他低头悄悄窥视两人交缠手指，面对如此不礼行为他不舍得躲开……这样的亲密接触前世几乎没有。

　　越往深想，时青衍越觉愁闷。眼看府门将近，他这才不情不愿停下脚步。

　　“殿下，这个时辰正是百姓聚集时，马车到了街口会堵，咱得骑马去。”

　　说完，他吩咐家仆准备马匹，又让人将前些日新制的披风寻来，为沈岱渊穿好。

　　许方茂要脸，随便找了个理由消失。

　　万亨在一旁，以袖遮挡暗暗偷笑。

　　沈岱渊捕捉举止，不怒反笑道：“还不赶紧谢过二郎替你的活。”

　　被点明的万亨忙向时青衍施礼，笑意也不挡了。

　　“老奴谢小侯爷体恤，出来的急，得亏小侯爷心细。瞧这披风，大小样式正正合适。”

　　见沈岱渊拉着披风左右看，他面不改色心不跳地为其解释说：“是阿姐。此次陛下回朝，阿姐托六皇子帮忙捎带的。我瞧料子不错，吩咐人照殿下的尺寸做了几件，本想过几日全部做好后一同送到殿下宫里，今日倒是赶巧。”

　　沈岱渊闻言爽快承情。

　　一行人在府门前跃马驶去。

　　目的地很快到达，众人穿过岔路停步在街市中心。

　　映入眼帘的灯市，人烟凑集，笑语声喧。

　　街上小贩不时高声叫喊，卖力推销自家花灯，更有一些调皮孩童追逐打闹，欢声不断，夺人眼眶的奇巧灯笼更为节日增添了不少喜庆之色。

　　万亨买好莲花河灯在旁候着，时青衍接过递给沈岱渊，两人视线相对不过一瞬，目光便被鹅黄光圈吸引。

　　还未等他捋明白鹅黄是什么意思，沈岱渊朗笑着适时解惑：“二郎，我很好奇你会写什么样的愿望。”

　　时青衍被这句话砸得无言。

　　若说愿望……前世他想为沈岱渊夺取太子之位，可惜沈岱渊猝然离世打了他个措手不及……这一世，他只想弥补上一世的遗愿。

　　“殿下，愿望不能言。”他呼出愁苦，锁死心闷。

　　沈岱渊不置可否，眉眼带笑地抱着胳膊揶揄：“定是写给心上人的吧，上午逃的那般快，好似我能把你怎么着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