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山明珠》完犊紫

8、第八章

　　明甫彻夜守在灵阵，发现比之前的情况好了很多，刚缓了口气就来府衙找沈宴珠二人，告诉他们这个消息，结果刚见面就给他吓了一跳，没分开多久但是再见面沈宴珠整个人都憔悴了不少。
　　“师姐怎么如此憔悴了。”明甫惊诧。
　　沈宴珠苦笑了一下，这事向谁说去。她原以为只要够累晚上就不会再做梦了，但是事与愿违，昨晚又梦到了，内容还越发放肆。她今晨爬起来都不敢去找路凌，直接就跑了。
　　“怎么不见路兄？”明甫找一圈都没看见路凌，又跑了回来。
　　“不知道啊，可能他还在睡？”沈宴珠愣了一会儿，反应过来就往客栈跑。
　　路凌有早起练剑的习惯，这会儿都没有来确实有些不合常理。如今怪病蔓延，若是路凌着了道可就不妙了。
　　沈宴珠推开路凌的房门，就见他果然还在床上躺着。
　　“醒醒，路凌。”沈宴珠拍了拍他的脸，生怕路凌不醒，正准备一个大耳刮子扇过去，却见他眼睑轻动，睁开了眼。
　　“恩……师姐？”刚醒过来的人声音带着一丝沙哑，迷蒙的眼眸看着眼前人，还在分辨现实与梦境。
　　“我还以为你也被魇住了，吓死了。”沈宴珠坐在床边，松了口气。
　　路凌清醒后坐起身来，有些不自然地拉过被子遮住自己：“师姐不用担心，就是最近贪睡了些。”
　　沈宴珠抽动了一下鼻子，嗅了嗅：“怎么有股花香啊，路凌你什么时候开始用这些了？”
　　路凌愣了一下才道：“我并没有用过香囊之类的啊，师姐你是不是闻错了。”
　　“真的有。”沈宴珠凑近闻了闻，又抬起自己的衣袖闻了闻，“其实在府衙那边儿我也闻到过，可能是在那儿沾染了花香吧。”
　　花香转瞬即逝，若不是沈宴珠向来对花香敏感或许也不会闻到。
　　这个时候沈宴珠突然将自己的梦和这魇术联系了起来，路凌被她盯得有些不自然，扯着被子往后缩了缩：“师姐一直看着我干嘛。”
　　沈宴珠将身子往前凑了凑，盯着路凌问：“你有没有做什么梦呢？”
　　“有，就是梦到了一些在青阳门的事。”路凌斟酌了一下才开口，地点确实是在青阳门，但是他打死都不会说自己梦的内容，他不敢想沈宴珠知道了会怎么看，会把他当做变态然后离他远远的吧。不过听沈宴珠这么问，路凌这几天一直有个疑惑无人解答，于是将问题抛了回去：“师姐你是梦到什么东西了吗？”
　　沈宴珠耳根一下子红，正想着编点什么理由就听见门口传来砰的一声。“师姐，呼…呼…你也，太能跑了。”明甫扶着门框喘着粗气，他跟在沈宴珠身后一起出来的，结果刚出大门转了个街角人就没影儿了。
　　“路兄，你没事吧。”明甫进来赶忙给自己倒了杯水，边喝边问。
　　“我没什么事。”路凌抓紧了被子，对于沈宴珠的问题，他突然有一个猜测。
　　“诶，明甫，你有没有做过梦啊。”沈宴珠赶紧转移话题到明甫身上，之前都没想过修士也会中魇术，自己连着梦了几天绝不会梦到的内容，她怀疑就是那个妖怪搞的鬼。眼皮子底下干这种事，她觉得这妖怪简直是在羞辱她的能力。
　　“唔，刚来的时候做过，后来估计是太累了，晚上都不怎么做梦的。”明甫回忆了一下，好像确实没怎么做梦，“师姐，难道你们都？”
　　沈宴珠摇摇头：“还不确定，今晚再验证一下。”若真的是中了魇术，梦境破局也是一个思路。
　　床上的路凌听了，抬眸看向沈宴珠，他不是没有梦见过沈宴珠，甚至说他的梦大半都和她有关。只是这几天的梦明显不一样了，梦里的沈宴珠比以往都…更加主动，对他的接触开始有了回应。就像真实的沈宴珠站在他的面前一样，他知道有问题但是甘愿沉沦在梦里。看今日她的反应，或许这个梦中人真的是真实的，沈宴珠要实验的东西也正是他想验证的。
　　为了验证自己的猜想，入夜不久沈宴珠便吹了灯躺在了床上，不一会儿便沉沉睡去。
　　这一次的梦却与前几日不同，场景不再是门派内而是一条人来人往的街道。沈宴珠在叫卖声里穿街走巷，最终在一栋酒楼前停了下来。
　　“福来酒楼”
　　这个店沈宴珠很熟悉，这是离青阳门最近的一个小镇，她偷溜下来经常在这家吃吃喝喝，然后每次又被月清辉逮回去。看刚刚一路走来的所见，这里应当是几十年前的样子。
　　为什么会来到这里呢？沈宴珠百思不得其解，除了吃她对这个小镇并没有多么深刻的记忆，这真的是自己的梦吗？
　　她没有进去，而是转身继续往前走。在经过酒楼旁的小巷时却停下了脚步，小巷子里有一胖一瘦的两个小孩儿并肩坐在地上，旁边还有一只花色的狗正啃着骨头。
　　胖一点的女孩儿扎着有些凌散的双丫髻，戴着一支梨花发簪，正吃着包子。沈宴珠看着那发簪才意识到，那是小时候的自己，这个发髻还是云隐给他绾的。看模样应该是自己十岁左右的事情，那个时候云隐刚回来养伤，带孩子的技能还不熟练，给沈宴珠绾的发还显得有些乱七八糟。
　　她又看向瘦一点的小孩儿，衣服上满是布丁和泥土，半截袖子下露出来的小臂还有些青紫，小腿上还有些伤痕正在渗血。不太干净的手抓着包子往嘴里塞，看起来像很久没好好吃饭了。这个孩子是谁，她完全没有印象。
　　“你慢点吃，我不跟你抢。”小沈宴珠将手里油纸包起来的包子递给小叫花子，还贴心地给他拍了拍背，怕他噎着。随后又伸手捂住男孩儿腿上的伤口，蒙蒙光亮聚在手心处，伤口开始缓慢地愈合。男孩放缓了吃饭的速度，愣愣地看着这一切。
　　“珠珠！你又偷跑下山。”巷口忽然冒出来一个稍大一点年纪的男孩，因为奔跑梳得规规矩矩的马尾也有些凌乱，气喘吁吁地道，“赶紧跟我回去。”小沈宴珠惊得手一缩，两个小孩都抬头看去，这时沈宴珠才看清了这男孩儿的模样，竟是缩小版的路凌。
　　“你不许告诉师父。”小沈宴珠噌得一下子窜出去，抓着小月清辉的胳膊威胁道，“不然我就告诉师父，昨天就是你把他的紫砂壶打碎了。”
　　小路凌一边啃着包子一边看着两个小孩儿打打闹闹地离开，而小沈宴珠此时满脑子是怕被发现了挨罚的事，也忘记跟她的临时饭搭子告别。
　　沈宴珠目送着两个小小的身影消失在视线中，她不知道此时小路凌的视线正放在她的身上。她转过头来见小路凌还在啃包子，心里泛起丝丝心痛，此前只知道路凌身世不好，没想到竟然过得这么差。
　　小路凌吃完了包子，将油纸揉成一团扔在一边，正准备起身离开时却发现地上掉了一块玉牌。沈宴珠看他捡起玉牌便凑过去一看，发现那是她丢掉的那块。莹白色的玉石上刻着“青阳”二字，是门派令牌。虽然对于这段跟路凌吃包子的事情没有印象，但是她对于之后因为偷跑加上玉牌丢失而被罚了一个时辰的马步的事倒是还有些印象。
　　沈宴珠不禁感叹，真是奇妙，这块丢失的玉牌以这种方式找到了去处。
　　小路凌手里攥着玉牌，眼里满是戒备地看向凑过来的沈宴珠。脚步慢慢挪向巷口，确定沈宴珠毫无抢他东西的意图后，迅速跑开并将玉牌放进了衣服里层的小布包里，那里位置隐蔽是他经常藏东西的地方，他不识字只是觉得这个玉看起来成色很好，或许可以卖出个好价钱。
　　沈宴珠被这眼神刺了一下，如此谨慎戒备的路凌她从未见过。她捏了个隐身诀跟在他的身后走到了典当行门口，只见小路凌徘徊在典当行门口，手伸进怀里抓着那块玉牌，几次捏紧了又放松，神色变换了几次，最终被典当行的伙计呵斥也没有当掉那块玉牌。
　　沈宴珠看的心急，不懂为什么不当掉，这样他至少可以吃好一点。
　　随后又跟着小路凌赶在太阳下山前出了城，去了镇外的破庙，那里是乞丐们的住所。漏雨的屋顶用一些木板遮住了，庙里的佛像早已倒塌，地上散乱着稻草和破席子，好一点的还有几床潮湿的被子。
　　沈宴珠在路上忽然明白，这可能是路凌的回忆，这是他的梦。或许正是他无法释怀的幼年时期，所以才会在梦里还在回忆这些事。只是，她怎么会进到路凌的梦里呢？
　　沈宴珠一边想着一边跟着小路凌绕过那些地上横七竖八乱躺着的乞丐，走到了一个小角落。这里只有薄薄一层稻草，边上的窗户拿纸勉强糊住，能挡一点风。因为年幼且瘦小，他没有办法抢到好一点的地方，也无法拥有一床被子，只有这个阴湿的角落能让他暂时栖身。
　　小路凌在角落里躺下，将自己蜷缩起来，企图以此在夜里保留一点温度，手隔着衣服紧紧握着那块沈宴珠遗落的玉牌。
　　这不是属于他的东西，但是他贪婪地捡走了。不是对金钱的渴望，而是对温暖的贪恋。这不是第一次有人施舍他东西，却是第一次有人愿意坐下来与他分享食物，不嫌他脏也不嫌他臭。他知道日后可能都没办法再见面，唯一能留下的只有这块玉牌了，所以在典当行门口犹豫再三都没有将玉牌卖出去。
　　沈宴珠看着缩在角落里的小路凌，也在他身边坐了下来，轻轻摸了摸他的头，心里一抽一抽地疼。她想起了第一次在山门内见到路凌的时候，因为瘦小总是撑不起衣服，袖子总是空空荡荡的，明明跟她是同龄人却比她矮上了半个头。
　　沈宴珠视线在破庙里扫过，心里又庆幸着，还好被随春生长老捡回了山门，不然还不知道能不能平安长大呢。沈宴珠没有看到，躺着的小路凌嘴角牵起一抹得逞的笑。
　　沈宴珠正欲低头看看路凌时，突然闻到了一丝花香，在脏乱的破庙里显得那么突兀，而且这味道似曾相识。她想起自己在府衙时偶尔闻到的香味和白天在路凌那里闻到的味道，现在确定了这香味必然是跟那妖怪有关。
　　她第一次感激自己的鼻子，以前只觉得她对花香太敏感，没想到今天却帮了大忙。这妖的踪迹终于露出来了。
　　沈宴珠四处查看时，身后路凌蹙着眉一脸厌烦。
　　忽然耳边响起了雷霆之声，而庙外的天空月朗星稀。
　　不对，不是梦境里的，而是梦外。来不及细想，又是一阵雷声，随后是她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声音：“妖物，休得作怪！”
　　竟是云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