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6、我想投胎 ...

  •   假如谁提前告诉我天人死后不会神魂俱灭,我大概能在活着的时候更洒脱一点。

      我死了,但没彻底死。

      意识回归时,我正站在一处一望无际的海水中央,海面花团锦簇,枝叶扶疏,但尽是些没什么根茎的,脚步一动便伴着涟漪散开,我还是死前一身打扮,只是变得轻盈透明。

      漫无目的游走许久,又跌又撞,这灵体与真身终究大相径庭,甚至一无是处。

      我猜测过这是何地,黄泉奈何、三界之外,又或许是天人死后安宁之地,等灵气混沌积攒充足,再重新降生,犹如回炉重造。

      攒灵气无法一蹴而就,我也只能既来之则安之,又者等时来运转,天启那厮能步我后尘,也好让我心中郁结烟消云散。

      很长一段时间我都在闭目养神,也有真睡过去的时候,再睁眼我便又换了处世无其二的景致,继续观赏水秀山明。

      死前之景每欲回想,只觉目眩神摇,疼痛如游丝经久不散,我总能想起身形无措的阿涟,他见了我那副模样必当哀恸不已,日后也恐怕久久无法释怀。

      亲眼所见才最难以忘却。

      游历辗转些时日,出人意料地遇上了位久别重逢的故人。

      风清水秀,他躺在石上哼着古琴小曲,倒有几分空山自赏的雅兴自在,看见我后他犹如石化,模样比我惊讶万分。

      长青两眼瞪得像灯笼,嘴张张合合半天才冒出三个:“你你你……”

      我的惊讶与他如出一辙,只是面上不显,“你怎么也在这儿?”

      长青道:“这该是我问的。”

      我恍惚一想,他已死百年,音貌如旧困守此地,那岂非意味着我也要待百年,甚至更久?

      心中突觉不耐,活着时百年弹指一瞬,现下死了反而只感遥无终日。

      我默默坐下,“好久不见,没想到是以这种方式见面。”

      长青干咳了几声,“确实出人意料。”

      话落,周遭再次静谧无声,我二人相对无言又干坐了片刻,他先开口道:“你怎么也死了?”

      我思忖须臾,这种话用如此唠嗑的语气说出来,还真有些格不相入,我无奈一笑:“说来话长,去封印魔物时不慎陨没了。”

      他意味悠长地打量我,“难不成是天灾?你也插手了天造人祸,我本以为你不是会干预世间劫难的性格。”

      长青依旧敏锐,可惜我有心无口,只回了句:“我也以为。”

      他尴尬地挠了挠脸,随即双手抱胸,老气横秋道:“唉!我懂我懂,人生在世,情不由衷嘛。”

      言尽于此,我不欲续谈,便问:“你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吗?”

      “不知道。”长青无谓地耸耸肩,“反正过不了多久我们就会离开了。”

      “离开?”

      “百年一次,摆渡人将从此处过,行船淌过奈何黄泉,洗尽前世凡尘,你便可以投胎转世了。”长青重新躺下,语气散漫犹如事不关己一般。

      我却大为震惊,“天人竟能投胎?”

      察觉我的意外后,长青感同身受道:“果然如此,世人皆不知,天人也是,来此地大约五十年时,我无意发觉水中印字才知摆渡之事,也如你一般惊讶。”

      天人天地所化,死后也将化为天地灵气,这种观念自我诞生之时便已在脑海根深蒂固,如今细思却不知它从何而来。

      长青捧起水中花,转眼花瓣四散飘离,如烟如雾化进风里,而他手心留下了一颗豆白莲子,“把这吃了,身体便不是透明的。”

      我依他所言服下,身体肉眼可见变严实了,但身体疼痛不减,刺骨之痛存在于我每一次呼吸,这是我前所未有的体验。

      长青仿佛早料到我心中所想,解释道:“这种痛会一直伴随着你,你已不是天人,无法受到灵气庇佑,凡人的疼痛大概就是如此吧。”

      我低头打量自己不受控制颤抖的手,轻微动弹都令人头皮发麻,有些新奇却令人不悦,我长长舒了口气,心中隐约不是滋味。

      做天人时我目空一切,早已习惯作壁上观的闲适之日,若投了胎,便要亲自品味人间苦楚,大概这就是所谓的落差罢。

      我并非善于沟通之人,与长青待一起也是偶有话语可聊,大部分是迫不得已的应付而已,也许因为他在此处待久了,行为举止都与生前相差甚远,此刻反倒是活泼矫健。

      大致将我所知皆告知于他,长青也很配合听得仔细,只是他突如其来问一句:“你这么一死,你徒儿可得遭罪了。”

      我一愣,这确实是我醒来后第一忧虑之事,天人一死如风过无痕,我给阿涟的福运也将随之消散殆尽,人的运数都有盈缺,阿涟受了仙印之利,余生自将会过得比其余人艰辛。

      大概因我面色不佳,长青好心劝慰我道:“你已仁至义尽,若没你出手相救,他幼年便早早投胎去了,这几年的好风光也足够他应付往后了。”

      我摇摇头,“兴许正是因为我多此一举,才让他日后更加艰难了。”阿涟体会过安稳顺遂,糟糕的日子只会变得难熬。我原本从不考虑他人未来如何,可望着阿涟日复一日长大,我总偏心记挂着他,每每见他乖巧难过时,便想学着对他好一些。

      这不似我会做的事,连我自己也未曾想过。

      长青并未出声打扰我纷飞远走的思绪,直到手腕逐渐传来微微温热,我才回过神。

      这是有人在替我召灵,召灵术自古以来不过是哄骗人的东西,施术者若生疏冒进,只会被反噬。

      我熟悉的流没几人,能这么做的只怕是阿涟,毕竟蒽絮是天人,自然知晓这乃无用功。

      阿涟应已结成妖丹,反噬姑且不能要他的命,但也容易耗损修为。

      我沉沉咽了口气,起身观察这个无边无际的空间。

      “怎么了?”长青不明所以地看着我。

      我坦言:“想投胎去了。”

      闻言,长青慢悠悠地站起来,“你不要着急,投胎哪那么容易,你了无牵挂的,投不投胎也不重要。”

      他一语让我一愣,几乎下意识反驳了他:“我没有着急。”

      “啊……”长青一脸心领神会,“那便当我多嘴了。”

      我利落转身离去,长青在后叫了我一声,“摆渡人百年才过一次,你乱逛也没用。”

      那又如何?山不来就我,我便去就山,既然摆渡人不来,我找他也是一样的。

      长青见我固执己见,本欲劝阻我,自是无用功,于是我二人打赌,若我能找到摆渡人,他便帮助我投胎时不拔去前世缘,大概这种几率微乎其微,长青毫不迟疑一口答应了。

      他的笑容志在必得,仿佛确定我没法提前投胎,我也懒得争执,虽如今我无灵力法术,但论拳脚功夫也是绰绰有余。

      第二日我的手臂光芒散去,正在我愣神之际,长青好言相劝道:“我道你急什么,原来是召灵,你也不必盯着,从这光芒微弱的程度看,估计施术者早受反噬没意识了。”

      不知为何我确信阿涟可能比昏迷更加严重,思及此时,心口不禁微微收紧,这种酸涩与那日阿涟浑身是血的出现在我眼前时一模一样。

      我确实很担心阿涟,毕竟从小养到大,虽然我不算体贴,也称不上含辛茹苦,但我依旧在养育阿涟的日日夜夜中与他有所羁绊,故才心有牵挂。

      我没有继续发呆,重新开始寻路,带着身体不可细数的痛楚,漫无目的地游走。

      灵体的休憩总是突如其来,这一日我与长青一前一后走着,却忽然一阵眩晕,在长青满脸惊讶中没了意识。
      “师父!”

      天翻地覆中,我还未站稳脚便从身后传来一声熟悉的叫唤,倏尔回头,阿涟正难以置信地盯着我,他踌躇着走来,“真的是你?”

      我环顾四周发觉这里景致模糊,也没有灵力流动,想必是梦境,魂魄犹在的情况下确实有入梦的几率。

      只是我实在虚弱,口不能言,唯能借助眼神投以关切,甚至我自己都察觉出那与以往不同的温柔。

      阿涟却突然停住,慌乱的目光逐渐黯淡,慢慢捂住脸低笑起来,“差点以为我成功了……”

      我心头一跳,只见他再抬头时,眼底的惊喜已不见踪迹,唯独眼眶红润。

      阿涟缓缓抬手在空中描绘我的轮廓,仿佛隔空触碰着我的脸,呆傻的模样莫名令我心悸,从不知阿涟有这副神情。

      我还未来得及多看一眼,眩晕感席卷而来,消失之前我瞥见阿涟失神地伸出手又自嘲着放下,笑容苦涩,“再等等就好了。”

      若能出声,我很想劝阿涟放弃,过不久我便投胎转世,他无须做无用功。可望着他重新亮起的双眸,我只觉心上堵着一口气,舒不顺理不畅,而眨眼间我已重新回到长青身边。

      眼前白光乍现,我顾不得多想,就觉头重脚轻,耳边逐渐传来长青的声音。

      一睁眼,就见长青不明所以地朝我晃了晃手,“可清醒了?”

      我整个人心神未定,缓缓点头,心中所想却寻不出源头,只觉胸口闷闷的。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