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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童事拾遗 ...

  •   回去的路上,我心绪不宁,担心受到母亲责罚。路过一巷角,一个与我们年纪相仿的小子在临街殴打凌辱一女童。女童既不哭泣,也不呼救,只是抱头轻声呜咽。二人灰头土脸,衣着破烂,想是什么流离难民,也不知是怎么混进京都的。

      我挪开眼睛继续往前走去,怮璃却放慢步伐,有要停下来之势。我拉拉她的衣袖,想想也能知道,我们两个小孩能做些什么…

      但是她扒开我的手,走进小巷,去拦那男童不断挥动拳头的臂膀。怮璃像环抱粗树一般使力箍住那右臂,男童诧异地扭过头来,只一手就轻巧地攥住了怮璃的小臂。悬殊之较立见。

      “怮璃…”

      我话音还未落地,身后窜出一个与地上女童长相身形一模一样的女童,贴近怮璃,又倏地一下飞速跑开。

      “怮璃!”我转头去看怮璃,只见地上纠缠的两个人也不见了踪影。

      “怮璃!你的荷包!”我这才反应过来,拔起腿要去追。

      “不用了,珸逸。”

      “那是你母亲…”

      “没事的珸逸,抱歉,让你担心了。”她回头看看不远处地上那摊还未干黑的血迹,又牵起我的手,提醒道,“你身上已受了伤,而且你母亲寻你不见,恐是着急。”

      好吧,母亲着不着急我不知道,但是听怮璃说母亲着急,那我就理应地,也表现出自责的样子。我一路既是担心责罚,又得扮出歉意,只能忧心忡忡,惴惴不安地磨蹭着,也未听清怮璃跟我说了什么,远远地看见大敞着的府门前立着一尊黑影,只大致能辨出是个人形,就一股脑儿地冲跑上去,扑个满怀。

      果然是我的母亲。

      她一见是我,开心得又亲又搂,说是刚给我备了我最爱吃的柿饼,幸好我是赶上了。情到深处,眼泪鼻涕还全都糊在了我那张刚刚被鞋脚踩踏过的臭脸上。我想着这次许是没什么责骂了,回头要找怮璃,却又不见她的身影。

      日暮,我在家里寻不到怮璃母亲的物件,就端着我最爱的柿饼和一些可以果腹的甜点,寻找怮璃。

      怮璃不喜欢吃柿饼,之前母亲教导我要和怮璃分享喜欢的食物时,她总是推辞拒绝。但是,看书看到这个时候,一般也就饿了。我沾沾自喜地眨巴着小嘴,哼着小曲儿,拾级而上。

      忽然,我感觉我的小曲里夹杂了些许异样的声音,怮璃看书一向安静,莫非是进了贼人?不会是什么鬼神?因为我今天说了违心的话?做了违心的事?跑到跟前了还是没有认认真真地观赏庆贺仪式?仔细聆听,好像还是女鬼呜咽哀怨之声,听说女鬼最是难缠,不好!怮璃危险!我赶忙放下瓷盘,克制着内心强烈的恐惧,悄悄绕着书柜匍匐。

      我越爬越觉着不对劲,只爬到那哭声来源的架子后,便大抵能够猜出,那哭泣的就是怮璃。

      七年以来,我与怮璃无一日不相见,无一夜不相谈。学步摔倒,流言诽谤,从未见她眉头皱过一下,更别说什么流泪哭泣。我一直以为她心如磐石,无坚不摧,可现在…我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为了还礼,我是不是也应该装作没有看见地默默离开?

      “珸逸…”怮璃叫住了我。

      “哎呀,你什么时候发现我来的呀?”我笑着探头挠挠自己的脑袋。

      看到我故作轻松的丑态,她笑着一阖眼,顿时又泪如雨下。我连忙拿我的衣袖去擦她的眼泪,去接她的泪珠。

      “一颗,两颗,三颗…都是珍贵的小珍珠啊,可得好好接着,能卖好多钱呢!”

      “……”

      “怮璃,你怎么了?是我今日做错了什么?因为我没去拉架?”

      摇头。

      “那…是因为母亲吗?母亲不让我出去,却让你一人出去寻我了不是?”

      “不是…”

      “那是…因为荷…?”

      “邺架触手如新,我怕夫人不喜我在书楼里读书,我怕她不再允许我…”

      “哈哈哈怮璃!怎么会呢?书楼不是一开始就说好的吗?什么书都随便取,随便看,不设限!”我有点想哭,又有点想笑,但还是洒脱地鼓舞道,“再说了,母亲怎么会介意呢,你看,那糕点就是她吩咐着叫我端来的,还再三嘱咐,要我一定要为今天的事向你好好道谢。你看,怮璃。”

      我原路返回,把放在另一头的瓷盘端取过来。

      “你看,在这儿呢,这糕点做得,这色泽样式,多喜人啊。”

      “柿饼?”

      “怎么?你想吃柿饼吗?”

      还是摇头。

      “没事,我今日已吃得足够多了,绝对再也吃不了了。今日这柿饼啊,是母亲特地要求厨房多备的一份,就是怕你生疏,又推辞着不吃,你看看,这柿饼做得,白霜金盆。怎么样?你是喜欢吃柿饼的,对吧?”

      怮璃哭着点点头,伸手拿起一个柿饼,想着我的描摹,仔细端详了一阵,再慢慢放入口中。甜软的柿饼在口中研磨,嘴角泛起笑意,泪却还是一意孤行地扑朔朔往下落。

      “没事的怮璃,没事,母亲一定是不想让我们吃太多柿饼,才一直让我和你分的,既然你喜欢,下次多备一份就行了,没事的,没事。诶诶,等等,空腹不能吃柿饼!”我从她手里夺过柿饼,把糕点塞到她的手里,“我糊涂也就算了,你一个学医的怎么也犯起了糊涂呢?来来来,先吃这个,这个也很可人。”几块甜滋滋的点心下肚,怮璃的心情果然好转了许多。

      “你身上的瘀伤…”她忽然想起了什么,拉过我的手要看。

      “啊,这个啊,已经没事了。”

      “真的吗?”怮璃不说还好,我是真的忘了,但是她一提,我又真的开始隐隐作痛起来。

      “ 嗷~”她小手轻轻一戳,我就禁不住怪叫起来。

      “这也叫没事?”她叼着没吃完的柿饼,腾出两只冰冷的小手,轻轻地敷在我的淤青之上。我感觉寒凉与甜蜜,是在实实在在的同一时刻蔓延开来的。可是,怮璃的手为何总是这样冷呢?茶还冒着热气,我端给她。

      “你这伤不行。”她没接热茶,一只手又拿起柿饼来吃,另一只手撩开袖子,“你看我的伤,敷一下就好了。你的,还是等我吃完,再拿药膏来贴吧。”

      这孩子,心情刚好些,连伤也要分出个好坏。

      “我伤得这么重,恐怕是好不了了,特别是敷完膏药,可疼了…今夜我要睡你那。”

      “我也受伤了,你不能和我一起睡床,你睡地上罢。”

      “成交!”

      此后,母亲礼佛,怮璃常同母亲一道诵经静坐,关系似的确更加亲近。

      不久,母亲便邀请怮璃与我一同挑选贴身侍从。

      也不知道这家丁是哪里挑来的人选,那日街上的三个偷儿全员在列。我等候怮璃先选,趁机目瞪办事不力的家丁。那家丁只是一头雾水,忙向母亲再三强调这些都是他精挑细选的,好的,看起来伶俐机敏的,以换来我更大的不满。

      怮璃在一旁挑选,状态也没有好到哪去。她眼神飘忽,不是很好意思端详那些仆人,支吾了有一会儿才开口道:“姨母,敢问,我可否挑选二人?”

      “当然可以。”

      怮璃要了那对偷了她荷包的双生姐妹。

      “怮璃!”我拉拉她的衣袖,“想要荷包可以等会儿,我让家丁不放人就是了,没必要把人留在身边。”

      “无谓荷包,投眼缘罢了。”怮璃说完,转身恭请母亲赐名。

      “啊?”我转头看看那个上次和她们一起作案的暴力狂。难道要我做坏人,将他们分开?

      “那我就他吧。”我不情不愿地挠了挠那人面前的空气。

      这下轮到怮璃惊诧:“未曾想你会选他。”

      “唉,没办法,我善良嘛。”

      “何谈善良?”她事后询问。

      “他们一起的,我给拆散了,多不好啊。”

      “一起?何以见得?”

      “难道不是吗?”

      “那日殴打,拳拳到肉,淋漓见骨,不似佯装。”

      “额……我要死了,你可是要负责的!”

      “我自会收尸。但他意欲加害于你,还得先过姨母这关。”

      “那,那对姐妹,你打算怎么处置?”

      “没打算处置,她们不记得我。”

      果然,如怮璃所言,这三人行事只像普通侍从,并不逾矩。

      母亲见双生姐妹生得还算白净,一赐莲字,二赐荷字,寓意纯洁与悟性。又说那小子生得勇猛,实为她所心仪可塑之才,常使人联想吴刚所伐之桂,任万刀而生生不息,故赐字桂。实际上就是选人那天,家丁奉上的桂花糕味道还算不错。

      怮璃自得两姐妹相助,常居家中学医理药,少来书楼。

      至余幼学,叶父还未将怮璃送往女师,学习妇德、妇言、妇容、妇功,母亲便唤怮璃她们一同来我府私塾听课。我与怮璃午前听林淮子讲解经文,午后学习六艺。其余三人则大多跟随母亲习武,以便更好护卫我等。

      翌年,母四十圆寂,善始善终。我与怮璃七日助念,焚香鸣灯,不食荤腥。后怮璃转而精攻道法,仍每日出一时辰为母念经,声音平静悦耳,直满七七四十九日。

      我时常劝慰怮璃,母亲定已前往清净刹土。

      怮璃感怀,道:“姨母豪情傲骨,武艺超群。豆蔻年华,孕育子嗣,经年累月,凯风绵延。然那日佛前忏悔,言己代罪之身,父母早逝,二子早夭,又百般猜忌,将夫君之死归罪于一始龀小儿,悔之不及,但求降罪于她一人,保你善终。”

      怮璃问:“此乃母爱?何为母爱?日夜思之,困顿不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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