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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第 11 章 ...


  •   头天晚上喝酒的时候贾正道喝高了,加上黄大福、万能、九九、黄利来不住地过来跟他和施必佑、窦一孝敬酒,直喝得天昏地暗,喝到他趴在桌子上吐了一个天翻地覆,最后像死狗样睡过去。夜里,黄大福和万能在大队部安排了两间房,又找了两个乡民过来烧洗澡水帮忙服侍,让一伙人就在在大队部歇息。
      次日清晨,贾正道宿醉未醒,头疼欲裂,摇摇晃晃地爬起来喝了口乡民搁在他床头的一杯凉水,倒头又睡了下去。浑浑噩噩中,突然做了一个美梦,梦见自己挽着慕容美妙的手臂在黄集镇上逛街,街上的路人,沿街商铺、住户里的人看见他都纷纷鞠躬作揖,争先恐后地高喊“领导好”。贾正道正在那儿趾高气扬,大摇大摆,招摇过市的当口,忽然斜地里窜出一只巨大无比的怪猫,冲着他张牙舞爪地怒吼了一声,他嚇得魂不附体,惊出一身冷汗,从睡梦中醒了过来。睁眼一瞧,打蚊帐外伸进来一颗黑不溜秋的脑壳,却是黄利来。贾正道一股子恶气自心底猛然蹿出,破口大骂,骂黄利来吵醒了自己的瞌睡,害自己好不容易做出来的美梦变成一枕黄粱。
      贾正道歇斯底里的吼叫惊醒了屋里躺着的施必佑和窦一孝,九九那四位听到动静,也从隔壁屋里跑了过来。
      一顿劈头盖脑的发泄过后,直到贾正道感觉气竭力衰,这才渐渐平息下来,问黄利来道:“你大清早地游过来干什么?”
      黄利来被骂得浮屠出世,六头六脑,愣了好一会神,才说:“我是特意跑过来报告的,那个燕场长,他们都已经起床了,还有那个马宗保给牛酳好了水,在那儿套车,想来是他们该上路离开黄集啦。”
      看到贾正道瞪大了眼睛望着黄利来不出声,施必佑想他是还没有回过神来,朝黄利来喝道:“什么牛呀马的,说具体点,到底是个什么情况?”
      “是,是。”黄利来伸出手掌抹抹脸上的污垢,说道:“我不放心燕场长他们,一晚上都在那儿蹲点。今天早起的时候碰到了出门去挑水的马哥,我问他燕场长他们是不是整晚上都在他家,他说昨日晚饭后走了三个,水书淼和那个白老师跟着秦老头回山上去了,没在他屋里睡。对了,他们三个走的时候是和皇甫怡和走一道,那个皇甫要回去鸭棚,他们就送了他一程。”
      “老贾,你看这是什么情况?”施必佑望向贾正道,说话声音干涩,喉咙管里好像有酒精在燃烧。贾正道喉头也是极不舒服,受施必佑的感染,打了一个馊嗝,停顿一刻后说道:“我看这事有些不大对头,得赶紧跟过去。”
      窦一孝光着膀子下了床,用拳头在自己的脑门上狠狠捶了几下,悻悻地说道:“可惜我的车放走了,不然可以随时跟着他们,还可以喊几个道班的人过来助阵。”
      “这倒不碍事。”贾正道抬起双手去脑袋上挤了几下,感觉似乎清醒了一些,说道:“回头施主任可以叫黄大福和万能帮忙找辆拖拉机给我们专用。眼下的事这样办,黄利来你赶紧把你的那两个叫什么菜的伙计喊上,往山上跑一趟,看看秦天放他们是不是回去了,现下在搞什么名堂,有情况就想办法找我们报告。我们这边快些清理一下,到镇上吃点东西,顺便盯着燕云和慕容美妙他们。”
      黄利来答应一声便调头去了。
      贾正道一干人等在房间里洗漱的洗漱,穿衣的穿衣,收拾清白后刚要出门,黄大福和万能两人一个前一个后地跨进了门里。
      “施主任,你是县领导,赶紧拿个主意,镇上要出事了。”黄大福神色慌乱,人在房间里还未站定,就忙不迭地说。万能跟在后面喘着粗气,补了一句,“要出大事了。”
      贾正道觉得口干舌燥,临出门前想着喝口水,端起茶杯一口水刚喝到嘴里,听到他二人这么说话,心里咯噔一阵紧缩,一口水呛到了鼻孔里,眼泪也涌出来了,他强压住满腔邪火,阴恻恻地问道:“出什么大事,死人翻船了吗,还是棺材铺里的僵尸都跑出来了?”
      施必佑轻蔑地瞟了黄大福一眼,冷冰冰地说:“有我们这些人在,你慌什么,是什么情况,你们两个慢慢说来。”
      黄大福心里有事,没有理会贾正道和施必佑而二人给自己脸色看,讲了讲事情的原委。
      原来客店镇凤鸣谷生产队有位叫章红菊的女子嫁给了黄集镇这边的钱富财,两人成婚后,夫妻感情一直不和,经常吵闹。钱富财成日开拖拉机跑运输,常有乡民拦路搭便车,请他帮忙拉个东西什么的,和很多乡民都相熟,其中自然免不了有不少大妈大嫂,是以有人在传钱富财在外面有了相好的,还不止一个。今天一大清早,梓树镇的书记计家福领着凤鸣谷生产队的大队书记巩建利、大队长郗竹生、生产队的妇女主任古春花和大队会计邰承光,带着一大帮子人,抗着锄头、铁锹到野猪岭钱家湾找钱富财,说是他一个月前和章红菊大吵大闹,动手打人,最后一怒之下杀了章红菊,并且抛尸水库。昨日,尸体被放牛的老头发现,已经打捞上来,瞧尸体的样子就像章红菊。在钱富财家门口堵住钱富财后,计家福就要动手抓人,梓树镇的来人中有民兵,带着捆人的绳索。钱富财矢口否认杀妻一事,说自己的老婆只是离家出走了,自己这些日子一直在寻她回来。钱家湾附近的乡民看到计家福带来百多号人,担心钱富财吃亏,也都拿着种地的家伙跑出来与梓树镇的乡民对峙,眼瞧着双方就要动手械斗。
      贾正道听了个大概,心里骂道,“还真是乡巴佬,不清白,这种事怎么找施必佑出面,他虽然是半拉子县领导,可管的是知青,又不是公安。”想到这里,忽然萌生一个阴毒的计策来,对黄大福放缓了语气说道:“黄书记呀,这个事我们的施主任怕是镇不住邪,不该他管呀。你们两个别急,我教你们一个法子,保管有用。听我的,你们赶紧去找生资店的马哥马嫂,有个叫燕云的住在他们家,他可是和县里的百里书记都有关系。还有一个漂亮姑子,叫慕容的,她爹是省里的大官,专门管各种案子。你们赶紧去,去晚了,他们就走了。”
      “燕云呀,你说的是红星大队的燕场长,我们认识。”黄大福喜出望外,扭头就要拉着万能出门,“我怎么就没想到,听说他们昨日就到镇上了,我们这就赶过去。”
      施必佑一下子明白了贾正道的阴损套路,拦住黄大福和万能又添了一句,“慢来,他们一行人当中有个叫黄鹂的知青,你们叫她把知青点的知青喊过来帮忙。你们这块的人住得分散,一户人家一个湾子,难得邀锣,就怕等你们把人喊齐了,那钱富财早就被抓走了。当地人不是都怕知青吗,告诉知青,不要怕打架,敢打敢冲的知青优先招工回城,出什么事,有我兜着。还真是邪得没有名堂,梓树镇的人凭什么到黄集来抓人,简直冇得组织。”
      “那个黄鹂我们晓得,是个团委书记。要得,我们先走了,领导,你们好好休息,回头有事再来找你们。”说完话,黄大福和万能便急急忙忙跑出门外。
      一路小跑赶到农村生产资料供销店门口的时候,黄大福和万能看到燕云一行人收拾好行囊正打算离开,黄鹂、丛小凤二人在依依不舍地同燕云作别,她二人没道理再跟着去县城,要回去幸福冲知青点。不等跑到近前,黄大福便喊道:“燕场长,等一会,我们有事找你。”
      慕容美妙正睡眼惺忪地叉着手站在牛车旁边打着绵柔的呵欠,被黄大福出其不意的喊声吓了一跳,一个呵欠刚刚打了一半便卡在了喉头,她恼怒地娇声呵斥道:“你们嚎丧呀,有什么事不会温柔地说么,喊什么喊。”
      黄大福不敢正视慕容美妙的脸,紧几步抢到燕云面前,陪了个笑脸,说道:“我们有事请你家帮忙,实在是事情紧急,顾不得讲礼性。万队长,你来同燕场长说。”
      万能使劲捶捶胸口,顺口气后将黄大福向贾正道报告的情况依葫芦画瓢地复述了一遍,然后对黄鹂说:“你跑得快,这就去知青点喊人来,行李不忙拿,先丢到马嫂这里,告诉带队干部,就说是我要你喊人的,快些。”
      燕云皱起眉头,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弄得他有些反应不及,他脑子里还在权衡事情的轻重,没有马上表态。黄鹂背着行李背包站在原处,看着燕云捉摸不定的眼神,不知该有什么动作。朱鹮和柳莺也感觉事情来得太过突然,两人四目交投,半晌无语,心下也都在盘算着。慕容美妙听着万能的叙说早已不耐烦,见没人出声,冷冷地说道:“慢来。我们还有事情要紧赶着办,你们乡民扯皮拉筋的事自己处理,处理不了就找县里,再摆不平就找地区。找我们出面调停,亏你们想得出来。”
      慕容美妙一席话胀得万能脖子根通红,气急败坏地说不出话来。黄大福见状,忙腆着脸凑上来说道:“慕容姑子,哦,不是的,是慕容师傅,慕容老师。”黄大福不知该称呼慕容美妙什么好,只得随口乱叫一气,“慕容领导,我们本来不敢麻烦你的,我们是害怕我们自己处理不了这么大的事情,那是要打死人的。你是大城市来的,这事情对我们来说是天大的事,对你来说只不过是小小的事,你只要朝那儿一站,所有人就都抖的像筛子,叫他站着,他就不敢坐着。你只要打个喷嚏,敢吸气的就不敢进气,敢进气的就不敢吸气。我们省得,你父亲是省里的大官,他说的话下头的人都得听。现下他老人家不在,你就是他老人家的代表,您要是说个什么,那是没有人敢不照板的。”
      杜鹃憋不住格格一声笑了起来,引得黄鹂也是笑声连连,腰身有如柳枝般扭来扭去。慕容美妙让黄大福一番大吹大擂的阿谀奉承说的飘飘然,脸上绽放出笑容,双颊玫瑰般娇红,明珠莹然生光,矜持地说道:“算你会说话。那么,你们要黄鹂去知青点喊人又是做什么?”
      万能赶紧朝慕容美妙欠欠身子,谦虚地说道:“有知青在当地人会小心一些,大家都怕得罪知青,都怕真动起手来,知青会找上门来报复。”
      “我去,我们知青在你们心目中就是这种形象么,你们看我和燕云是这样的洪水猛兽吗,真有我们这样的洪水猛兽那是你们运气来了。”慕容美妙一脸不屑,禾眉微蹙,撅起嘴说道:“好吧,就依你们的,黄鹂,你这就去知青点喊人,我们在那个什么湾子汇合好了。”
      “你们说的那个钱富财,就是开拖拉机跑运输的那个伙计吗?”燕云隐隐地感觉这事大大的不妥,到底哪里不妥,可又说不出来,本想拦着慕容美妙不叫她应允,没曾想慕容美妙答应得如此爽快。
      万能不停地点头,应声道:“就是那个钱富财,前些日子还在说他堂客跑了,要去找人回来,还要乡里的人帮忙找,不知怎么地娘家人就跑来说人被害死了,那里会有这回事,肯定是哪里搞岔了。”
      杜鹃看出燕云的疑虑和迟疑,趴在燕云肩头悄声说道:“放心吧,燕云哥哥,有慕容姐姐在,凭她那女神般的瑞丽之姿,女仙似的缥缈之形,足以震慑整个场子。”她说话的声音虽然很小,但还是被耳朵灵光的柳莺听到了,柳莺伸出食指在她脑门上轻轻敲了一下,嗔道:“你的心可真够大的,这种事也是可以随便参和的么。”
      “参和了又怎么样,我倒要看看有什么鬼。”慕容美妙霸气地说道,手臂轻轻扬起,懒懒地挥了挥,对万能和黄大福说:“喂,你们两个,在前面带路,我们过去看看。”
      燕云吩咐马宗保和马哥将自己这一行人的行囊放回店铺,让万能和黄大福在前面引路,自己领着众女子跟在后面朝野猪岭钱家湾进发。黄鹂独自一人先行,一路快跑去幸福冲知青点喊人。
      走出一段路程后,朱鹮看到慕容美妙始终跟在燕云身边,对柳莺使了个眼色,蹲下身子假装紧鞋扣,让柳莺和自己掉到了最后面。
      朱鹮站起身子,压低嗓门说道:“这事情来的还真是时候,偏偏我们要赶去县城就触了这么一个霉头,你想这里头有会不会有什么鬼名堂?”
      柳莺皂白分明的眸子瞧着燕云雄健的背影,面容淡然清冷,忧心忡忡地说道:“我心里有一个不好的预感,这事和钱富财有关,我们卷进去了只怕要沾火星。”
      “我也是这么想,所以这心里是七上八下的抖个不停,其实我们应该回避,赶紧离开去县城才是正经。”朱鹮神情颓唐,轻轻逸出一缕叹息,“唉,不过现在是赶鸭子上架,不得不为了。”
      杜鹃回过头来,看见她二人落后得远了,朝这边招手喊道:“喂,两位大美女,前面就快到了,你们快点跟上。”
      灵猫立在她瘦小的肩膀上,也“喵”地叫了一声。

      在去往钱家湾的路上和田埂小道上,零零散散的还有一些男男女女扛着农用工具在赶路,瞧着面呈怒色的乡民,燕云的心咯噔一沉,顿觉整个空气里都弥漫着令人窒息的紧张。沿着田间的机耕道,穿过一片围着建筑房屋栽种的树林后,燕云跟着黄大福和万能来到了一处院落前的打谷场上。稻场上分列两拨站满了人,看到黄大福和万能,一拨人群闪出了一条道,黄大福和万能引着燕云一行人站到了场地的中央。看那场畔对阵的情形,群情汹涌,很像冷兵器时代兵戎相见时的情景,冲担、铁锹、锄头杵在地上,像煞了兵勇们手持长矛、方天戟、斧钺。此刻双方还未动手,只是在捋袖握拳,大声争吵,粗口詈骂。燕云龙行虎步,气宇轩昂,丰神冲夷,走出人群,目光四周一转,霎时间场院上的嘈杂声少了许多。燕云心里掂量了一下,自己这边约有两百多号人,场院不够大,还有一些人站到了屋檐下和田埂上,梓树镇那边来的人虽然少些,可也有上百,双方真打起来,一定是轰动全县的流血事件。
      看到燕云从黄集镇这边的人群里走出来,挺着肚皮,叉着腰站在场地中央的计家福顿时怔住了,那股子震慑四方的气势陡然间便蔫了大半。梓树镇的乡民并不认识燕云,虽被他的气势震慑,吵闹依然声不绝于耳,还有乡民偷偷往人群里扔土块。
      慕容美妙自燕云身后信步走出,怒容满面,往人前一站,啃啃咳嗽两声,说来也怪,场上的喧嚣声竟然渐渐消弭,双方都慢慢地安静下来,两边的乡民都有些奇怪地看着她和燕云。
      “你们闹什么闹,有事不能好好说么,吵得人头昏脑胀,烦不烦呀。”慕容美妙愈说愈恼,眸子里精光迸射,虽是铺张扬厉,脸上却是媚态横生,艳丽无匹,“你们拿这些家伙做什么,一个二个的还想打架么?”看到人群里一个青年小伙子手里握着一柄砍柴用的长柄砍刀,朝他喝道,“还有你,拿着一把那个什么刀,要砍人么,有胆量就先砍我三刀。怎么,不敢砍么,不敢你就闪到一边去。”说着撸起袖子,露出莲藕般粉嫩白净的胳膊。手握砍刀的小伙子低下头,红着脸,不敢看慕容美妙,本想跑开去,可是心痒骨软,两条腿软绵绵的就是不听使唤,只得缩到了人身后。看到大家都有所收敛,慕容美妙反倒不知道该说什么了,悄声问身边的燕云道:“下面该怎么办?”
      不等燕云答话,计家福朝慕容美妙弯腰鞠躬,挤了一张笑脸,说道:“燕场长,我们这是社员之间的事,你们是知青,就不要插手了,你们也不好管。”
      “就是,就是。燕云领导,慕容领导,你们不了解情况,我们这是人命关天的大事,你们可不敢插手。”古春花看到慕容美妙站出来,忙从人群里走出来,她腰间扎着一根草绳,插着一柄砍柴镰刀,“我们也不是要打斗,只是想让民兵带人回去调查,查清楚了就会放人。”
      “凭什么交人给你们,你说抓人就抓人,我岂不是没得面子,要抓人也要等特派员报告县公安,就是上头来人了,也要经过我们大队的同意。”万能见燕云和慕容美妙已经出头,对方没了先头的气势,顿感有了底气,站到燕云身边高声吼叫起来。黄集这边的乡民为了壮大己方的声势,也在那里跟着大喊大叫,“我们不交人”。
      眼看刚刚平息的场面又要起乱子,燕云忙朝黄集镇的乡民摆了摆手,他知道这乡民宗族关系血缘关系复杂,好多家庭都是百年的家族存在,彼此之间多是沾亲带故,七大姑八大姨九大叔十大舅的说不清楚,乡村管理长久以来又是宗法治理结构,乡邻观念根深蒂固,双方真动起手来,为了家族的利益,那一个个的是真敢痛下杀手,眼下的局面,唯有死死挡在双方之间,要求双方摆事实,讲道理,避免触发冲突的火星,或可赢得转机。燕云瞬时间在脑海里转过好几个念头,平心静气地说道:“计书记,你们一口咬定钱富财谋害了章红菊,有没有证据,可有人看见了?”
      计家富窝了一股子无名火,可又不敢冲着慕容美妙发作,只能强行按捺住,朝巩建利喊道:“老巩,那章红菊是你们凤鸣谷的婆娘,你来说。”
      巩建利应声站了出来,满脸怒气,蛮横地说道:“要什么证据,章红菊嫁到钱家湾,现在人死了,不找姓钱的还找谁。钱富财呢,你出来对质,你躲得了一时,可躲不了一世。”
      “钱富财,你出来,你没做的事,别人也赖不了你。”黄大福知道钱富财死活不露面也不是个事,反倒显得做贼心虚,既然没有行凶作恶,那就不怕站在人前自证清白。
      梓树镇的来人将钱家围起来的时候,钱富财的家人叫他躲进了自家房里,关紧大门不叫他出来。这会儿看到外面局势被黄大福和燕云等人控制住,钱家的人便打开了屋门,让钱富财走了出来。见到钱富财,梓树镇这边的人群立刻引起一阵骚动,计家福转过身去,吼了一声“安静”。
      “你们怎么知道死的是章红菊?我听说人从水库里捞上来,已经泡了多半个月,早变样了。”柳莺想到了事件的关键点,她知道乡下可没有法医,更没有验尸的技术手段,乡民不懂什么法律,聚众闹事只不过是情绪过激反应。根据黄大福和万能的讲述,钱富财并没有前去辨认尸体,只是眼下这种情况,也不便让钱富财去认尸。
      “我们当然知道死的是章红菊。” 邰承光从人群里冒了出来,一付油头滑脑的模样,一双眼睛贼忒兮兮地偷偷瞄着慕容美妙,说话的语气油腔滑调,“红菊她妈看了,那女的身上有一道刀疤,是生娃时做的剖腹产,错不了。”
      “我呸,我呸,呸,呸。”慕容美妙气不打一处来,愠怒地呵斥道,“这算什么证据,做这种手术的多得很,未必就章红菊一个?还有什么证据,都一并讲出来。”
      “这个,证据肯定还有很多,只不过一下子讲不清楚。”邰承光并未看过尸身,具体情形其实不知道。郗竹生看到邰承光张口结舌,说不出所以来,狠狠瞪了他一眼,朝慕容美妙说:“她母亲当场认了,死的人身上穿的衣服就是章红菊平常穿的衣服,衣服泡烂了,但是还是看得清楚,错不了。”
      “你看看这场子上头的妇女身上穿的衣服,是不是都差不多?再说了,衣服这个东西是经常换洗的,怎能做得准?”朱鹮指着场上女性说道,却看到杜鹃和柳莺不知什么时候站到了钱富财身边,在那里自顾自地埋头说话,更叫朱鹮奇怪的是,区爱国和香兰居然站在他们身边。那年头大家的衣服差不多就一个样式,颜色不外乎蓝色、黑色、灰色,质地不外乎棉纺土布和洋布,只有知青的服装花样多一点,有的知青穿的工厂弄来的工作服,有的穿的是旧军装,个别人穿着的是的确良,是以朱鹮有此一说。
      郗竹生想要继续强辩,可又找不到说辞,僵在了那里。
      “我们不管那么多,她家里人认了,那就是了。”巩建利看到郗竹生被朱鹮顶得哑火,计家福没有做声,拉起横来。
      “话不是这么说的,万一认错了怎么办,冤枉好人不说,还会影响破案。”燕云眼光冷峻而桀骜瞪向巩建利,言语间有不容置喙的决断,“我想还是先报告县公安局,等事情查清楚了再说,今天就散了,大家各自回队里,不要影响了出工做活。”
      黄集镇的乡民听到燕云的说法个个点头称是,梓树镇的乡民则是物议沸然,拿不定主意,都用眼睛瞧着计家福。燕云和慕容美妙夹在两边乡民当中,这令计家福十分头疼,他连连使眼色,将巩建利、郗竹生等人拢到身边,低声商议对策。
      “你又怎么证明死的人不是章红菊。”人群里传来一个怪里怪气的声音,燕云寻声望去,贾正道忽然从人群里走了出来,一脸奸狡的神色,“依我看,不妨把人先交出来,好好审问一下,这案子也就好容易查清楚了。”
      黄大福和万能蓦地看到贾正道出现,身旁站着施必佑和窦一孝,身后跟着九九、二货、棺材脑壳、白板等四位,站在对方那边帮对方说话,惊愕得张大了嘴,啊啊两声,说不出话来。贾正道的话引得梓树镇的乡民大声叫好,黄集镇的乡民则是一片哗然,传来一阵叱骂声,眼瞅着双方争端再起,黄大福斜眼向万能使了个眼色,那意思是随时准备动手械斗。
      “你又怎么知道我们不能证明死的人不是章红菊。”场院上空突然响起一个稚嫩的声音,声音明亮圆润,不甚尖锐却盖过了场上的喧闹,众人凛然一惊,定睛看去,发声的是位小女孩,蓦地出现在慕容美妙身前。杜鹃肩上扛着灵猫,游目四周,对贾正道施了一个冷眼,奚落道:“贾主任,你还真是个人物,昨天晚上你还在黄集喝酒,今天上午就两嘴一抹不认账啦。”
      贾正道知道眼前的这个小女孩言辞便给,口齿伶俐,不愿同她在口舌上多有纠缠,转头看着燕云,怪笑一声说道:“我倒要看看你们怎么证明,有什么证据,说罢。”
      杜鹃回首往人群了做了个手势,柳莺拉着区爱国和香兰走了出来。跟着梓树镇的乡民来到钱家湾稻场后,区爱国就拉着香兰避开乱糟糟的人群,将带来的两条扁担横放到地上垫着,肩并肩地坐在了场地旁边一道田埂上。就在两人呆在一边看热闹的时候,杜鹃的灵猫突然扑到了他二人面前,原来杜鹃来到稻场没多久就看到了他们,放灵猫过来打招呼。区爱国和香兰跟着灵猫来到杜鹃身边,看到了场子中间的燕云和慕容美妙,脸上是又惊又喜的表情,只是不敢拢身问候。等到杜鹃和柳莺说明到来的缘由和目的,钱富财讲明事情的原委,夫妻两人想到可以消除两边乡民的误会,平息一场流血斗殴,犹豫一会后,向杜鹃和柳莺提供了一条重要线索。
      “几天前,他们夫妇二人在自家屋的后山上看到过章红菊。”柳莺指着区爱国和香兰说,嗓音高亢,场上的人都听得清清楚楚,立时引得场上一片轰动。
      计家福两眼鱼眼样地死死盯着区爱国和香兰,板着脸严肃地问道:“是怎么回事,你们说清楚些。”
      香兰打了一个寒噤,不敢去看计家福的脸,抓住区爱国的手就要往后退缩。杜鹃拽住香兰的衣襟,说了句“不要害怕,都是为了乡亲,该是什么样,就是什么样”。
      区爱国低下头去,憨笑两声,说道:“计书记,是真的,早几天,我在后山砍柴,远远地看到老钱的堂客在山腰上走路,我还打了声招呼,她没有应,可能是没听到。”
      贾正道听见区爱国说的是远远地看到章红菊,眯起眼睛想了会,阴笑一声问道:“你看仔细了吗,隔着老远地你怎么知道看到的是钱家的堂客?”
      “这个,大家都是熟人,都见过,怕是不会看错。”区爱国被贾正道的气势镇住,追问之下,说话变得支支吾吾。
      计家福先是看了杜鹃一眼,继而转脸对区爱国老气横秋地训斥道:“你老大不小了,怎么听一个小孩的指使。人都没看清楚,你们两口子跑出来瞎说什么。你们是哪里的人?你们两口子是黄集的人吗?黄集的人你们都认得?梓树镇的人你们都认得?”
      “计书记,你也看到了,既然情况还没有弄清楚,今天就算了。大家都是乡里乡亲的,也跑不到哪里去,等报告给县里再说,你看怎么样?”燕云得到区爱国和香兰的证词,松了口气,脸色也缓和了许多,同计家福说话用的是商量的口吻。
      “我看中,人我们保证看好,走不了,今天的事就这样办。”万能见场上的气氛有所缓和,赶紧就汤下面,想让计家福那边的人就梯子下台。
      “燕云说算了,你们没有听见吗,都回去吧。”慕容美妙冲着计家福、郗竹生、巩建利呼喝道,脸上弥漫着厌烦的云翳,瞳仁中似有火花绽露。
      “哪有那么容易的事,我梓树镇的人跑这么老远的路,今天必须有个交代,人必须交出来,不然,不要怪我们不讲情面。”看到计家福站在燕云面前好像矮了大半截的模样,慕容美妙如此美妙的女子又是这般维护燕云的声威,窦一孝的肚子里早就窝了一股无名火,喉咙里就像吞了一只苍蝇,这会儿忍不住嘶声竭力地吼叫起来。
      先前看到窦一孝耀武扬威地跟着贾正道、施必佑走上前的时候,慕容美妙就气不打一处来,加上之前听过丛小凤哭述当年他的暴行,这当口看到他肆无忌惮的吼叫,便怒不可遏地叱骂道:“你是个什么东西,也敢爬出来叫嚣。”也不等一句话骂完,飞起纤秀的长腿便踢了过去。窦一孝闪身躲过,大叫“打人了”,却转身对燕云挥拳相向。
      旁观的乡民大声鼓噪起来,就听得锄头、铁锹、扁担相互碰撞的声音一阵乱响。窦一孝小时候的邻居是市武术表演队的教练,那教练练武的时候,窦一孝跟着学了些拳脚,所以打小窦一孝就好争勇斗胜,常常打得左邻右舍的小孩鼻青脸肿,没少受学校的处分。燕云闪避两下,看清窦一孝的身架、步法和拳法,知道他施展的是散打的功夫。
      贾正道等人的图谋燕云自是心知肚明,他一边闪避窦一孝袭来的拳脚,一边观察着场上的动静,思忖着要设法赶紧制住窦一孝的挑衅。他知道,一旦缠斗下去,造成场面混乱,势必引得双方乡民的介入,那时场面便一发不可收拾。
      这边窦一孝眼看自己几下迅雷不及掩耳的出击都被燕云轻松化解,当着慕容美妙的面,窦一孝觉得自己糗到了家,里子面子丢了个一干二净,不由得暴跳如雷,大吼一声,集聚浑身气力到双臂,自腕至拳,伸得笔直,将劲道凌厉已极的双拳径直冲向燕云心口,恨不得将燕云击毙于拳下。
      燕云纵身后跃,轻飘飘地避开窦一孝那凌厉狠辣的拳锋,等待对方拳头的劲力用老,燕云探出双掌,力贯手指,形如鹰爪,间不容发中如铁钳般牢牢抓住了窦一孝的双拳。两人僵持在当地,成相互角力的架势,场上的人都安静下来,屏息凝声地睁大眼睛瞧着。
      丛小凤自打见到窦一孝便红了双眼,这会看到他和燕云比拼,凝住不动,弯下腰顺手捡起一块石头,看准了朝窦一孝扔去,不想失了准头,气力也不够,石头没有打到窦一孝,却砸在了燕云的小腿上。
      林中仙子就站在丛小凤身旁,依样学样地也找了块石头往窦一孝身上招呼。她不是细胳膊细腿双手无缚鸡之力的丛小凤,出手又狠又准,正好砸在窦一孝的腰眼上。窦一孝立时松了劲力,燕云应变极快,趁着腿部中石,人就势向后仰倒,刻不容缓间使出一招兔子蹬天,顺势一带,同时右脚飞起,正中窦一孝的小腹部位。就听一声惨叫,窦一孝从燕云头顶飞了出去,噗通一声扑倒在地上,接着身子蜷缩成一只大虾,双手捂住□□,再也爬不起来。看着窦一孝瘫在地上的狼狈样,场上的女子纷纷扭过头去,男人们都禁不住笑出了声。
      慕容美妙一面捂住嘴吃吃地笑,一面回过头来骂道:“丛小凤,你找抽呀,搅的什么局,你那石头朝哪儿扔啦。”她的眼睛搜寻了半天也没找到人,丛小凤拉着林中仙子早不知道躲到了哪里,看见杜鹃在一边站着笑出了鹅叫,问道:“燕云刚才这又是什么招式?”
      “这一招那就说来话长了。”杜鹃忍住笑,拉出戏腔说道:“据说是当年武松在山间打猎时偶然悟出来的招式。话说那打虎英雄武二郎一日在山里狩猎,忽然看见一只狐狸追着一只兔子飞跑,兔子慌不择路,不小心叫土疙瘩绊了一跤,四仰八叉仰天摔倒。狐狸见了,飞身扑过去,想要将兔子死死压住咬死。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说时迟那时快,只见兔子突然伸长后腿往狐狸腹部蹬去,只听一声嚎叫,狐狸被踹飞了,那情形就和方才一模一样。”
      贾正道见窦一孝卧地不起,乡民们在一旁奚落取笑,朝九九做了下手势。九九、二货、棺材脑壳、白板等人走到场地中央,四下散开,去往四个不同的方位,试图将燕云困在核心。柳莺看出端倪,抢过乡民手里的一根扁担,抡圆了分别往九九四人的头上扫去。扁担未到,四人已感劲风扑面,急忙往后仰倒躲避。柳莺只是虚招,扁担在半空中忽然回转,掠向四人的脚踝,待四人跳起闪躲,身处半空中再也无法动作,柳莺单手持扁担,跨步上前,手臂暴长,分别拍向四人的腿弯处。这一下当地人有个说法,叫做扁担拍土鸡,当真是兔起鹘落,迅捷无伦,就听啪啪四声,九九、二货、棺材脑壳、白板等人几乎是同一时刻跪倒在地上。这一下扁担拍打夯实了,痛得四个人直哼哼,想大声喊叫却喊不出声,骨头如同撕裂一般,眼泪也流了出来。
      钱富财见过类似的情景,忍不住高声喝彩:“柳记者,中神。”
      梓树镇的乡民当是瞧武戏,看得目眩神驰,忘记了自己是那边的人,忍不住叫了一声好。
      贾正道气得脸都变了形,也不知是恼九九四人丢人现眼让自己下不来台,还是恨柳莺不拿村长当干部泼了自己的面子。
      柳莺将手里的扁担还给乡民,冷笑一声,朝九九四人说道:“知道错就退回去好了,下跪就用不着了。”
      九九四人咬牙切齿地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见窦一孝还趴在地上,过去将他扶了起来,也不去看柳莺,搀着窦一孝一瘸一拐地退到了场地的一边。
      贾正道伸手去推了一直在旁边观战的施必佑一把,悻悻说道:“施主任,你老兄今天是来挂眼科的吗?我的人都已经出手,下面该看你们当地人的表现了。”
      施必佑打了个哈哈,走到场地中间转了一个圈,抬起双手做了个向下压的动作,提高调门打着官腔叫道:“都安静,大家都听我的,今个儿,我就代表县革委会来说一下眼下的这个事怎么解决。”说到这里,他横了一边的计家福、郗竹生和巩建利一眼,计家福马上领会过他的意思来,跟着吼叫道:“施主任是县里的领导,大家都听他的,不听话的都抓起来。”
      施必佑等计家福的话音落地,动手整理一下衣服,挺起胸脯,拉长了舌头说道:“钱富财就交给我,我来处理这件事,怎么样,都没得话说吧。”看到场上的人都不出声,施必佑对巩建利说:“你不是带了民兵吗,过去把钱富财带过来吧。”
      梓树镇的乡民听到施必佑如此说了,作势就要往黄集镇的乡民这边涌过来。

      黄大福和万能心中栗六,举止失措,不知该如何回应,拿眼睛去瞧着燕云。
      燕云踌躇不决,地方上的事情不好横加干涉,知青毕竟是外人,他看向了朱鹮和柳莺。朱鹮犹豫一刻,同柳莺商议两句,脸凑过来,嘴唇几乎贴到了燕云的耳朵上,说道:“为今之计,只有拖延,等大家的情绪都缓和了再好好协商。”
      “你倒是说得轻巧,怎么缓和,又怎么协商?”虽然朱鹮的说话声细如蚊吟,慕容美妙站得靠近,还是听到了,看到她对燕云的亲热劲,便呛了她一句。
      “不急,快来了。”杜鹃的小脑袋早就挤在了朱鹮和燕云身体中间,看到大家脸上露出焦虑神情便插口道。
      “什么快来了?”慕容美妙大惑不解地问,不知小鬼又在打什么主意,心里却感到些许宽慰。
      “当然是救兵呀,难不成还是我的猫咪,这阵仗它可应付不了。”说完,杜鹃紧走几步,来到施必佑面前。眼看两边的乡民变了脸色,手持农具在缓缓靠拢,杜鹃喊道:“喂,大家等一等。你们县领导发话了,我们省领导还没发话呢。施主任,省领导的话你不听么?”
      乡民们一愣,都停了下来,四下张望,寻找杜鹃口里的省领导。
      “哪里来的省领导,小孩,给我站一边去。”施必佑呵斥道,板结的脸上如同罩了一层枯树皮。
      “这不是么?”杜鹃小手往慕容美妙指了指,拿出胡搅蛮缠的颈头,指手画脚地说道:“你代表县里,就是县领导。我们慕容姐姐代表她爹,她爹是省领导,所以呢,她现在就代表省领导说话。大家听我的,鼓掌,欢迎省领导讲话。”
      虽然没人鼓掌,原本剑拔弩张的气氛,被杜鹃这一下搅和,又缓了下来。看着慕容美妙站在场子中央那付弱不禁风的娇滴滴的形象,哪里有半点省级领导的样子,乡民们都是暗自好笑,忍不住窃窃私语,朝慕容美妙偷偷地指指点点。慕容美妙自是知道杜鹃这小鬼头打的什么歪主意,自己丰润婀娜的身姿,明媚无邪的眼神,哪怕是倏忽一笑,也足以让场上的人心醉神迷,只要自己站在两边乡民的中间,便足以教乡民们畏手畏脚。
      贾正道见施必佑醉心地望着慕容美妙,瞠目结舌,做声不得,肚子里骂道“色迷心窍的东西”,正要反驳杜鹃的说辞,忽见一群知青冲进了场子,为首的两位正是黄鹂和潘建设。这帮知青来到场院还未站稳脚跟,紧接着又有一群知青跑了过来,为首的一位知青相貌凶悍,正是钢铁学院知青点的知青尤大桥。
      “怎么做?”黄鹂带领知青点的知青穿过人群来到燕云跟前,抹了把脸上的汗珠,松口气道:“总算到的及时。”
      柳莺笑着双手抱住黄鹂的肩膀,抢着说道,“让大家手挽手排成人墙,隔开两边的乡亲。”看到知青们都是空着手,又笑道,“你倒是聪明,没让大家带器械,我生怕你让大家过来打群架呢。”早年柳莺听自己的父亲谈论过如何处理民间械斗的案件,采取了她父亲属下的公安人员同样的做法,用人墙阻断冲突的双方。
      尤大桥晚一脚赶到场地中间,急匆匆地分开人群站到了慕容美妙身子一侧,对自己带来的钢院的知青说道:“大家围住这位,这位不知叫什么的女什么的,哦,知青点里的知花,不许任何人靠近。”他一时情急,找不到合适的语词来称呼慕容美妙,想到校花便杜撰了一个知花。
      “儙到一边去,胡诌些什么乱七八糟的水词。叫你的人排好队,站在我身后当城墙。”慕容美妙一把将尤大桥推开,往自己身后指了指,忽地冷眼看见尤大桥裤腰带上别着一支木头手枪,不禁笑道:“你腰里插支玩具枪干嘛,打算吓死农民伯伯么?”
      杜鹃凑过来瞧了瞧,神情紧张地说道:“赶紧藏到衣服里面,给人看到了可要出乱子。”
      尤大桥看了慕容美妙一眼,窘迫地扯出扎在裤腰里的衬衣,将木头枪包住,喃喃道:“这是我自己做的□□,以前打群架时用过,蛮有威力的,打出去一大片,对付几个人没有问题。”
      “□□?”慕容美妙弯下腰,掀开尤大桥的衬衣仔细瞄了两眼,回过头疑惑不解地望着杜鹃问道。
      “他这是用无缝钢管绑在木头管套和枪柄上,用牛皮筋做弹簧带动木头击锤,就是那个可以在滑槽上滑动的木头疙瘩,上面钉了一根铁钉当撞针。然后在钢管后面装一颗子弹壳,用红纸炮当底火,钢管里面塞红纸炮剥下来的火药和铁丝头、钢珠什么的,再用纸团堵住枪口,发射的时候用铁丝做的扳机撬动击发锤,打着底火,枪管里头的火药引爆,铁丝头、钢珠什么的乱七八糟的飞出去,就可以打麻雀啦。”杜鹃叽里呱啦地讲解了一番,因为不耐烦多讲,是以语速飞快,听得慕容美妙头脑发晕。
      “打麻雀?”慕容美妙越发摸不着边,抬起身子,满头乌丝随即漫天花雨般地飘洒起来,一股白玉兰似的飘香立时袭来,尤大桥的身子晃了一下,差点没支撑住。慕容美妙懒得再去细问,扭头去看在场地上大声吆喝的黄鹂。
      来到现场的知青在黄鹂的指挥下迅速搭起了人墙,两边的乡民也都往后退开了几步。
      丛小凤和林中仙子朝窦一孝扔完石头就往人身后藏,蓝鹊见了也慌忙跟过去躲在人缝里,这会看到两批知青冲进现场,壮起胆子跟着跑了出来。丛小凤对黄鹂不无羡慕地说:“你真厉害,这么多人都听你指挥,我当时要是下放到你们知青点就好了。”
      “没有,没有。不是我厉害,是我手上有队长给的尚方宝剑,和带队干部说了,他也不好不同意大家跑过来帮忙。”黄鹂谦虚两句,脸上却颇为得意,悄悄瞟了燕云一眼,意气扬扬地又说道:“你和丛小凤都不要害怕,我们知青点的人又不是没有见过这阵仗,去年我们帮当地农民抢水渠里的水灌田,就同山那边的农民动了手。他们男知青打架,我们女知青负责抬人抢救伤员,还负责烧水做饭。你是不知道,那情景就像战争年代支前。”
      贾正道看到眼前的阵势恼怒异常,抬腿用膝盖去顶了一下施必佑的臀部,“知青们来了,你还不赶紧说几句话?”
      施必佑被贾正道顶到前面,只得清清喉咙,整理一下身上的衬衣,打着官腔说道:“黄大福,万能,你们两个出来。知青是你们大队的吧,你们喊他们来做什么,你们想闹事?这可不是小问题咧。”
      黄大福和万能听到施必佑这么说,气得脸变了形,脖子也粗了老大一圈,万能当即反驳道:“施主任,人不是你叫我们喊的吗,说是知青来了,大家就都不会动手了。”
      “我说过这种话吗,你听错了吧,万能,饭可以乱吃,话可不能乱说,不要让别人说你栽赃陷害县领导,当心给你扣上一顶高帽子。”施必佑垮下脸,捋袖握拳,话语变得凶狠起来,喊道:“知青都退到一边去,哪个敢不听话,就别想招工抽回城去。”看到知青们都站着没挪窝,施必佑横眉怒目,眼睛朝知青的脸上一个个地看过去,“我说的话都听不见是不是?那好,我今天丢一句话放到这里,有我在,你们谁也别想离开农村回你们的江汉市老家。”
      知青们知道施必佑并非一味虚言恫吓,他还真能做到这一点,有些知青挽着的手臂送了下来,人墙也有所松动。这种情形下,只要有一人撒手后退,整个队伍就会崩盘。蓝鹊扯了扯黄鹂的衣服,小声嘀咕道:“施主任拿住了我们知青的脉,大家都怕他秋后算账,怎么办?”
      黄鹂没了主意,进退两难,心里一阵发慌,去瞅着燕云和慕容美妙,等他俩发话。
      “走不了就走不了,大不了扎根农村,谁怕谁呢。”杜鹃顽皮地笑笑说,摊开双臂做了个滑稽的苦相。黄鹂正是心急火燎,气得在杜鹃脑门上弹了一下手指,骂道:“都这时候了,你还在说风凉话。你看,那边梓树镇的农民已经拿着家伙靠拢了,难不成要你的灵猫冲上去力挽狂澜?”
      “那倒不必。你去稳住大家,叫大家站在那儿不要动手,等我想个妙法出来。”杜鹃躲开黄鹂戳向自己的手指,抬手就要去推她的肩头,忽然又停住手惊奇地叫道:“咦,邵老师来了。不对,她身后还跟着一个人,那是谁?”
      林中仙子毛猴子样地跳了起来,跟着一溜烟地跑过去,抓住了来人的一条胳膊。黄鹂看过去,正是邵裕华从人群里走了过来,她身后跟来的人却不认得。便在这时候,黄鹂忽然觉得场上的气氛变得异样,似乎所有人的视线都转向了邵裕华的身后,眼睛里都露出惊惶不已的神情,那情形就像是见了鬼一样。刹那间整个场院都静下来,只听得到急促的喘息声,只有钱富财铁青了脸朝邵裕华身后的人一步一步地走近。
      “计书记,巩书记,郗队长,黄书记,万大队,这是一个误会,现在人来了,有什么事大家商量着处理,千万不要伤了和气。”邵裕华朝施必佑和贾正道二人欠了欠身子,对在场的乡村领导一一打招呼,给了燕云和慕容美妙一个微笑,面上不动声色,看到钱富财走过来,脸色不善,又对钱富财说:“钱老板,你也有不是,再怎么样也不能动手打人,如果不是你凶人,这人又怎么会离家出走,又怎么会闹出这么一场天大的误会来?好啦,现在人回来了,大家可以心平气和地说话啦。”这最末一句,既像是说给钱富财听的,也像是说给在场的乡民听的。
      “红菊,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计家福看清楚了低着头跟在邵裕华身后走到场地中间的人,好容易才回过神来,恼怒异常地问道。
      跟在邵裕华身后到来的正是章红菊。
      “你还真是个闹药。”慕容美妙看情形大致想到了是怎么回事,冷眼睥睨,对章红菊痛斥道:“为了你一个人,差点让这么多人大打出手,你罪该万死。”本想多骂几句难听的话,看到章红菊觳觫不安,可怜巴巴的样子,心中的一口恶气又转向了贾正道和施必佑:“你们不是说人翘辫子了呢,怎么这人又好好地站在这儿,你们看仔细了,千万不要说这是诈尸。我倒要瞧瞧,你们打算怎么收场。”
      古春花看到贾正道和施必佑僵在那儿,脸上红一阵白一阵,难看得紧,想着给几位当头的找个台阶下来,做了张笑脸站出来说:“大家也是心里着急,赶着找人,你看这事闹的,都怪钱家两口子,有什么事不能好好说,非要整出天大的事来,害咱们领导担心。现在人找到了,没事了,大家都是乡里乡亲的,好说好散,慕容领导你说是不是。”她这一席话轻轻松松地将问题都甩到了钱富财夫妻身上,明摆是在为领导开脱。
      “你倒是会射垛子,耙子都搭在别人身上。”柳莺双手叉腰,英气勃勃地站到了古春花面前,古春花顿时红了脸,不敢再搭腔。
      “巩书记,郗队长,把人带回去吧。路上安排一下下午的活,不要影响生产。”计家福脸上带着冷峭的笑意,对巩建利和郗竹生说,看了一眼古春花和邰承光,又道:“还有你们两个,跟红菊家里的人说一下,事情还没搞清楚就到处瞎胡闹。”
      “计书记,水库里面发现的女尸你们要赶紧报案,死的是谁,怎么死的,得查清楚,时间拖长了,就会变成悬案。”柳莺意味深长地叮嘱道,等计家福交代完毕,巩建利等人走开去召集带来的梓树镇乡民,柳莺又补了一句:“这是重大案件,可不能靠民兵来查案,要是发现有可疑的人,要交给县公安局,千万不能由得你们的性子来,搞指供、逼供、诱供那一套。”
      计家福装作没有听到柳莺的话,过去对贾正道和施必佑说:“钱富财家里的事你们还要不要问些什么?”他这话里暗藏玄机,施必佑马上明白过来,趁机也给自己适才尴尬的境地转弯,故意提高调门说:“当然有话要问,闹出这么大一个阵仗,背后是不是有什么隐情,这两口子要接受调查,还要追责。”
      “查什么查,追什么追,我看你倒是要接受调查,接受追责。”慕容美妙怒道,手指着施必佑的酒糟鼻子,就要开始数落的节奏。贾正道见势不妙,不敢节外生枝,赶紧将施必佑和计家福拉到了一边,对慕容美妙挤出一张笑脸,说道:“大家都散了,都散了,这事回头再研究,钱富财两口子就交给黄书记和万队长批评教育,组织生产队开他们的批斗会。”
      梓树镇的乡民三三两两地跟着巩建利等人散去,离开的人都忍不住要回头偷偷地瞧慕容美妙。
      慕容美妙觉得心中还憋着一股邪火,还想出口气,被燕云拦了下来:“我们也散了吧。黄鹂,你叫知青们也都回知青点,不要影响下午出工。”黄鹂答应了,转身去招呼知青。慕容美妙看到尤大桥还像个门神样的守候在自己身旁,忽然想到了什么,从口袋里摸出五元钱递过去:“你去买两条烟分给知青们,大家都回去吧,不用跟着我们啦。”
      尤大桥犹豫了一下,架不住旁边的知青们起哄,只得将钱接过来放进了贴身的背心里,知青们见了又是一阵哄笑。
      看见知青们围着慕容美妙、尤大桥嬉笑取闹,施必佑骨头里面都觉着冒醋味,恨的牙根子都是疼,问贾正道:“就这么算了?”
      “当然不是。”贾正道将他和计家福拉到近前,小声道:“现在满场子都是人,等大家都散了,我们再去找钱富财问情况,至于黄大福和万能两个,施主任你到时候可以分分钟搞定。这几天那个钱富财都和燕云他们在一起,肯定知道一些情况,等我们单独找他谈话,不怕他不说。我本想借这场械斗闹出事来,方便直接控制燕云他们,也好向他们问情况,哪知道钱家的婆娘是这么个鬼情况,搞得大家差点社死,不过也没什么,量燕云他这一行人也飞不到月亮上面去。”
      “原来你心里还有这个算盘,怎么不早点通气。”计家福对贾正道翻了一个白眼,颇为不快地说:“早知道你是这打算,我也不是这个搞法啦。”说完,计家福往燕云那边瞟了一眼,看到燕云在同邵裕华说话,立时面沉如水,“对了,还有那个邵裕华,她是怎么找到章红菊的,也得好好问清楚,这事里外都有鬼。”
      “她一个黑五类的老婆子能掀起什么浪来,碰巧撞见罢了,不用在她身上耗精力。”施必佑不以为然,脸上现出愠怒和鄙夷不屑的神色,“可惜这场架没有打起来,不然连她一起抓起来审问,还怕他们这些人能反了天。当然,慕容姑娘自是要另当别论。”
      贾正道没有搭理计家福和施必佑的话,他看到黄利来带着秋丝瓜和红苕尖沿着田埂上的小道往这边急急忙忙地赶过来,不等那三人走近便迎了上去。看来人脸上的表情,不用问话贾正道已知道三人在看山的岗棚没有发现秦天放,下一步该作何打算,他的心里开始算计起来。看到贾正道离开稻场,九九那四人搀扶着窦一孝也跟了过来。
      就着钱家湾的场地,黄大福和万能派了下午出工的活路,让黄集的乡民各自回家去弄中饭,然后领着钱富财夫妇过来向燕云表示感谢,要请他这一行人去钱富财家过中。燕云和柳莺客气两句,谢绝了,让他们自便。黄大福与万能没有坚持,老远地同施必佑、计家福打了个招呼,就同钱富财夫妇进院子里去了。
      等黄大福和万能离开,燕云走到邵裕华身前,伸出手来要去握手。林中仙子见了抓住邵裕华瘦骨嶙峋的苍老的手掌,塞到了燕云的手里。燕云欠下身子,满怀感激地说道:“邵老师,你来得真是时候,化解了一场流血械斗,大家都应该好好感谢你。”
      杜鹃也依样学样握住了邵裕华的另一只手,做出一脸敬仰之情的样貌,俏皮地说道:“燕云哥哥说得对,得好好谢谢,不过,燕云哥哥打算怎么表示感谢呢?”
      “他要怎么感谢不关你的事,小鬼,又在打什么鬼主意。”朱鹮笑着骂道,将邵裕华的手从杜鹃的小手里抽出来握住,对邵裕华说:“不过方才还真是悬,稍有疏虞,就是性命堪忧的事,好在有惊无险。邵老师,您是怎么找到章红菊,又是怎么想到要送她回家的?”
      “这还用问么,一定是章红菊那个死人离家出走以后,就像游魂一样到处游,最后出鬼了,就鬼使神差地游到了大夫第那个鬼宅,然后就被邵老师捉了带来这里。”慕容美妙打发了尤大桥和钢院的知青,转身回来听到朱鹮的说话,便信口开河地应了一句。
      慕容美妙一口一个鬼字,说得黄鹂、蓝鹊禁不住想笑,想到邵裕华借住在大夫第,怕她忌讳只得将一股脑的笑意强行忍住,但脸上的神情却是表露无疑。燕云正待表示歉意,邵裕华知道他想说什么,微微一笑说道:“不碍事,大夫第本就被叫做鬼宅。说来大家可能难以置信,这事还真有鬼。”
      原来钱富财夫妇感情一直不和,章红菊怀疑自己的老公有外遇,得空就悄悄跟在老公身后,想知道是谁和自己的男人有染,后来还真叫她发现了。一个多月前的一天黄昏,钱富财收工后没有落屋,径直跑去了邻近的周家湾。周家湾的当家的是个杀猪的屠户,那几天有人家娶媳妇,喊他去帮忙杀猪办流水宴席,得几天才能回,家里就周家婆娘一人。钱富财前脚进周家的门,章红菊后脚就到了,两人在周家就大闹一场,回到自己家以后又闹了一场。章红菊指责钱富财跑到人家里偷腥,钱富财则是抵死不认,争吵起来,钱富财恼羞成怒,按捺不住心头的恶气,动手揍了章红菊一顿。
      章红菊被打得鼻青脸肿,推开钱富财跑了出去。因为跑得仓促,章红菊身无分文,连米袋子也没有背一个。跑到荒野里,找到一间荒废的茅草屋住了几天,肚子饿了的时候挖点野菜度日,再不就是跑到山里的住户家里自己找点米菜弄熟了填肚子。山民都很淳朴,各家各户外出上工大门都不落锁,只是在门扣上套一根铁丝,防止野兽蹿到家里捣乱。要是有路人上门讨口饭吃,山民都会热情接待。她本想着要跑回娘家去,又怕乡邻说闲话,骂自己不孝敬,被自己的男人嫌弃,在自己背后指指点点,便放弃了这个打算。
      就这样,章红菊走东家串西家在客店山区转悠了一月有余,末了也许是恋家的潜意识引导,不知不觉地就往梓树镇方向走,竟鬼使神差地跟着出门买油盐的邵裕华进了大夫第的院子。出巧的是章红菊走到靠近大夫第的山洼的时候风云突变,霎时间电闪雷鸣,就在那么一小块局部地方下起阵雨,周边却是艳阳高照。巧的是就在章红菊急于寻找避雨的地方的时候,正好撞见外出返回的邵裕华,不然章红菊也难得穿过大夫第旁那纵横交错的路径。更巧的是邵裕华刚好那天想到要出门,又恰巧在那一个时间段回来。
      邵裕华留章红菊在大夫第歇了一宿,问明缘由后,耐着性子劝导了章红菊老半天,章红菊心里也挂记自己的儿女,也想要回家去,邵裕华大清早地就送章红菊回到了钱家湾,正巧赶上械斗的场面,在千钧一发之际替两边乡民解了围。
      “看来冥冥中自有定数。”听完邵裕华的讲述,朱鹮恬淡地笑笑,带有几分嘲弄的口吻说道:“那贾正道、施必佑借机挑事,可惜人算不如天算,章红菊居然撞到了邵老师手里。”
      “你的意思是他们那些人还有什么别的阴谋诡计么?”蓝鹊对整件事的来龙去脉还是懵懵懂懂的不明所以,光顾着担惊受怕,压根就没往深一层的地方去想。
      “你这话倒提醒我了,不行,得去向黄大福、万能交代一下。”朱鹮忽然想到了什么,说着就要拉柳莺朝钱家院子里去。
      “交代什么,交代他们看好钱富财,不要被贾正道和施必佑带走了么?”杜鹃眼珠子骨碌碌地一转,那狡黠的眼神光便现了出来,“放心吧,柳莺姐姐早就猜到了贾正道他们别有用心,已经教钱富财如何应对啦。”
      朱鹮的眼睛看向柳莺,那意思似在问“是这样的么”。
      柳莺含蓄地笑笑,言不尽意地说道:“简单,钱富财如实说就可以了,不用隐瞒什么。贾正道和施必佑他们不是想打听我们的消息,了解我们的行程么,那就告诉他们好了。”
      朱鹮听了先是一怔,转念一想,明白了柳莺的用心,笑道:“明白了,还真有你的,大大的狡猾。”
      “明白了什么,又狡猾什么,我可是大大的不明白。”
      “我也一样。”
      慕容美妙脑子有些蒙圈,横目斜睨,怫然不悦,娇丽无匹的面庞上现出薄薄的一层怒色,忿忿说道。
      黄鹂也跟了一句。
      “贾正道和施必佑那帮人跟着我们就不会继续在黄集镇挑事,也不能分身去纠缠秦天放和水书淼他们。”燕云漫不经心地说道,似有心思,眼神捉摸不定,停顿一会,又去问邵裕华:“邵老师,你是回去大夫第,还是暂时跟着我们?”
      邵裕华明白他话里的意思,是在担心自己如何应对后面的事,想要帮自己打通一些关节,让当地乡村的头头脑脑不要上门找麻烦,于是风轻云淡地笑笑,说:“我回大夫第去,那里还有好多学生等着我呢。”看到燕云望着自己的眼神里满是疑虑,又补充道:“山里的老乡人都很好,他们都很关照我。”说完将林中仙子抱在怀里,爱怜地摸摸她的脑袋,做了几个手语,就告别离开了。
      看着邵裕华步履蹒跚的背影,杜鹃做出一付老成的模样,重重吁了口气,叹道:“佛天悲悯,愿众生回头是岸,早离苦海渡慈航。”
      她没来由地冒出来的一句无头无脑的话教燕云听了一愣,接着敛眉垂目,凝神思索,过得一会后对了一句:“世路崎岖,看迷人捷足登山,争利悬崖无退路。”完了,燕云有侧首想了想,不觉好笑,说道:“你在哪里看到这对子,不知我说的对不对,记得好像是这样。”
      慕容美妙不知二人在那儿咬文嚼字说的什么,秋波流盼,欲言又止。朱鹮拊掌大笑起来,伸出手指去杜鹃的鼻子上刮了一下,说:“你在这又是拽词又是掉书包,发的什么感慨。你是想到了什么,还是在说贾正道和施必佑他们打着冠冕堂皇的幌子在满足个人私欲?”
      “其实我是在说眼睛很小,看不见身后。”杜鹃眨眼作态,脸上隐含着狡谲之色。
      “心灵很大,装不满当下。”慕容美妙脱口而出,矜持地挺起胸脯,自鸣得意地说:“这句话我也知道。”
      黄鹂瞧着他们斗机锋,一边唉声叹气,一边分别朝蓝鹊和丛小凤吐了吐舌头。
      “对了,黄鹂,你和丛小凤准备回知青点了么?”柳莺拿不准黄鹂和丛小凤下一步的去向,小心试探着问道。
      “肯定不是啦,我们跟着你们去城关。”黄鹂话说得轻松,显然早就想好了怎么做:“我回知青点的时候已经告诉带队干部了,我要去县城送我哥哥参军,小凤陪我一道。”
      “是的,我们现在回知青点去也不大好,万一施必佑他们来找麻烦,我们就撞枪口了。”丛小凤接着附和道,一脸哀戚神情看着燕云,生怕他不同意似的。
      “我担心贾正道那伙人回头会去找皇甫怡和,那样的话,事情就很棘手啦。”燕云说道,眉头深蹙,似有隐忧。
      “不碍事,这也在柳莺姐姐的算计中,姐姐到底是公安世家,放心好啦,贾正道的如意算盘,其实是靠我们来拨动的。他靠得住是来不及去寻皇甫怡和的,多半会马不停蹄地跟着我们打转。”杜鹃说道,那张看似剔透无伪天然清澈的面孔上,明明白白地写着狡猾二字。
      “是么,你就那么有把握?说得像那个贾正道是你养的狗似的,事事听你的调。”慕容美妙翘起嘴,一脸不屑,因看见燕云对杜鹃的话似信非信,问燕云道:“需要我找个地方打电话么,你要是不放心,我可以调人过来控制一下贾正道他们。”
      不等燕云表态,柳莺说道:“那倒用不着,何况等你的人来,我们又得在这个地方耗费老半天。放心吧,即便贾正道他们找钱富财、皇甫怡和或者邵裕华,钱富财他们也会指引贾正道一伙跟着我们跑向县城附近的皇庄。现在我们需要考虑的事是怎么去县城,到哪里找辆车来,总不至于走到县城去吧。”
      “车?”杜鹃将双手背在身后,摆出十分老道的架势,说道:“好像不是问题吧,上了公路,有慕容姐姐在还怕拦不了车?慕容姐姐只消往路边站一站,强烈要求接送她的车就会排起长队,只是能拦一辆江汉粮食的卡车才好。”
      “我去拦一辆灵车,专门拖你这个诡计多端的小鬼,那才叫好呢。”慕容美妙骂道,打头往公路那边走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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