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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活下来再说(2) ...

  •   凌晨三点,未眠。

      玄烈发现自己正在逐渐淡忘他敬爱的林老师的模样,他不禁感叹自己终究是不中用了。以他的处境,根本没资格向谁开口去更新什么硬件软件,他杨叔也是爱莫能助。

      玄烈今年应当是二十岁了。早年间他的生辰从来都是林老师帮他庆祝,后来林老师失踪,也就甚少有人记得。早听说二十年前集团曾发生过一次毁灭性灾难,而仿佛是作为新生的标志,玄烈是灾后舜氏重振旗鼓所创造的第一个作品。

      算起来,他在这世间也才算正经活了二十载,但这二十年间的科技发展,早已远超他自身优化的五六十年。自他被制造成型的那一刻,便是人们对他渐渐漠视的过程。

      他环视自己,想着自己应该只是简单的试验机,给新生的下一代测试测试无所谓的零件,再无他用吧。

      玄烈空洞地盯了一会儿天花板角落里那闪着刺眼微光的监控摄像头,从兜里摸出小镜子想继续学习微笑,连带那张纸也掉了出来。

      他不想参加那场比赛,无论奖品诱惑有多大,他觉得没什么意思。

      可万一真的如同阿盼说的那样,集中焚毁,不必再占用资源,直接一把大火把大家平等地烧成一撮灰,怎么办?

      一旁舱里的阿盼已经进入休眠状态,公共聊天室虽然不像白天那么热闹,但还是零星有一些闲言碎语跳出来。玄烈感到烦闷,伸手调换频率。

      他并没有调到以前常收听的、充满雨声和海浪声的频道,相比起安心休眠,他更需要一场死一般的沉寂,让他理清思绪,试试看能不能想起些什么。

      “叮——”

      突然顶上来一条未知来源的私人聊天框。玄烈诧异,从始至终都像是一个透明的他,会收到谁的来信呢?

      ——参加比赛。

      ——你是谁?

      ——参加比赛。

      他反应慢,光是接收、反应和进行反馈就又耗费了对方几倍的时间。

      玄烈刚输入了“我不想去”几个字,但在犹疑几秒后,并没有发出去。

      ——参加比赛,我能帮你找到林老师。

      林老师?

      玄烈惊坐起,刚想要再次问“你是谁”的时候,聊天框被销毁。

      彻底无眠。玄烈感觉好像胸腔里涌着一团火,是他反应过于激进,本该是修养的时候,却将运转器官烧得炙热,他感觉到一阵隐隐的难受。大口呼吸后,玄烈钻进了修养舱。

      一番思绪纠缠过后还是一团乱麻。他闭上了眼睛,沉静时是微风拂过森林的像素动画,他在迷失中停机。

      玄烈特别想感受一下,人类所说的做梦,是怎样的。

      那虚无缥缈间不属于自我的迷幻世界,不计成本的游戏人生,介于主观与非主观之间的那一段奇妙旅程。玄烈听说还有噩梦与美梦之分,不管是哪一种,他都想要尝试。

      既然做不到,就只能靠想象。可是玄烈怎么想象呢,他通过重复一段又一段人类对于梦境的描述,再运用脑中的数字计算运转结算出一些可能的画面。

      可是玄烈的眼睛不太能分辨得出颜色,在想象中,他只能看到单调的,一幅幅不会动的、由线条构成的简笔画。

      这就是梦吗?玄烈希望能得到更具体的回答。

      “梦啊?我还挺喜欢做梦的呢!但是最近太忙了,我这两天一沾枕头就着,一睁眼就天亮,都没有梦了。”

      “哦。”

      “你问这个干嘛,你也想做梦?”

      “好奇。”

      遥遥咯咯地笑,边笑边给手中的资料分类。说起身边的人类,玄烈认识的除了杨叔就是遥遥。他杨叔不知道去哪忙了,倒是最近常见遥遥在c区晃悠。

      “遥遥姐不常来这。”

      “你倒是记得。最近又要来一批实习生,我也得跟着干干活嘛,不能白吃这一口饭不是?”

      玄烈点点头,他知道遥遥其实在这里基本没有正式工作,只是碍于她的背景。人人都知道她的身后站着谁,谁也不敢多加评判,她自己倒也是坦然。

      最近正值新一季人才引进,其实这二月天本不是吸取新力量的时候,或许是战争当前,舜氏乃至整个永璃岛都空前紧绷着一根神经,都想抓紧趁战火蔓延开前尽可能吸纳更多人才用以应对。

      玄烈曾试图探寻过关于二十年前那场灾难与绵延至今几个岛之间政治纷争的关系,但均没有太多结果,也鲜有影像资料。

      只是那地狱一般的光景他也想象了个大概。

      战争、地震、台风、海啸、洪水。永璃岛当时就像这个世界最被厌恶的一方角落,这边炮火轰鸣带来的熊熊火焰还未被扑灭,那边震荡引起的大水漫灌就已然毫无怜悯地掩埋了大片面积,人们在天崩地裂中嘶吼哭喊,奈何水火无情,终究都被卷进灾难的漩涡。

      哉徉岛,至今人们提起都会恨得咬牙切齿,但这部分人已经占到少数了,因为当年侥幸活下来的人实在少之又少,许多也因灾祸后遗症接连逝去了。现在永璃岛更多属于外来人口,新鲜血液。

      二十年前那一战没能把永璃彻底毁灭,那些生命力旺盛的人们又凭借自己的双手硬生生挖开一片新的天,顺带的,新的舜氏很快拔地而起。

      这景象当然不是哉徉岛想看到的,只是奈何另有地域的人觊觎他们的资源财产,这才不得已假模假样与永璃重新构建起和平模式。

      但他们也时常在背后骂永璃后来新继任的执政者,“太没有血性了。”

      了解到这一故事时,玄烈也暗自疑惑。人类对具有血海深仇的仇敌不通常是恨之入骨的吗,为什么现在永璃的长官依然会甘心情愿对哉徉岛笑脸相迎呢?

      玄烈的神游突然被打断。

      “大小姐都多久没有出现过了……说好陪我打羽毛球的……”

      遥遥翻着手里几张写满英文的文件不停嘟囔。玄烈想起之前在遥遥穿的那件衣服上看到的那双眼睛,不禁空洞地发呆。后又抽离出来,简单地扫描了遥遥手里的资料,将英文尽数翻译出来,但不能真正理解当中的意思,于是又沉浸在那双眼睛里。

      “喂,想什么呢?”

      “……嗯?”玄烈猛的回过神来才发现遥遥的手在他面前晃了又晃。

      “没事就快去玩吧,我这忙着呢!”

      “哦,好。”玄烈说着转身失了魂一般走开了。

      “这孩子……”

      接下来的一个星期,玄烈和往常一样早起、出操、日常维护、对着小方窗外的天空发呆、休息。杨叔偶尔会来敲打敲打他,看看机械运作是不是还正常;阿盼偶尔带着一身伤回来却依旧要到处去打杂,以免有一天集团发现他完全没用而将他丢入废弃试验品堆;遥遥倒是不知道跑到哪去了,或许是跟着大小姐四处游玩,把工作又丢到一边。

      玄烈最近经常往外走,在周边几层楼来回游荡,原因是他发现他的思维已经快迟钝到他不能再忽视的地步,虽说他对自己并不怎么关心,对身归何处抱有无所谓的态度,但这种感觉让他郁闷。既然生产者知道他时给他增加了生的意念,那么现在正是这种仅存的意念驱使他做出改变。

      是生存,还是毁灭!这是个……

      玄烈第一次有了惆怅的感觉。

      这几天集团内多了一些新面孔,但玄烈对他们没有兴趣。和普普通通的前几批一样,玄烈并不在意他们停下脚步交头接耳对他指指点点。

      人脑是复杂的,不是简单通过程序改写就能改变他们的思想,与其深受其害,不如自己也当个旁观者。

      他依旧耿耿于怀那日夜里传来的奇怪短信,对方恰恰抓住了他最在意的点来诱惑他。是火坑还是揭开秘密的钥匙,玄烈绞尽脑汁也计算不出来。

      玄烈独坐窗边第五千四百七十八次看完了完整的日落,准备往回走,却看到阿盼正在不远处迎他。

      “阿盼?你怎么在这?”

      “我在这等你啊玄烈!快,跟我去大厅!”

      说着阿盼拉起玄烈楼上楼下绕了几趟来到b区的报告厅。

      报告厅中人满为患,几乎所有实验人员和机器人都欢聚一堂,众生叽叽喳喳吵作一片,更多是看热闹的。

      玄烈环顾四周,看到五代的孩子居多,他们目前处于新生的萌芽状态,一个个都还是活蹦乱跳十三四岁的孩子,脸上却写满了争抢好斗,一看就被娇纵上了天。四代和三代的人互相不对付,从具体性能来看,这部分机器算是互补,无非就是有脑没力气,要么就是有力气没脑。

      但玄烈可没资格笑话这些,全场最老的机器人就数他和阿盼。舜氏集团的二代体几乎只剩下他们两个,无声地活在人们视线以外,至于更甚的一代体和其余二代体,大多报废的报废,关押的关押,下落不明的下落不明,对于这一点,大多数人并不知情,知情的也从来闭口不谈,只任由人们淡忘。

      阿盼扯扯玄烈的衣袖,“杨叔说叫咱们来这,这怎么这么多人呀?”

      玄烈带领阿盼来到人群后方,“等等看。”

      短暂的嘈杂之后,几位资深工程师来到场中示意大家保持安静,并向大家详细介绍数十位分到制造与维修部门的实习生。一张张生涩的面孔在众目睽睽下极其不自在,部分的甚至羞红了脸。周围怨声四起。

      “哎我说,这批人什么来头啊,还让那些个老头挨个给介绍?”

      “无聊死了,快点放我回去!”

      “让咱们了解这些有个屁用!有这时间不如好好修修我的胳膊,最近越来越不灵便了!”

      “我说最近不见这帮人影呢,原来把研究抛到一边,来这说这些废话来了……”

      可台上的人依旧不紧不慢地介绍,任由台下的人怨声载道,玄烈安静地听,顺势把这些人都记在脑子里,以免自己变得越来越呆傻。

      抱怨声达到顶峰的时候,台上人介绍完毕,清了清嗓子,颁布正式的通告,即,一对一认知任务。

      大致意思是为了能让实习生更快更深刻了解机器人的性能及运作细节,为了让机器人多与人类接触、学习人类的脾性特点,为了避免像之前那样,实习生直接上岗结果与了解不全面的机器人产生冲突,导致机毁人亡的情况发生,从而制定的一系列人机接触的流程。

      周边的工作人员叫喊着清场,最后场中只剩下所有的机器人,而台上也只剩下表情各异的面孔。

      为了保护各位的情绪,上级决定采用匿名互投的方式一对一分组,分组成功的即将在众人头顶的屏幕显示出来。

      老土,但刺激。

      这样的方式在机器人中首先出现了分化,一些继续吵嚷着“无聊”,还有一些正在兴奋地攀谈,他们毕竟不是人,拥有情绪就会无限外放,机械式呆板的张扬也是他们的特点之一。

      一分钟的时间让台上台下人对望,像极了某些个相亲节目,让人几乎只看外表,只在乎眼缘,生怕下一秒就要挑选心动嘉宾,让这出沦为不折不扣的闹剧。

      众机器根据指示调频选择人,而众人手握全息屏勾选机器。

      玄烈随意地环顾一眼台上人,又随意地勾选点确定,他认为自己的一整套流程充满了随心所欲,实际上这其中画满了刻意的影子。

      因为他从一开始就看到那个不一样的女生——实际上是阿盼被前面人挡住了视野,一边吐槽一边将玄烈拽到了这个正好能看见她的地方。那个在害羞和野心之间最特殊的女生,好像充满了警惕,又充满了兴奋。玄烈在她脸上读到了复杂的情感,一边想探寻,一边在胆怯。

      他忍不住想选她,想问出口。

      你在寻找什么?

      玄烈并不算瞻前顾后的那一类,除非寻找了多年的那双眼睛无果却又在某个地方突然出现,又除非在某个夜里突然有人对他话说一半令他憋气。他没想过自己有没有把握被她选到,甚至被任何一个人选到,因为他毕竟没什么研究价值,就好像观察一个年逾八旬的老人能不能连着跑完十个八百米一样。

      直到一声督促众人安静的哨鸣响起,他的名字赫然出现在屏幕上,连接着那个她的证件照。

      四周哗然。一轮成功对接的不过五六对,但这身无长物的呆子玄烈竟然也是其中之一,更何况如若不是被展示在公屏上,恐怕还没几个人知道他的名字,比空气还无存在感的他一瞬间成为众矢之的。

      阿盼激动地拍打着玄烈,但他毫无意识,他隔着机器海和她相望,她笑眼盈盈,充满着客气和不自然,他望眼欲穿,好像生吞了几大杯烈酒,只觉脑电波沸腾。

      纪,凛,烛。

      他一字一字念着她的名字,仿佛细微处泛起涟漪,仿佛深处某个尘封多年的牵绊破了冰。他就这么一直望着她。

      这项环节艰难地持续了很久,机器们的躁动让工作人员惴惴不安,索性将几个格外不安分的领头羊做了沉默处理,他们的眼神立刻暗下来,回归了机器应有的安静。

      阿盼并没有挑选伙伴,问起来他便得意洋洋地笑着,“玄烈就是我的伙伴!”

      一些危险分子以不动声色的方式被分配了不止一个实习生;一些被排除在外的,和玄烈一样没有存在感的机器,就仿佛不存在一样地略过了。倒是让大家有目共睹了这个名为尊重个人意愿实则搞内定的环节,不言而喻罢了。

      众人的分组有了定论,但研究还未正式开始,上级给了这些新人一个缓冲期,让他们先行整理适应,机器们也都被驱赶各回各归处。

      玄烈和阿盼来回穿梭在回廊一般的楼道里。天空雾蒙蒙,月亮藏在云后,忧郁而凄凉。不经意地一瞥,玄烈久违的透过薄雾看到了一颗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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