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娃娃》多年前的余音

1、第 1 章

　　贾母不喝六安茶的安徽六安，往芜湖弋江中间一个不起眼的小地方——庐江，餐馆上了一盘鱼，一个白皮肤穿绿衣的丫头，一头黑发用大红绒头绳一边扎了一个小辫子，眉心还用胭脂点了个小红圆痣，引着个长得雪白粉嫩，像面捏成似的薄施脂粉，髻上插满喷香茉莉花的高挑女子从轿子里出来，有人议论：”这不是金娃娃？芜湖堂子门口成串的红字白灯泡高悬着她的名字“——菜一道道端上来。用糯米裹着肉圆蒸熟的徽州圆子、炖得红彤彤烂熟的猪蹄膀，金娃娃却只吃鱼——“吃出有甜口了”。她说，”贾母不喝六安茶的六安在庐江北，所以鱼还不甜。我不习惯。“
　　这是二十年代，芜湖金娃娃堂子的第三进后院别有洞天，一座厅堂，一带回廊，比前边更宽敞雅静。种了不少梧桐树，还有槐树、石榴和鸡冠、凤仙等花草。一架紫藤，盘根错节，枝繁叶茂，阳光透过，铺下一地斑驳的阴影。有峥嵘的假山石，也有养着金鱼的大荷花缸。一溜五大间漆着绿漆装着纱窗的上房，两侧各有三大间东房和西房，也都漆着绿漆装着纱窗，房前都有洁净的走廊和台阶。月亮门旁的白粉墙上攀满了绿油油的爬山虎，院子西面砖墙上攀满了茑萝和牵牛的藤蔓，茑萝开着星星似的红花和白花，牵牛开放着紫红色的喇叭花。
　　”今天公子可真累着了！“小英把右侧的一间上房纱门打开，请金娃娃走进去，”张老爷刚走，公子从江北赶回来就为了让他听一曲《寻梦》。席上剩的好菜很多，下一碗银丝面？”“这面的浇头总算是有点甜的了吧。”金娃娃疲惫地靠在床上说。
　　镜子里露出他头上茉莉攒结的蝴蝶，他忽然想起了五年前师弟银娃娃戴的蝴蝶皆以茉莉蕊攒成，其考究与细腻程度又可想而知。不仅如此，茉莉蕊还要“以豆青瓷盒”装着。这“茉莉攒结的蝴蝶”是一种时尚。而且蝴蝶皆以茉莉蕊攒成，其考究与细腻程度真可想而知。茉莉蕊还要“以豆青瓷盒”装着，这又与《红楼梦》中太太小姐们吃完螃蟹后“取菊花叶儿桂花蕊儿熏的绿豆面子”来洗手实有异曲同工之妙。
　　有一种花针，是象牙做的，穿上线，把花朵缝起来，就可以形成一个手链甚至项链。金娃娃头上的茉莉飞蝴蝶，就是用花针穿上细银丝编织出来的。
　　正是江南七月初的宜人的好天！……一会儿，小英子把金娃娃那身刚做的白底蓝条纹的麻纱衣裙熨好拿来放在床上，旁边，还放了两小朵花瓣还没有全开的白兰花。金娃娃身上则穿了石榴红绸印小朵石榴花叶的新衣裙，丝袜，绣花面鞋，黑白盘花衣襟的小纽扣上，和梳得油光的发髻上，都戴上银丝把新鲜茉莉花做成的飞蝴蝶。
　　红宝石耳坠摘下来了，用银丝把茉莉花和夜来香签成一只飞鸟模样的压发也取下了。主人的标格在嘉宾面前显现过了，现在没有用了。
　　厨子把佐面的菜端下来，那是金娃娃心爱的：新鲜的小米虾，磨碎的鲜红水大椒，青葱切得细细的，再浇上几圈香喷喷的芝麻油，那味道，是一闻见就要流口水的蒸豆腐渣，里面的水大椒是辣的。另一个女佣在厨房把熬好的花生糖铺摊在长案板上，用滚板和菜刀慢慢地推压平，等温冷了，再切成小方块。
　　金娃娃走至妆台前，将一个宣窑瓷盒揭开，里面盛着一排十根玉簪花棒，像《红楼梦》里怡红院一样，这是紫茉莉花种，研碎了兑上香料制的。轻白红香，四样俱美，摊在面上也容易匀净，且能润泽肌肤，不似别的粉青重涩滞。
　　最后一道佐面的菜六月黄螃蟹使用糟油，在江南，无物不可糟。酒糟，别名红糟、酒醅糟、粕等等，是米、麦、高粱等酿酒后剩余的残渣，有补五脏六腑、补气、补血以及补肾的功效。大宅门的糟油，选用上等质料，配用二十余种天然植物香料酿造而成，其特点是提鲜解腥，开胃口，增食欲，久藏不败，越陈越香。不论红烧、清炖、冷拌、热炒的荤素菜肴，只要放入少许，即能增加风味。陆游诗云：“况当霜后得团脐。”螃蟹经霜之后才肥。在江南吴越间，一年到头能在水浜中捉到蟹，不像北京，明人刘若愚《酌中志》“八月”条下记宫内吃蟹：“宫中赏秋海棠、玉簪花。自初一日起，即有卖月饼者。”金娃娃一年到头都要吃蟹。这是他和银娃娃学徒时最馋的一道菜，客人没有不知道的。
　　吃蟹要用紫苏叶熬的水洗手。以前银娃娃还要喝上一点用合欢花浸的烧酒，去去寒气。银娃娃气血不足，长期失眠，师父自酿的合欢花酒，是有助眠作用的。
　　因为银娃娃嗜蟹，除去蒸了掰着蘸姜醋吃而外，还讲究剔出蟹黄、蟹肉来作菜吃，如烧蟹黄、蟹黄豆腐等等，也讲究作馅包包子、饺子、烧麦等吃。
　　一个瘦高个子的中年人，穿白夏布大褂，手摇一把檀香木黑纸折扇，两颊颧骨高耸，戴副眼镜，头顶已秃，镶着金牙，满面含笑推门进来说：“公子辛苦了！前天天跑了江北，今天又赶回来给张老爷唱曲。吴副官下午送来整堂红木桌椅，还有欧字对联，一幅色彩斑斓的大虎，公子有没有兴趣去看一看？吴副官说了，明天大帅要摆个双台。”
　　小英子送洗脸水打手巾把进来说：“公子累得够呛，明天还要唱？”
　　中年人指挥一个佣人把木梁上装着的白布扇风屏滑轮打开，一个十五六岁的丫头站在门边，用手一下一下地拉拽着那扇风屏，扇风屏像风扇似的送来一阵阵凉风。金娃娃挑起一丝银丝面吃了几口，又把蟹黄挑出来喂那只围着他转的哈巴狗，这才懒洋洋地说：“唱！不但唱，还要困觉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