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示》周一九

3、第三章

　　隐至酒吧的招牌金碧辉煌，是京市有钱有地位的人的聚集地。
　　最隐蔽的包间卡座里烟雾缭绕，银白色的桌面上摆放着一堆空酒瓶。
　　朦胧的暗黄色灯光下，坐在真皮沙发上四个男人都保持着沉默。
　　场面多少有些诡异。
　　半掩着的门外传来脚步声，下一秒服务员敲门而入，带着询问意味的目光投向半靠着沙发的孟辛原。
　　“孟总，请问还需要上酒吗？”
　　孟辛原看了粱晋一眼。后者慵懒地靠在沙发椅上，黑色衬衫下精致的锁骨若隐若现，一副神色自若的模样。他的指尖夹着烟，红色的火星燃烧着。
　　反倒是他们这几个打着陪酒主意来的，此刻都有些喝上头了。
　　孟辛原无奈地摆了摆手，向服务员示意。
　　在场的人都能察觉到今天粱晋身上格外冷峻的气息，却都因知晓他的性子而不敢开口。
　　余帛放下手中的酒杯，向孟辛原抛去一个眼神，暗示他先开口。
　　孟辛原假意咳了两声，摸了摸后脑勺，接着故作惊讶道：“项轻阳这小屁孩都开始追女孩儿了，结果被别人拒了……今天不会是来喝闷酒的吧。”说完他用手推了推醉倒在沙发上的当事人，后者显然已经醉得不省人事了。
　　余帛翻了个白眼，没一个靠谱的。
　　正当他想要开口时，粱晋俯身将手尖的烟摁灭，继而起身离开包间。
　　“说好的陪晋哥好好喝一场，结果他滴酒未沾，全被我们喝了。”粱晋刚走，余帛就忍不住吐槽，伸手拍打项轻阳的肩膀。

　　李笙再度抬头时，天已经暗沉下来。月亮高悬于夜空之中，散发着遥远的微光。
　　脸上的泪痕已经干了，生理上的饥饿感却是真实存在的，难以忽略。
　　她摸摸肚子，想着去附近买点吃的，却发现眼前一片灯红酒绿。
　　这条街是京市著名的酒吧一条街，除了有最大的隐至酒吧，其他风格各异的小酒吧也不少，转弯处还有几家很有情调的小酒馆。
　　她在这个城市向来是三点一线的轨迹，所以从没来过这儿。此刻只好摸出手机，打开导航查查附近的便利店。
　　街对面，一家蓝红色招牌的好夜酒吧内走出四五个混混模样的小青年。为首的一个黄毛拍了拍身旁的男人，抬了抬下巴向对方示意：“街对面那妞，够清纯啊。”
　　闻言另外几个混混也凑上来，一个带着耳钉的男人微眯着眼，上下打量着李笙。他环顾四周，确认她没有同伴后，张嘴说道：“怎么的哥儿几个，上不上。”
　　发酸的酒精从他的嘴里散发出难闻的臭味。
　　其他几个胆小的见李笙周围一个人也没有，也顿时起了色心。手里的拳头摩擦着，一副蓄势待发的模样。但缺个带头的，始终没人敢先做出动作。
　　另一边，粱晋站在路灯旁，白色灯光落在他身上，清冷意味更浓。
　　身后孟辛原正在和大堂经理交代着什么，时不时指向后方的酒柜。
　　酒保把车开出来，稳稳地停在了酒吧外的马路上。粱晋按了按太阳穴，眉间充满疲惫感。他伸手接过钥匙，准备打开车门。
　　项轻阳上前拉住他，大喊着：“晋哥，我从小我就崇拜你，你可不能倒下。”说到这他甩了甩头，似乎是想让自己更清醒些，“茸姨那么温柔，我……”
　　孟辛原表情一滞，立马上前捂住他的嘴。
　　粱晋低垂着眼眸，神色闲散慵懒。
　　“醉成这样，出息。”粱晋摇了摇头。他向来没什么耐心，此刻也懒得多说什么。“把他弄回去。”
　　余帛和孟辛原架着项轻阳，把他扔进车后座。一番折腾下两人都出了汗，孟辛原干脆直接扯开胸前的领带。
　　不经意间，粱晋抬头看向对面。
　　目光稍微一滞。
　　夜幕已深，街市繁华。隔壁的小酒馆内传出激烈的摇滚乐，众人在一片鼓声中忘情欢呼。他看见她在街对面，霓虹灯光忽明忽暗。
　　她低着头，手机屏幕的微光映在脸上。
　　粱晋本已收回目光，但又被某种情绪所牵引，再度不经意地往对面望去。
　　这是第二次见她了。
　　对面的女孩穿着亮黄色的短袖衬衫，衬得小脸明艳十足。即使隔着很远的距离也能看见她裸露在外的白皙肌肤，深色的宽松牛仔裤垂在脚边，整个人显得惬意休闲。
　　而距离她不到十米的地方，几个小混混正探头探脑地谋划着什么。
　　女孩低垂着头，对即将到来的危险一无所知。

　　李笙查完导航，发现距离最近的公交站也得走900米，她忍不住在心里叹气。还没来得及收回手机，却发现迎面走来三个混混。
　　他们微眯着眼盯着她，显然是来者不善。
　　李笙略过三人，看向远处，一群混混饶有意味地张望着。她微微皱眉，眼睑低沉。
　　“美女，一个人来这边喝酒？”还是黄毛率先开口，说话时他脸上的横肉都挤到一处，一副吊儿郎当的下流样。
　　李笙不由得撇嘴，隔着几步的距离她都能闻见他们身上难闻的酒精味，顿时熏得她的胃有些难受，嗓子好像也在冒酸水。
　　没遇见过这样的情况，但是李笙一向不愿在陌生人面前露怯，所以此刻她表现地极其镇定。她打开手机，停在输入110的拨号页面。
　　另外两个小混混见黄毛搭讪失败，在一旁露出鄙夷的神色。
　　黄毛出师不利，又见李笙一副嫌恶的表情，当下就急了。于是借着酒精的威力一把扯过李笙的手臂。
　　似乎是没料到对方会直接动手。李笙没站稳，一个踉跄摔倒在黄毛身上，手肘也因此在水泥地上摩擦出血渍。
　　黄毛被美女扑了个满怀，得意得不得了。另外两个混混也吹着口哨起哄，朝街对面比了个手势。
　　“如果你们再骚扰我，我立马报警。”李笙用尽全力推开黄毛，直接亮出手机。细瘦的手臂上出现了几条红色的抓痕，在路灯下有些醒目。
　　这群混混也不是第一天做这种事了，以往遇到好看的女生，他们大多言语挑逗几番，被骚扰的女生要不是直接被吓坏了逃走，要不就是叫嚣着要报警。他们得了语言上的甜头，也就懒得继续骚扰了。
　　他们还是头一次遇上像李笙这样的。她素面朝天，穿着简单的衬衫长裤，彷佛与这里的一切都格格不入，却美得让人移不开眼。
　　黄毛不知道喝了多少，此刻报警两个字不但没让他害怕，反而刺激了他被酒精麻痹的神经。他伸手抢过李笙的手机，另一只手准备再度将她拉进怀里。
　　“报警？你还想报警？”黄毛面色恼怒，大声朝李笙呵斥。
　　手机重重地摔在地上，李笙正要反抗，眼前却闪过一道黑影。接着她听到几声□□碰在硬物上的声音，伴随着惨烈的哀嚎。
　　只见粱晋一脚踢向黄毛的肚子，后者直接栽向路边的花坛，骨头在石阶上发出咔嚓一声。
　　“滚蛋。”低沉到发哑的嗓音，让人不寒而栗。
　　另外两个混混见状，往后退了两步，又不甘示弱地朝粱晋骂道：“老子和朋友说话关你屁事，你是哪里冒出来的？”
　　粱晋冷笑：“你和谁是朋友呢。”
　　黄毛在花坛里拼命挣扎，后背疼得直冒冷汗。他努力抬手指着粱晋：“你小子有种别走。”接着转头对另外两个混混叫喊道：“你们俩死人吗？看不到老子受伤了！”
　　其中一个穿着花衬衫的小青年闻言立马上前把他从花坛里拉出来。黄毛吃力地扶着腰，接着艰难地挥着手臂，使劲咬着后槽牙说道：“快，把钢哥他们叫来，快去！”
　　花衬衫大声咒骂了两句，几乎是百米冲刺地跑向好夜酒吧。簇拥在门口的几个混混随着他指的方向看去，为首的钢哥视线落在梁晋身上，心中一惊。
　　“这事我管不了，你们惹到大麻烦了。”话音刚落，他也顾不上脸面道义了，赶忙带着自己的人上了一辆面包车，很快便扬尘而去。
　　花衬衫愣在原地，彻底懵了。
　　这边，李笙一把将粱晋拉到身后，她捡起地上的手机，拨通电话，语气毫无波澜：“喂，是警察吗。”
　　两个混混见外援迟迟不来，于是只得往后退，骂骂咧咧地走开了。
　　梁晋看着女孩纤细的脖颈，脸颊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红。余光瞥见街对面，孟辛原和余帛一脸看好戏的表情。
　　梁晋挥手示意他们先走，眼神始终停留在李笙身上。
　　黄毛刚走，李笙便呼出一口气，胸腔快速地起伏着，捏着手机的指节也有些发白。
　　梁晋察觉到女孩似乎在发抖，下一秒注意到她手中的手机，屏幕已经摔得粉碎，显然已经不可能开机了。
　　原来刚才报警是装的，还以为她胆子挺大，既能深夜救下流浪汉，又能舍身保护路人。
　　还没来得及说话，女孩便缓缓地蹲了下去，她看着粉碎的手机屏幕，忍不住小声啜泣起来。
　　梁耐着性子半蹲下去，语气虽慵懒，却能听出一丝急切，“你哭什么。”
　　李笙闻言抬头，似乎对梁晋还在身旁感到意外，她用手揉搓了一下脸侧，开口道谢：“谢谢你，要是没有你，他们可能不会这样就走掉。”
　　接着她站起身，准备离开，身后的人却突然开口叫住她。
　　“你流血了。”梁晋此刻才注意到她的手肘溢出的血迹，深深浅浅几道血痕，上面还沾有路边的尘土。
　　李笙抬头看向他。低血糖的毛病犯了，刚才又蹲了一会儿，此刻眼睛有些发晕，眼前的人也看不大真切。
　　李笙觉得他的轮廓有些熟悉，不知道是不是在哪里见过。等视力彻底恢复，李笙才看清楚了他。
　　面前的男人剪着利落的短发，鼻梁挺而翘。细长的眉眼之下，是略带糙感的肌肤。黑色衬衫被撑得恰到好处，袖口微微卷起，露出线条流畅的手臂。他的下巴冒着青色的胡渣，此刻嘴唇微抿，眼神□□地望着她。
　　对方似乎没有要走的意思，李笙有些不解。
　　“我们认识吗？”在这种莫名其妙的熟悉感的驱使之下，她忍不住问了一句。
　　这下男人不再说话，抬脚往街对面走去。李笙也不打算追问，她搂了搂肩上洗得泛白的帆布包，思考着该如何回学校。
　　不幸和倒霉向来是相依而来的，此刻她竟然因此松了一口气。毕竟局面不会更糟糕了。
　　犹豫不决舍不得换掉的二手手机，不愿再回去的家，彻底消失在她的世界里吧。李笙闭上眼，企图让情绪平静下来。
　　突然袭来的刺痛感将她的思绪拉回了手臂上，李笙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凉气。
　　“上车，我带你去买药。”梁晋一只手搭在车窗上，吊儿郎当的样子，语气却异常坚定。
　　李笙看见男人竟再度折返，甚至还开着一辆看起来就价值不菲的车，下意识警惕起来。但碍于对方并没有冒犯她的言行，甚至在几分钟前还救了她，所以她礼貌地拒绝道，“不用了，我回去喷点酒精就行。”
　　接着她立马补充说道：“谢谢你的好意。”她的声音很疲倦，语调轻轻地，吹散在干燥的冷风里。
　　梁晋没接她的话，他将目光从她的伤口处移开，淡声道：“严重的话，你会截肢。”
　　截肢？
　　这个男人是当她傻子吗……
　　虽然她此刻确实感受到了很强的刺痛感，伤口一直在往外渗血，看起来颇有些触目惊心的意思。
　　沉默片刻，李笙拉开车后门坐下。倒不是因为她怕截肢，而是这里离学校确实很远，附近的药店也不知道要走多久。
　　最重要的是，她的直觉告诉她这个男人是个好人。
　　车内陷入了沉默。李笙上车后，梁晋便一言不发，专注地开着车，似乎已经有了目的地。
　　车辆驶入一条单行道，接着稳稳地停在了一间药店外。李笙看向窗外，发觉街景异常熟悉，似乎离学校不远了。她往驾驶座靠了靠，慢慢开口：“谢谢你，就送我到这里就可以了。”
　　似乎又怕对方觉得自己的感谢没有诚意，下一秒她礼貌性地补充道：“其实我是京大的学生，以后你如果来这边玩，我请你吃饭——表示感谢。”
　　梁晋顿了顿，“真不认识我了？”
　　李笙一头雾水，他们认识吗……难道是补课机构的学生？或者是之前兼职的时候见过？
　　瞥见她迷惑的表情，梁晋微不可察地撇了撇嘴，似乎不满意对方的反应。
　　也罢，倒也没必要认识。梁晋的眼神略带玩味，漫不经心地想着。
　　李笙察觉到有些尴尬，不知道对方是在搭讪还是真认识她。见梁晋没有说话的意思，她索性快速下了车。
　　进了药店，她买了碘酒和绷带，走到收银台旁，从裤子里掏出一些零钱并递给店员。药剂师见她一个人行动不便，好心地上前帮她处理伤口。
　　李笙默默往店外看了一眼，黑色轿车已然不在。她缓缓吐出一口气，客气地对热心的药剂师道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