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第一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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落日时分，京大校园两旁的梧桐撒下斑驳树影，空气中都是被阳光炙烤过的树皮的味道。
李笙从三教跑出来，赶着去勤工俭学报亭换班。
纵使在这个城市已经度过了两个夏日，李笙仍然难以忍受这里干燥的空气，室内外的温差瞬间让她的额头冒出了细密的汗珠。
勤工俭学报亭，顾名思义就是学校给需要勤工俭学的学子们提供的一个打零工补贴生活费的去处。一次工作两小时，很轻松，李笙有时甚至可以悠闲地在这刷完一套英语试卷。
罗诗瑶隔着大老远就看见李笙了。她一边收拾手边的水杯和笔记本，一边再度在心里感叹。即使隔着五十米的距离，李笙只是穿着没有任何图案的白色T恤和泛白的牛仔长裤，罗诗瑶也能从熙熙攘攘的人群中一眼就认出她。
清水出芙蓉，美貌无需雕饰。罗诗瑶觉得这句话简直和李笙完美适配。
“我没来晚吧？你快去吃饭，别耽误了晚上的课。”
“你放一百二十个心，这还有半个多小时呢。”罗诗瑶不紧不慢地在值班表上打了个勾，接着从报亭里走出来。
“对了，项轻阳在球场里打球呢，进去之前还专门问了我你今天来不来。”罗诗瑶调侃道，伸手指了指不远处的篮球场。
“真羡慕你啊，项轻阳诶？什么时候见他对别的女生这么殷勤过。又帅又有钱，你说……”
李笙丝毫不在意对方的话，她钻进报亭里，微微侧头。
“项轻阳是谁？”
……
滔滔不绝的仰慕之词戛然而止，罗诗瑶不可思议地转头看着李笙。
谁知对方正慢条斯理地从包里掏出一张六级试卷，又将笔帽盖在笔头上，一副专心学习闲人勿扰的姿态。
还真是人比人气死人。
眼看没时间和李笙闲聊了，罗诗瑶摇了摇头，背上书包离开了报亭。
她那么惊讶是有原因的。
项轻阳是京大计科学院最出名的一号人物，长得帅成绩好。不仅如此，学校里一直有关于他家庭背景的传闻，据说他爷爷是京市某个部队的大人物。
要知道在寸土寸金的京市，有钱人遍地走，倒也不新鲜了。可是有权的人那是真站在食物链的顶端，明里暗里都没人敢得罪。
所以即使在人才济济的京大，项轻阳仍能凭借各项出色的条件而被京大学子所熟知。
李笙在手机上查找着新的兼职信息。
手机的款式已经很老了，触屏既不灵活还容易卡顿。她找得很吃力，但却并不急躁。
突然手机上方跳出来一条短信，李笙看了一眼来信电话，没有任何情绪起伏。
不用看她也知道，是母亲催她给家里打钱的消息。
她是镇上唯一一个考上名牌大学的大学生。当年她考上京大的消息轰动整个红谷镇，巴掌大的地方，人人皆知出了个女状元。政府拉出横幅，书记上门恭贺父母，顺带拍摄状元特辑，给整个县的家长们取取经。
然而当年奖励给她的五万元，她是一分也没见着。不过李笙也不意外了，她的生活向来如此。在这个家里她不受待见，甚至连她的出生也一贯被母亲诅咒为一个错误。
“同学，你几点下班啊？”少年张扬的声音在吵闹的环境中异常清晰，将李笙的思绪拉回了盛夏的校园。
“我为什么要告诉你。”李笙面无表情地关上手机，没有要搭理他的意思。
项轻阳刚打完球，汗水顺着侧脸不停地滚下。他一手拉了拉肩上的运动包，另一只手撑在陈列柜上。
项轻阳向来对自己的魅力有十足的信心，所以即使对方扔下一张冷脸，他也并不生气，脸上的笑容更甚。
“那我买瓶水总可以吧？” 他指了指旁边的饮料柜。
李笙点头，从凳子上站起身。
操场那头断断续续地走出来几人，似乎都是奔着项轻阳来的。
项轻阳拿出一瓶矿泉水，递给李笙。对方拿起扫码枪，打了码之后又扫了扫手机，接着递还给他。
“原来在这追女孩儿啊—”人群中有人发出啧啧的感叹，伴随着起哄的笑声。
“少管闲事。”项轻阳用手臂把他们赶到一旁。“你们，吃的喝的自己拿，我请客。”
一听说有人请客，六七个少年围上来。李笙不急不慢地扫码收钱，似乎并未受到影响，也不觉害羞。
“这算照顾你生意吗？”项轻阳一脸得意地开口。
“同学，我只是个打工的。不过，老板应该会感谢你的。”奈何对方并不买账，甚至发出了轻微的叹气声。
“明天你还在这吗？”项轻阳并不在意，继续厚着脸皮询问，颇有几分契而不舍的味道。
他是在上周的外院风采之星活动见到李笙的。
她站在舞台中心，一身白裙，光彩夺目。
本来是被拉去凑热闹的，没想到却一眼心动。台上比赛如火如荼地进行，少年的心思却早已飘远，耳尖也在不知不觉中染上了红色。
李笙抬头，直视项轻阳的眼睛。
她是向来不胆怯的，清透的墨色瞳孔有灼人的力度。
“不要浪费时间在我身上，我不谈恋爱。”她的语气淡漠，毫不拖泥带水。
拒绝的态度已然很明显了。
如果是别人说这句话，多半是为了躲避追求而无奈编织的善意谎言。但对于李笙而言，这就是她的生活，光是打工赚钱就已经消耗掉了她一大半的精力，谈恋爱于她不是选择，而是奢侈。
何时被这样直接拒绝过，项轻阳的脸终于有些挂不住了。包里的手机响动，正好化解了现下的尴尬。
“喂，我在学校呢。”不知道对方说了什么，项轻阳的脸色有些不好。“怎么这么突然，粱晋哥怎么样了？”
挂断电话，项轻阳就匆匆离开了。
之后的几天李笙没再见过他。她已经想好了，要是下次他再来，就告诉他自己有男朋友了，省得麻烦。
周末，这座城市的俊男靓女们散布在每一个角落，彰显着繁华都市的不夜魅力。
李笙从不在深夜兼职，今天是临时被老板拉过来帮忙。报酬很丰厚，加上老板平时也对她多有照顾，她难以推脱。
十一点十分，李笙从英语机构走出来。地铁已经停运了，李笙扫了辆单车。
她得赶在十二点的门禁前赶回学校，一旦错过她就得在外面找家小旅馆将就一晚上，既睡不好还浪费钱。
一路上她把踏板踩得飞快，眼看离学校越来越近，人也越来越少。
学校在马路对面，李笙靠着路边把车停下，准备穿过前面的人行天桥。
这里的路灯向来不大亮，因为夜深了行人也很少。但因为在学校附近，所以纵使地理位置偏僻，一般来说也较为安全。
她快步走着。天桥没有电梯，要先爬很长一段楼梯然后转弯过桥。
北方的夜晚时不时会刮起一阵阵的大风，安静的夜空中似乎只能听见风在摆动。
李笙快步走着。入夜凉，她拢了拢肩上的包。
不和谐的易拉罐碰撞声倏地打破了此刻的安静。
尚来不及想前面是否有人，李笙的鼻尖突然溢满了刺鼻的酒精味。随着脚步的逼近，这气味越来越浓厚，甚至能听到沉重的呼吸声。
大晚上的，难道天桥上有流浪汉？李笙没多想，脚步不由得加快了些。
直到她看见半靠在栏杆处的男人。
毫无预兆的。
他的脸隐匿在夜色中，头顶昏暗的路灯在发尾打下一丝光晕。身着黑衣黑裤，仿佛整个人都坠入了这寂静的黑夜。
李笙是有些疲倦的。上了一天班，又骑了几公里的车赶回来。
但她还是没有缘由的，又看了眼地上的男人，默默在心里判断。
他显然不是流浪汉。
即使此刻他正狼狈地在无人的天桥上喝到烂醉，李笙也能从他的穿着和干净程度上判断，这应该是个正常人。
尤其是那些喝空了的易拉罐，全都整齐地丢在了塑料袋里，哪个流浪汉会这么有公德心。
应该是遇上了特别伤心的事情了吧。
她小时候每次受了委屈，都躲在那间逼仄的阁楼里，用被子蒙着头大哭。她还记得被子上浓厚的灰尘味，呛得她很难受。后来她再也不哭了，不仅是为了让身体好受些，更因为她终于明白除了自己没人会在意。
男人挪动了一下身子，乌黑的睫毛打下一圈阴影。他闭着眼，手肘放在膝盖上，手中的易拉罐摇摇欲坠。
李笙看见了他脸上的泪痕。
李笙向来独来独往，没有很亲近的朋友。因为不相信会有人无故对自己好，也很难坦然接受别人的好意，所以宁愿选择与别人保持安全距离。
但此刻，不知道是因为被母亲索要生活费的短信纠缠得头疼，还是一份接着一份的兼职让她喘不过气。
她突然想帮一个陌生的酒鬼。
因为她知道难受的时候有人帮自己一把是件多么值得感激的事。
看他西装革履的，想必是这个城市的打工族。在这里睡一晚上，应该会错过明天早上的工作。何况这里白天的人流量很大，这样醒过来，应该很丢人吧。
没有片刻犹豫，李笙蹲下身，拍了拍他的肩膀。
“你等下，我去帮你买解酒药。”
李笙拿出手机看了一眼，十一点半了。她记得前面有一家24小时便利店，动作快点应该来得及。
粱晋感受到肩上的力量，随之而来的是轻柔的女声。他听不真切，只能勉强睁开眼，余光中是一个扎着高马尾的女生向远处跑去的背影。
酒精的麻痹让他暂时从痛苦中抽离。他微眯着眼，远处的霓虹灯光绚烂迷人，眼前的一切都是那么模糊。
他踉跄地起身，抬手搓了一下脸。
六月的晚风还带着些凉意，就这样一股脑地灌进了他的脑子里。
他终于清醒了些。
连路人都被你吓跑了，你现在可真能耐。粱晋自嘲地想，嘴角勾起讥讽的笑。
下一秒，他弯腰捡起地上的塑料袋，里面的易拉罐发出沉闷的碰撞声。
正抬脚准备离开，近处的楼梯却响起了一阵脚步声。
声音密而细，听得出来人的急迫。
李笙手里提着一个袋子，里面是一瓶水和一盒解酒药。她从楼梯下跑上来，小口喘着气。
刚才那人靠着的位置此刻却空无一人。
他是酒醒离开了吗？李笙不明所以，正打算径直往前，却突然撞上一双漆黑的眼。
此刻粱晋斜靠在栏杆上，身下是稀疏而过的车辆。三两车灯的光亮在他的脸上打下不同形状的阴影，也勾勒着他的轮廓。
他就这样直勾勾地盯着李笙，不加掩饰地将灼然的眼神落在她身上。
李笙愣在原地。她察觉到先前躺在地上的男人此刻正打量着自己。她站在逆光处，看不大真切他的脸，但却能看清他的眼睛，眼底是晦暗不明的情绪，显然已经清醒了很多。
反正都买了，还是给他吧。
“这是水和解酒药，你可以现在吃一颗，应该会好很多。”
李笙率先开口，然后将袋子递给男人。
男人一怔，似乎不明白她的意图。桃花眼泛着水色，充满了酒精带来的些微迷醉情绪。
李笙见他不为所动，进而解释道：“我刚才看你醉倒在那儿，就顺手买了解酒药。”顿了顿，李笙继续补充道：“里面是药店的小票，我不是骗子。”说到这份上，李笙自觉已经仁至义尽。
男人仍然没有什么动作。
算了，快来不及了。李笙无奈地想。
她最后一丝帮助陌生人的热情也消失了，现在只想立马赶回寝室。
正准备迈开步子快跑，面前的男人却突然伸手拿过袋子。
阴郁的目光也随之落在她身上。
所以自己是被当成醉鬼，还遇上了一个好心的女大学生。在接近凌晨十二点，无人的天桥上？粱晋暗自腹诽。
他还是觉得有点懵，大概是真的喝醉了，眼前天旋地转的。
他就这样直视她，不加掩饰的。
像是海上航行的水手，唯有注视着一个点，才像是抓住了指引方向的船舵。
李笙从包里摸出手机，惊觉只剩八分钟了。她不敢再耽误，快步跑开。
粱晋手心一沉，面前的女孩已经迈出去几步。粱晋望着她离开的方向出神，身上凛冽的气息更甚。
突然刮起一阵风，视线中女孩的马尾随着跑步的动作而不停摆动，在风里被卷出好看的弧度。
他心下一软。
“谢谢”。低沉又沙哑的男声响起。
李笙应当是没有听见的，但在拐弯处她却鬼使神差地放缓了脚步，突然转头。
似乎是有什么话想说，张了张嘴。
粱晋什么都没听见，又好像听见了什么。
还未看清她的表情，她早已跑出了自己的视线，话音好像也随风飘散了。
李笙闭上眼，全力往宿舍冲刺。
长夜漫漫，希望他今晚还能睡个好觉。
粱晋回过神来。不知何时，影子被路灯打下的阴影包裹住了。
他转身离开。
安静的夜里，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似乎也随着酒精一同挥发掉大半。
作者有话说第1章 第一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