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前月下时》杜与梨

2、第 2 章

　　“……我在屋里坐了一下午，口渴又没找到茶水，便喝了一小口。”秦予禾脸颊烧了起来，低了头悄声道。
　　林述钦面色冷峻，接过秦予禾手中的杯子放在桌上，扫视一圈，摇了铃命丫鬟进来送茶水，又吩咐准备水沐浴。
　　丫鬟领了命下去，二人一时无话，气氛又冷起来。
　　林述钦坐在八仙桌面前，不住地用手指敲着桌面，眼睛打量着屋里的陈设。
　　秦予禾惦记着新婚之夜不能失了仪态，想起嬷嬷教的规矩，起身堆笑道，“相公，既是要沐浴，我便伺候你更衣吧？”
　　林述钦打量着秦予禾，视线定格在她的杏眼上。秦予禾虽眼角带笑，眼中却不见一丝真情，林述钦想起了今日席间应酬过的许多面孔，垂眸拒绝道：“无妨，我自己打理惯了，想必你也累了，歇歇吧。”
　　秦予禾虽被拒绝，脸上还是带着笑。
　　两人沉默时，丫鬟备来了茶水果子。
　　林述钦留下“请自便”三个字后便去了里面沐浴。
　　秦予禾自顾自地饮茶，不知不觉半壶茶都进了肚子，确还是没想明白自己是哪里得罪他了？怎么新婚之夜都没有一点好脸色。
　　腹中饥饿，盘中的栗子糕香甜可口。秦予禾没吃两口便觉胃中翻江倒海，似被抓着一般，食道中酸水上涌。
　　糟了，这是要吐。
　　千钧一发之际，秦予禾来不及叫人，忙冲到了内室，奔向了漱盂。
　　林述钦正在浴桶中沐浴，闭目养神。听得有人闯入，从水中惊起，抹了抹脸上的水定睛一看，却只见昏黄烛光下，秦予禾捂着嘴弓着腰冲过来。
　　林述钦迟疑一瞬，问：“你怎么进来了？”
　　秦予禾摆了摆手，无暇说话，只伏身呕着，半天只吐出了几口水。
　　林述钦见她状况不好，欲叫人过来伺候，却被秦予禾劝阻。
　　“别，别叫人，我只是刚才喝多了水，胃中不适。休息一会儿就好了。”秦予禾勉强直立起身，颤声道。
　　林述钦见秦予禾面色发白，鬓边碎发散落，与刚才判若两人。忙从浴桶中起身，随手拿了一件白色内衫披上，又取了一杯茶给秦予禾漱口。
　　秦予禾顾不得其他，只觉得自己身子无力，脑中不断浮现这一天的各种事情，胃似被猫挠着……
　　不会死吧？难不成多喝了两口水就要死在新婚之夜了？
　　秦予禾漱了口便瘫坐在地上，脸伏在膝盖上。
　　林述钦蹲下身子与她齐平，抬起她的脸，用袖子擦了擦她的嘴角的水渍，又将她扶正坐好，手搭在秦予禾的手腕处，把起脉来。
　　“今日可曾吃了什么？”
　　“今日白天未吃。下午和晚上各饮一杯酒，刚才又喝了不少茶水。”
　　“……只怕是饮酒刺激肠胃了，又饮了许多水胃胀。我帮你按下内关穴。”
　　说罢，拉住秦予禾的手腕，手指按在内关穴上，微微发力。
　　按了半晌，秦予禾才觉那股恶心劲儿没了，一股陌生的气息侵入鼻息，隐约能闻见青草气味。
　　抬头一看，林述钦衣衫不整，身上白色的内衫湿着，紧紧贴着胸口和大臂。因按穴位用了些力气，手臂上肌肉拢起。
　　此人竟不是个文弱书生。
　　二人的离得近，如此一番折腾倒都出了一身汗。
　　林述钦见秦予禾眉头舒展，脸色好了些，道：“可还有什么不适？”
　　“没有了，只胃上还有些不舒服。”
　　“一个时辰内不要饮水饮食。一个时辰后吃点热粥就是了。”
　　林述钦放了秦予禾的手，起身时才觉自己衣衫不整，秦予禾虽着喜服，但发髻松了，朱钗乱了，唇上的胭脂也晕了。
　　林述钦伸出手示意秦予禾起来，秦予禾有些乏力，半天没有动作。
　　“你若是继续坐在地上，病情可是会加重的话……。”
　　一句话未说完，秦予禾攀着林述钦的手臂挣扎着站了起来。
　　思忖再三，红着脸悄声道：“那个……今晚之事能不能不要告诉别人。”
　　秦予禾本想装出个温柔贤淑的样子在新婚之夜二人初次见面时留下个好印象，没想到，话还没说两句就丢了这么大的人。
　　秦予禾嫁进林家本就是为了祖母的病，若是祖母病没好，她却病了，往后的日子只怕是不好过。
　　若是让大家闺秀名门之后殷婉仪知道自己在今夜失了礼，自己怕是永生不能再进秦家大门了。
　　林述钦知秦予禾担忧，半晌，点了点头，叮嘱道：“今夜的事我帮你瞒着，可日后你不能随意饮酒，更不能不吃东西。”
　　秦予禾点头如捣蒜，谄媚笑了两下，缓缓退出了里间。
　　路在妆奁前对着铜镜一望，险些要晕了过去，小脸惨白，面有疲色，妆容发髻衣衫无一处完整，顶着这幅尊容闹了一阵子，还被林述钦伺候着端茶送水……
　　秦予禾不敢再多想，唤了小苍进来伺候梳洗。
　　“姑娘，你这是怎么了？”小苍眼睛大大瞪着，面有担忧之色，拉着秦予禾的手问道。
　　“无妨，你替我卸妆更衣。以后在林家你得叫我夫人。”秦予禾声音虽小，语气却不容置喙。
　　主仆二人拆着头发上的珠钗和通身的配饰，好容易才将头上戴的、身上戴的东西取了。
　　正忙时，林述钦已换了寝衣过来。林述钦又交代小苍取些热粥和解酒的吃食来。
　　不一时，几个丫鬟端了蜂蜜水、热粥等东西来。
　　二人着寝衣对坐。
　　秦予禾已卸了妆，散了发，同大妆时的明艳相比，更为清丽秀婉。
　　秦予禾欲伺候林述钦用饭，林述钦抬头看了她一眼，道：“我父母早亡，之后便是自己伺候自己，贴身伺候的也只是郑武一个小厮，这些事情上并不讲究。”
　　秦予禾点了点头未言语，听罢便慢吞吞喝着粥。
　　林述钦本不饿，此时只是喝些蜂蜜水解酒。
　　这样二人对坐，只默默饮食的日子在林述钦的记忆里几乎是没有。自父母仙去后，在林家一大家子吃饭是常有的事，更多的时候是自己吃。
　　屋里突然多了一个人呼吸，林述钦有些不适应。
　　秦予禾怕吃多了又要吐，用了不多便放下筷子。
　　二人饭后便去安睡。
　　秦予禾白日里起得早，适才又身子不适折腾了一通，此刻只觉得疲惫至极。
　　心中却惦记着嬷嬷说的圆房一事，纠结半晌，咬牙起身正欲去解林述钦的衣带，却听得身旁均匀的呼吸声。
　　秦予禾坐着看了半晌，见林述钦已经熟睡，自己安心躺下合了眼，没过两分钟已经开始神游。
　　秦予禾这夜睡得并不好，做了一晚上梦。梦里一直在出嫁，坐着轿子去林家，林家长长的院子走了又走，总也走不到头，好容易以为到了，推开门却又是殷婉仪在训话。
　　早晨惊醒时，头痛欲裂，身子疲惫，蹑手蹑脚地下了地却如同踩在棉花上一般，双腿无力。
　　秦予禾见天色还早，推了门，唤了在门口等着的小苍进来伺候沐浴。
　　待整理毕，已经是半个时辰后。
　　林述钦昨夜酒烧心，迷迷糊糊直至半夜才睡着，早晨醒来时，身旁无人，那人也不在房内。林述钦仰头望着火红的帐子，半晌终于确定昨夜成婚的确非梦。
　　正在发呆之时，秦予禾轻轻推开了门。
　　秦予禾今日身着碧色长衫，头上簪着金丝攒八宝簪子，脸上只略施粉黛，整个人却清新脱俗，荣光焕发。
　　仅一夜之间，病色全退，只是细细看来，眼底有一层疲惫。
　　秦予禾缓步走至床边，体态优雅自如，见林述钦起了，忙招待丫鬟伺候着洗漱换衣，自己则斟了茶亲自捧给林述钦。
　　红唇亲启，道：“相公昨夜歇得可好？厨房准备了粥，可要用些？”
　　林述钦看着秦予禾那一抹微笑，同昨日揭盖头时一样，眼神直愣愣地瞧着秦予禾却闭口不言。
　　秦予禾被看得不自在，无奈开口道：“可是予禾哪里做的不合相公的心意？”
　　“噢……是你。我还以为我半夜换了个新娘子。”
　　秦予禾听出了林述钦口中讽刺之意，却全然不在意，依旧端了茶过去。
　　林述钦接过茶，面无表情，抿了一口道：“时辰差不多了，该去敬茶了。”

　　二人出了府门，早有小厮并轿子在门口候着。二人乘了轿子，不一会儿，就到了林怀安府上。
　　秦予禾跟在林述钦身后，绕过影壁，穿过抄手游廊，又走过一片竹林，见一个高门前两个丫鬟立着，方知是到了。
　　行路时路上碰见的小厮丫头各行其事，院子里静得只听见鸟叫。秦予禾捏了捏手中的帕子。
　　前面林述钦轻声道：“林家人丁单薄，今日只见见祖母，二叔和婶婶。如常便可，不必担忧。”
　　门口的丫鬟见二人来了，轻打门帘，早已有人入内通报。
　　秦予禾跟着林述钦进了门，屋中间两张紫檀木太师椅上坐着林老太太和林怀安，旁边各有一几摆放着茶果，堂下有六张雕花椅子，右首椅子上坐着一三十多岁衣着华丽珠光宝气的妇人，秦予禾知这便是林述钦的婶婶郑毓了。
　　才进门，郑毓忙起身迎了上去，“可巧了，老太太正念叨你们呢，这便来了。”说着便拉了秦予禾的手。
　　二人立于屋内，请了安。随即有丫鬟捧了茶来。
　　秦予禾缓缓端起一杯递与老太太，欠身道：“请祖母喝茶。”
　　林老太太嘴角含笑，接了茶抿了一口，道：“好好好，新妇进门了，我也就安心了，日后只管好好辅佐述钦便是。”
　　说罢，取过一攒金丝的翡翠簪子递与秦予禾。秦与禾接了簪子道谢。
　　林老太太又拉着秦予禾的手道：“述钦的宅子离这虽不愿倒也不近，不必日日来请安，什么时候得空了过来看看我便是。”
　　秦予禾点头应了，说自己定常来的，到时候可别嫌她烦，又逗得老太太笑起来，直拉着她的手不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