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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羽衣 ...

  •   气团:“……算了,不管还有多少‘镌心铭骨’的回忆,总有走到尽头的一刻,那时你就再也醒不过来了。”

      任今宓耷拉脑袋,边走边踢地上的石子:“醒不来拉倒,我无儿无女、无父无母的,有什么可惦念呢,真死了也就不过如此。”

      气团有些急了:“别呀,你才五岁,这身体你不要你给我呀。”

      任今宓无奈了:“真的假的,真听不懂啊?”接着又抬眼话锋一转:“好好好,这身体你想要啊,那给你。”

      气团一时愣住:“你……你真不要啊?”

      任今宓压根不信他能把自己顶替了,无所谓道:“也不能白给你,这样吧,你说说你的出生来历……还有,你为什么想活着,越感人越好,用个动人的故事来换我这个壳子,怎么样,很划算吧。”

      说着,就见一直走在前头的灵枝被一个黑影掠过,下一刻她的头颅被扭转了一圈,瞬间没了声息。

      身体还未来得及倒地,黑影便将人掳走了,小道瞬间变得安安静静,仿佛无人来过。

      ……就这。

      任今宓只觉自己脑子里编不出东西了,她随意看向前方陌生的院落,大概是到前院了,那都是男客的居所。

      她居然还仔细回忆了一下,这天的男客除了文宏标还有谁不在宴会上。

      气团也对前面那一幕感到好奇:“她去哪了?”

      任今宓:“不知道……你看,这种故事就编得很无聊。”

      气团回过神来:“这么说,你是认真的?”

      见任今宓郑重地点了点头,气团开始思索从哪说起:“这没什么问题,我的经历保证有意思。”

      见他迟迟不开口,任今宓:“你先说说你是哪里人。”

      气团顺势缓缓道:“我是在鹤庆府剑川州出生的,那地方,你小小年纪恐怕没听说过。”

      任今宓翻个白眼:“怎么可能。我大伯去过那儿,还曾带回来一些兰花种子,你忘啦。”接着又奇道:“怎么会想到那的?汉阳府、九江府、宁国府,你怎么不编个近些的?”

      气团感觉自己在对牛弹琴:“我不是编的,不过你们现在的五岁小孩,知道的已经这么多了吗?”

      任今宓只听了自己想听的:“好吧,那你父母是什么人,白族人,彝族人,还是居住在那的汉人?”

      气团:“真知道的还挺多,不过都不是,我姥姥一家祖上来历已不可考,据说是几代以前逃难到古章村附近的,但她家穷困,和村里其它人往来也不多。而我的姥爷就比较神秘了,他来自一个你们都没听说过的族群——卡鲁族。”

      任今宓讶异地挑眉,但嘴上却说:“谁说的,我听说过。”

      气团忍不住发出一点笑声:“是吗?那你说说,卡鲁族是来自哪里,她们穿什么样的衣服,过什么样的生活,这些你都清楚吗?”

      任今宓也笑了:“我在等着你编呀,等你编完我不就知道了?”

      气团笑声一噎,被任今宓这鬼态度给气到了,只好压下脾气继续道:“我的姥爷是逃出卡鲁族的,姥姥说,他第一次见到姥爷时,被他身上各种金光灿灿的宝石,以及从未见过的异族服饰所吸引,因此救下了他。”

      任今宓:“美人救英雄,好。难道你姥姥和她的家人,对那些珠宝不为所动?”

      气团:“……应当是动心过的,姥姥说那些珠宝,我的三个舅公们一起用力扒,都没法把它们弄下来,像是……像是镶嵌在肉里一般。”

      任今宓:“这是怎么个穿法?你的舅公们就没用刀子把它们割下来么?”

      气团坦然道:“这种事,纵使是做了,姥姥又如何会对我说呢?总之,他们救醒了我姥爷,并且让他在那暂住养伤,后来姥爷和姥姥培养出了感情,便由舅公们做主,让两人成了亲。”

      任今宓:“这个故事平平无奇呀,你说你姥爷是逃出卡鲁族的,那么就没有人来追杀他吗?”

      气团:“别急。你难道不好奇那套宝石衣裳,去哪了吗?姥爷醒来后就将衣服脱下,藏了起来——唔,他把衣服用奇怪的皮子包好,埋到地底深处。后来舅公们嫁妹时提出过一个条件,就是将姥姥嫁给他之后,他需得将宝石衣裳卖了,换得的钱用来养家糊口。”

      任今宓:“这个条件无可厚非。”

      气团:“姥姥一家在族里也算非常穷困的,舅公们苦劝之下,姥爷最终还是同意了,但他提出一个很奇怪的要求,就是这件衣裳卖出之后,买家要马上将它作为陪葬品,放入墓地里,不能令其重见天日。”

      任今宓奇道:“这可怎么卖得出去?且不说谁家墓葬里会放一件异族衣裳,有钱人谁闲得没事跑那么远去买陪葬品?自己家的还放不完呢。”

      气团苦笑道:“是啊,但无论别人怎么劝,姥爷就是不松口,直到她和姥姥成婚大半年之后,一个姓李的客人找上门来,花费重金要买这件衣裳!”

      任今宓:“哦?他是要把衣裳拿去做陪葬品?”

      气团:“他是这么说的,他说自己的祖父命不久矣,为了让他老人家地下过得气派,还要投个好胎,他正在寻找各种奇珍异宝、书画古董。一个算命先生说他祖父墓里还缺一奇珍,免费替他占出一卦,卦象显示他若去剑川必能得此宝物,因此千里迢迢赶到那里,最后果不其然。”

      任今宓:“瞧着像是骗人的把戏,那算命先生不会是你舅公找的托吧。”

      气团:“我舅公们不怎么懂汉话。”

      任今宓:“那就是瞎猫撞上死耗子。”

      气团不想理她:“那李先生诚意很足,还说墓室已经修好,姥爷不放心可以去他老家,亲眼看着那衣裳被存入墓室。”

      任今宓:“若是等你姥爷一走,他就把衣服取出来,那又怎么说?”

      气团:“我姥爷也这么问了,舅公们劝他说汉人不会干这么晦气的事,而且那衣裳是外族人款式,汉人不会穿,上头的宝石又是刀割斧劈都取不下来的。而且汉人也没有将异族衣服挂在家里展示的习俗,除了作为奇珍异宝拿去陪葬,剩下还真没什么用处了。”

      任今宓:“有点道理,所以他就这样卖了?”

      气团:“我姥姥怀了我娘,家里急着用钱呢,而且那姓李的瞧见那衣裳实物后,有些失望,只说这些宝石在中原见多了,做个陪葬品也勉强,还压了下价,我姥爷算是放心了,走前叮嘱他,要用他做的那个,刻着卡鲁族文字的皮子裹好,陪葬时一同埋下,轻易不能打开。”

      任今宓:“真讲究,若是打开了又会如何?”

      气团叹了口气:“其实只要那些宝石牢牢镶嵌在衣服上便也不会如何。”

      任今宓笑道:“你知道的倒是清楚,那这故事也就没什么意思了,我还以为这衣服上有什么诅咒呢。”

      气团:“这只是个开始。后来我外祖一直没生下儿子,于是给我娘招了个赘婿,等到我娘生下的第一个孩子快两岁了,这时沈家那边又有人找上门来。”

      任今宓觉得他的表述有些奇怪,以为是念头灵智不全的缘故,开口纠正道:“你娘的第一个孩子,你要叫哥哥或者姐姐。”

      气团的声音变得沉重些许:“不,关于它的事,抱歉,我不能说。你先继续听下去。那个李家人态度十分恶劣,纠集了好几个家丁一起来的,要将姥爷绑到李家去,说姥爷当初卖的衣裳上有毒,不但毒死了前头那个李先生,现在连他儿子儿媳并孙子都遭了殃!”

      任今宓做起了捧哏:“这是害死一家了,好毒的器物。”

      气团冷笑:“他们不按约定照做,怪得了谁?只是我姥爷听说那衣裳上的宝石被拆了下来,不必姓李的去逼,立刻就要同他们走。”

      任今宓叹气:“他也算有心,只是一开始便不该卖掉那衣裳的。有人卖一瓶毒药,却让你只能埋土里,不能拿出来使……”

      气团有些不平:“生活所迫,再者也没逼他买。而且你可想错了,就算我们不卖,那姓李的也会想尽办法得到的,因为他压根不是找什么陪葬品,他的身份是一个掮客。这宝石衣裳是替一户沈家人找的。”

      任今宓:“沈家?他们要这衣裳做什么?”

      气团:“好问题,他们从哪知道这衣裳的,又是因何要这衣裳,我姥姥也不清楚。”

      任今宓心想,你这是编不下去了,便帮他分析道:“无非是钱权命。能指使人千里迢迢找一件宝物,我觉得钱权沈家应当不缺,就算是想更上一层楼,也不该往这些虚无缥缈的东西上使大力气,所以我猜是命。没准他们是想求长生,或是治绝症,更甚者就是要改一族之命脉,这些事光靠努力是做不成的。”

      气团哑然:“你很聪明,我也是这么想的。”

      任今宓没憋住,又笑了出声。

      气团不知道她又犯什么病,继续道:“我舅公们自然不肯让我姥爷涉险,强龙压不住地头蛇,姓李的那伙人被迫离开,我舅公们担心他们会使些阴谋诡计,所以带着我姥爷和我娘躲到了隔壁拉奇村。”

      任今宓:“只带了你姥爷和你娘?”

      气团:“唉,也是没料到那伙人如此阴毒,他们找不到姥爷,便把我娘的丈夫,还有那个孩子一同掳走了!”

      她听到这若有所思,抬眼看向前方,已经又回到厢房附近,院内被下人们团团围住,院门被锁死,一些府外的下人们都被赶走了。

      气团抽空问了句:“他们在干什么?”

      任今宓穿过众人,径直走到屋内找了个正对门的地方坐下:“捉奸呗,你要一起看吗,还是继续?”

      气团似乎也回忆得有些入戏了,才想起自己是要赶在【旧梦重温】结束前,说服眼前人的:“我继续吧。”

      气团:“我姥爷自是坐不住了,于是姥姥全家一起要去柳州找沈家。只是去往中原的路十分难走,才到姚州,我的三舅公便生了场病,舅婆也留下来照顾他,剩下的人跌跌撞撞走了大半年才到了广南,盘缠已经用完了,一群人又要留下来做工赚点钱。”

      任今宓打断了他的话:“不对呀,李家人抓走你娘一家,为的不是逼你爹跟他们回去么,怎么,他们抓完人就直接跑回柳州,若是你爹在这去柳州的路上有个好歹,他们到时也不知道,岂不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气团登时有些支支吾吾:“我也想不明白,但我姥姥是这么说的。”

      任今宓觉得他能编成这样已经很了不得了,也不为难他:“你继续吧。”说着支起下巴,看向被拖到屏风后头搜身的文洪标。

      气团莫名有些羞恼,眼前人不论实际是五岁还是十五岁,跟自己比也只是一孩童罢了,居然下意识地开始听她指使,语气变得有些硬邦邦:“你确实说对了一点,我姥爷在龙平县一米铺干活期间,和那的一个伙计起了龃龉,前一天在门口吵了架,第二天那伙计竟被发现死在一个水井里头,县令排查了一番,把我姥爷和舅公他们抓走了。”

      任今宓不禁摇摇头。

      气团见状有些不快:“你又想说什么?”

      任今宓眨眨眼:“没什么,我只是觉得这伙计有些可怜。你继续。”

      气团:“县令找不到凶手,又见我姥爷一行人是外地来的,竟屈打成招,还找了几个本地人做伪证,给我姥爷定了斩刑,我舅爷们则是绞刑。只是没熬到京城那的朝审结果,我姥爷就病死狱中了,后来我姥姥和两位舅婆被流放到琼州,我娘孤苦无依,只得也跟着一起走了。”

      说到这,他语气中难免带上一丝愤恨。

      任今宓不禁长出一口气:“我真有点相信不是你编的了。”

      气团哼唧一声,接着道:“一路上两位舅婆没能熬过去,而我娘遇到了我爹,才勉强和姥姥一起撑到琼州,又在琼州住了一年多,此时三年已过,她们两个女人家想要再跋山涉水去柳州找人已是不可能了,我娘便再嫁给了我爹。”

      任今宓一脸腻歪:“你爹不会是个衙役吧?”

      气团大感不快,冷声道:“我娘又生下了我,在我三岁时也撒手人寰,我和姥姥、父亲相依为命,等到再大些,我姥姥便将这些事都告诉了我,为的就是要我不忘母仇。”

      任今宓叹气:“你别想着报仇,安安生生过日子,就是对你娘亲最大的报答了。”

      气团立马反驳道:“父母之仇岂可忘怀。”

      任今宓尬笑:“你是不是听说过牛郎织女啊,你就不觉得——”结果被气团往额头上撞了一下,顿时有些一言难尽:“算了,你继续。”

      气团骂了她一声无聊,接着道:“在我及冠之年,姥姥将一本兽皮制成的卡鲁族书籍给了我,不知怎的,我得到这本书后,即刻通晓了里头的卡鲁文,并在里面修习到凡人所不能体会的大造化!”说到此处还带出一丝狂热来。

      任今宓也不禁坐直了身子,重新审视起这泡气团。

      此时那场捉奸闹剧已移到别处,管理灯火的仆从将灯尽数灭了,整个房间变得空荡且幽暗。

      她轻声道:“那你练出了什么?”

      气团见她终于认真起来,心中竟涌起一股得意来:“不传之密,怎可与外人道也。”

      任今宓闻言鼓起双颊,做出委屈的情态:“我们都这么亲密了,我也算外人吗?”

      气团暗唾一声不要脸,心底却愈发爽快,言语间不禁又带上了几分高高在上:“你我相见不到一天,算什么亲密?方才还对我爱答不理,如今见了好处便厚着脸皮贴上来了?”说到最后又透出一丝鄙夷来。

      任今宓摇摇头:“有个词叫一见如故呀,你第一次见我就要帮我,怎么不算呢?”

      气团无语:“帮?我难道说得不清楚么,我要的是你的身体。”思考了一瞬补充道:“活的。”

      任今宓笑嘻嘻:“怎么不见你抢别人的身体,这说明咱们缘分匪浅呀。”

      气团受不了这人突然换了张谄媚面孔,忙道:“后面就是我去找沈家人复仇的故事了,你还要听吗?”

      撑死也不过是什么武松血溅狮子楼,额,也有可能是武松被血溅。关于复仇的故事,大多没什么新意。

      任今宓认真道:“不听啦,你来吧,我说话算话,你要我怎么做?”

      气团酝酿了一肚子慷慨激昂的故事就这样失了听众,一时还有些惋惜,见她如此主动,不禁将信将疑道:“真的?那你放开心神,将我拉入你脑海。”

      少女只是主动仰起头,闭上双眼,做出一副引颈受戮的模样。

      气团感受到一股强烈的拉力,不禁有些激动,很好,他终于能再次重回人间,这次,他一定……

      这情绪才到顶峰,他就再次被拒之“额”外,气团大怒道:“这是怎么回事?”

      任今宓迷茫地睁开眼:“你倒是进来呀?”

      气团不信邪,命令任今宓继续拉动他,如此反复了许多遍。

      他这下是真的急了:“怎么回事?”他可是将所有东西都压在这次机会上了,本以为只是抢占一个早夭幼童的躯壳罢了,简直易如反掌,却不料这幼童没死成,灵魂尚存不说,也不知为何惹来巫族蓝氏的人下毒手,要置她与死地,啧。

      若是无法突破死局,他俩可就要永生永世沉沦旧梦之中,灵魂再也无法获得解脱!

      也许是数次尝试不成,气团过于激动,将这句话吼了出来。

      任今宓还去安慰他:“没事,就算堕入修罗地狱,咱俩彼此相伴,也不算孤单。”

      气团被油得反胃,回呛道:“谁要和你一起死!”

      少女显得格外和蔼:“好了,别气啦,告诉你一个好消息,这应该就是最后一个深刻回忆了。嗯,同生是机会渺茫,但咱俩离共死不远了。”

      原本昏暗的屋内被窗外射入的日光照亮,她由坐在椅子上变成侧卧在地,身上的装扮也换成了少妇模样,身高再次拉起一大截。

      而就在她的视线前方,任今珺躺在地上,身下是大片的鲜血,她抬起右手,此刻正握着一把带血的短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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