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边嘉木攸攸也》拾柒稂

1、第一章

　　吴攸安用舌尖舔着刚刚冒出血的牙龈，带着点儿腥味，隐约感觉到渗透牙髓的酸涩；喉咙深处的丝丝痒意引起间歇性咳嗽，她觉得每咳一下，支气管就跟着疼一下。
　　这些症状大概也持续一个月了吧，可她似乎并不在意。咳嗽药想起来吃一片，想吃的腥辣一样也没落下。
　　习惯了每天清晨刷牙时被血染红的牙膏沫，不小心牙刷撞到牙龈，血往外冒，就多漱几遍口。
　　总能止住的，她想。
　　直到咬下那一口苹果，血糊在苹果肉里，晕染得有些发黄，她还是没忍住，哭了。
　　多久了呢，其实她也不知道哪天才算跟萧下分手。都没法掰着指头数分开的日子，连矫情的资格都不给，真沮丧。
　　窗外的天开始泛白，攸安还是没能睡着，她干脆放弃抵抗，静静地躺着，四肢散在松软的被子里，眼睛看着天花板，隐隐还能闻到萧下残留在床上的体香。
　　他还是会来找她，带着醉意和凌晨的微凉。她用体温包裹所有，就着快意连同苦涩一同咽下。分手后，他再也不留宿，看向她的眼神以欲望代替了爱意。回味着他没有感情的亲吻，攸安隐约觉得有点冷，回过神，抬身抽出压着的被角盖上，喃喃道：“秋天了啊。”
　　与萧下的过往蒙太奇式的一帧帧从脑海里闪过，闹铃响起，一整晚的矫揉造作被理智困住，攸安顺手掐掉闹铃，深深的叹了口气，迅速起床洗漱，画上精致的妆容，穿上合身的包裙，出门上班。
　　攸安在等某个红灯的间隙，嘴角轻微上扬，笑了笑，想着，果然在成年人的世界里，连悲伤都是有额度的。

　　当攸安到楼梯口抽烟的时候，楼道里一个男人手里的烟都已经快抽完了。两人相视一笑，客气的点点头。
　　“咳咳...”
　　“咳嗽还抽烟？”男人突然出声。
　　“嗯？哦，呵呵......”攸安的思绪被好听的声音打断，尴尬的笑笑，没有接话。
　　“妳看上去有点累，漂亮的女孩子更应该爱惜自己身体的。”厚重磁性的声音里并没有关怀的意思，就好像只是复述一段文字，说完这句话，烟也正好抽完。
　　攸安这才开始仔细打量起他来，精心打理过的头发，价值不菲的西装和手表，皮鞋也是异常干净，连袜子颜色也搭配的很好，“楼上公司的领导？”攸安在心里嘀咕，准备笑着说谢谢关心，转念，说着：“唔，漂亮的女孩对自己身体的把握都很有分寸”，然后送上一个狡黠的笑。
　　对方果然愣了一下，随即抱着手，颇有深意的看着他，嘴上挂着一丝不明意味的笑意。
　　这样肯定能让他印象深刻了，攸安对于男人向来很有把握。对他点点头，掐掉烟头，转身离去，她特意轻微摆动着腰身，让自己的背影看上去更迷人。

　　攸安这天突然想起自己的父亲，这是非常少见的情况。她对于这个男人的情感一直都淡淡的，或许更多的是厌烦。但是这些天总是想起童年时期鲜有的跟他在一起的温暖时光。
　　已记不清是几岁。她印象中那是全家的晚餐时间，不算太晚，窗外还有些渐微的亮光，或许是因为当时太过美好，记忆将那润色成晚霞。
　　她发着高烧，从沉睡中醒来，那是爸妈卧房的大床，被子很松软，房门半掩着，从餐厅传来碗筷交缠的清脆声。她哼唧了几声，就听到椅子往后挪动，放下碗筷一阵急促的脚步，她的父亲打开房门坐到她的身边，默默地抚摸她的背脊。
　　她当时获得了前所未有的安全感，哪怕整个房间已经全部暗了下来。父亲带有体温的安抚，让她从骨头缝里钻出来的酸疼感得到减缓，又继续沉沉睡去。

　　“或许我现在如此需要陪伴，需要安全感，都是因为大部分的人生他都不在我身边吧。”攸安黯然。

　　“吃饭吗？”攸安的思绪被严沐的短信打断。
　　“不吃。”
　　“喝酒吗？”
　　“好。”

　　严沐是攸安在酒吧认识的，那天攸安正为失恋而痛苦，喝到微醺在舞池跳舞，平常她只会安静坐着喝酒，可那天她特别想要让自己快乐一点。
　　就在情绪正开始被多巴胺影响，扭动的身体开始随着DJ节奏酣畅时，严沐出现了。
　　多年以后，他们聊起第一次见面，严沐说：“你当时沉浸的样子，我还以为你磕了药呢。可是你忘我又自信的样子太美了，我第一眼就心动了。”可攸安还是只笑笑，低下头吸了口烟。
　　严沐说：“呐，你还是这样，一点没变。”掩饰住眼底的黯然，严沐亲吻攸安的额头后转身离去，就再也没有出现过。

　　晚上九点，攸安准时收到严沐的短信：“到楼下了。”她一边按下“马上”的发送键，一边涂完最后一抹口红。等坐上副驾驶，严沐搂了搂她，攸安抿嘴笑了笑，看着他觉得近日逐见模糊的面容好像又清晰了点。
　　他们不发一言，听着车里陈奕迅唱着：“我最大的遗憾，是你的遗憾与我有关。没有句点已经很完美了，何必误会故事没说完”，攸安看着后视镜里精致的自己，既美丽又陌生，突然觉得车窗外掠过的灯光变得刺眼，照得头疼。
　　“掉头吧。”攸安喃喃道。
　　“嗯？”
　　“突然觉得会吵，去我家喝吧。”
　　“噢？好。”
　　严沐没有迟疑，在下个路口就调转了车头。
　　此后的某天攸安想到严沐，发觉他从未对她的一时兴起提出过疑问，就好像只要她开心，怎样都行。

　　这是严沐第一次来攸安家，是类似于日系的简约风格，他一眼就看到了放在玄关桌面上的合照。照片里的攸安比现在看上去更年轻，不施粉黛却一笑百媚。搂着她肩膀的男人也笑的很开心，青涩又朝气。
　　攸安拿着啤酒和杯子从厨房走出来的时候，看见严沐在打量她跟萧下的合照，迅速走过去将照片向下盖上，挽上他手臂，说：“喝酒吧。”

　　喝到第二罐的时候，攸安已经有些醉了，她看着严沐，皮肤白皙，穿着棉质衣裤，颜色得体又舒适。高鼻梁，身上的味道好闻，话也不多，好像是她喜欢的样子。

　　“严沐。”
　　“嗯？”
　　“吻我。”
　　......

　　攸安觉得很困，两人的身体就这样裸露在空气中。严沐的胸口紧贴着她的后背，一只手轻轻搂着她的腰，吻了一下她的发丝便将头埋在她的颈窝。男女天生的人体构造让两人完美契合。
　　攸安突然觉得严沐的呼吸弄得她脖子痒痒的，两人的汗液交融，又有些黏腻，便轻轻挪动了一下身体。
　　“攸安。”严沐悠悠道，嗓子因为干涩有些哑。
　　“嗯？”
　　“照片里的人是他吗？”
　　“嗯。”
　　回答完攸安突然想到并未向严沐提起过自己的感情状况，转过头问他，“你怎么知道有个他？”
　　“我每次见你，你都好像不怎么开心。我猜的。”
　　攸安松了口气，回过头继续背对着他。
　　“我希望能让你开心。”严沐郑重道。
　　攸安并没有什么感觉，淡淡道，“解铃还须系铃人。”
　　“我看未必。”
　　“噢？”攸安带着些许戏谑。
　　“你知道心结就像荒废了很久的麦田里的野草，每次长出野草需要花些力气才能将它们除去。”
　　“严沐，这是我听你说过最文艺的话了。”
　　“苏格拉底知道吧？”严沐没有搭理她的调侃。
　　“嗯，那个哲学老头子。”攸安在心里翻了个白眼。
　　“他其实早就给了我们一个答案。”
　　“什么？”
　　“给你的田里种上新的麦子。”
　　“严沐你什么专业的？”
　　“哲学。”
　　“Oh,shit.”
　　两秒的静默之后，两人笑作一团。

　　“所以，我们算在一起了吗？”严沐收起笑意小心翼翼的问道。
　　攸安明显愣了一下，然后笑道：“别，你太小了。”
　　“唔，我指的是年龄。”攸安见严沐没反应，缓缓补了一句。
　　“也就四岁而已，攸安，你应该找一个像样的借口。”
　　“我还是喜欢你话少的样子。”攸安不耐烦的从严沐怀里抽离，起身随手拿了件长T套上，走出了房间。

　　那天晚上，攸安像刺猬一样赶走了严沐，洗漱后她躺在床上久久无法入睡，与萧下的过往再次洪水猛兽般涌入脑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