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念初起》一只木桃

3、第三章

　　园子里的桂花开了又谢，已经深秋了。
　　上个月，若芜遣她的小厮给我送了信，说她已经和世子说清楚了，世子也同意她退婚的想法。读到这里，我把信放下，心里还觉得晋初还是个通情达理的。后面她又写道，最近她在思考怎么样能顺理成章地把这婚退了，这件事不容易，她几乎把所有时间都放在这上面了，恐怕就不能来找我玩了。
　　见她有了想法，我也就不再打扰，自己一个人又继续过着平静的生活，每天听银叶讲讲坊间有趣的传闻，又吃些阿爹阿娘带回来的好吃的，日子也乐哉不已。

　　只是近几日，都城里的消息传得越来越大，世子殿下和李家二小姐的婚事将近。
　　我忍不住，去了李府，但我并未见到若芜，若芜的阿娘说婚期将至，不便招待我，便将我送了回来。
　　这几日，我心里更加的惴惴不安，总感觉要发生什么事。
　　果然到了若芜大婚前日，我正准备熄灯就寝，听闻房门外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沈小姐、沈小姐，我家小姐不见了。」
　　我赶忙打开门，敲门的正是若芜的贴身丫鬟巧月。

　　明日就要大婚，今夜若芜却不知道去了哪里，她不是一个冲动的人，必是出了急事。但若是她自己逃婚，便是诛九族的大罪，这事非同小可，我拿不定主意。我让巧月去通知世子，毕竟这是他俩的婚事。
　　我一夜未睡，心中很是担忧，若芜怎么会在关键时刻不见了，我心中觉得不对劲，但又一时想不出来缘由。
　　快到寅时的时候，我的房门又被人敲响，这次是世子的侍卫。他摇了摇头，他们还是没能找到她，我看了看窗外，天，快亮了。
　　我给世子写了封手信，我决定先假扮若芜，等找到若芜了，再和她换回来。
　　世子是个很好说话的人，他迅速安排好了一切，命人将我偷偷带进了李府，又派了信得过的嬷嬷给我梳妆打扮。
　　我看向镜子，镜中的人陌生又熟悉。
　　「沈小姐真是仙女下凡，神仙之姿呀。」嬷嬷边把凤冠往我头上戴，边感叹，「您唇红齿白，面若桃花，和这火红的嫁衣真是绝配。」
　　这身行头确实精致无比，金丝嵌着珍珠，富贵又淡雅。

　　但它不属于我，我也无心欣赏。

　　卯时已过，第一缕阳光透过窗户照了进来，点亮了黑暗的房间，我轻轻倚在窗边，窗外的红叶绚烂，和这萧条的季节一点也不般配，不过却也有一种绝处逢生的美。

　　我对着朝阳在心中默念：「希望今日一切顺遂，若芜平安归来。」
　　顿了顿，
　　「如若不想归来，浪迹天涯也行。」

　　迎亲的队伍准时到了李府门口，李母李父同我说了好多话，我一句都没听进去。

　　「新娘请下轿。」喜娘好像已经叫了两次了，我才迷迷糊糊地醒来，因为太困，我竟在路上睡着了。
　　下了轿，世子便走了过来，他轻轻将我的手握住，我本来是想把他的手甩开的，但想了想，一顺百顺，还是跟着他走比较妥当。

　　这才几步路，怎么走了这么久，仪式很繁琐，周围很闹。
　　我不太喜欢吵闹，只能劝自己再坚持一下。

　　「一拜天地~」我敷衍地拜了拜。
　　「二拜高堂~」我迈着小碎步转了身。
　　「夫妻对拜~」我转向我旁边的人。
　　「送入洞房~」我长舒一口气，总算要演完了。

　　我迈开步子，大步流星地往自由走去，却突然被人踩到了裙摆，我失去平衡，一个不稳就往地上摔。
　　万幸的是，我被晋初接住，没有摔成狗吃屎。
　　但不幸的是，我的盖头飞向了空中。
　　我迅速地把飞出去的盖头抓了回来，尴尬地盖好，希望没人看见。

　　不过，一切不太如我所愿，就在我盖好的那一瞬，全场安静了下来，鸦雀无声。

　　「这是！这是相府千金！」不知是谁认出了我，还大声叫了出来。
　　我在心里把这个人骂了不下八百回，等我抓到他，定要他好看。
　　话音刚落，屋里炸开了锅，叽叽喳喳可真是闹，我就要捂住耳朵了。

　　我从盖头缝隙望向晋初，他依旧淡定，我想大将军见过大世面肯定是有对策的。

　　可下一秒，他的操作让我目瞪口呆了，我确信他在边关没长啥脑子。

　　他扑通一声直接跪下，用全场都能听到的声音说：
　　「父亲，母亲，我和沈念是真心相爱的。」

　　听到这话，换我腿一软，也跟着跪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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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两个月来，我每天都战战兢兢的，只等着人来抓走我，可眼看等了俩月都没等到人。开始几天我还吵着要回相国府，想着被官兵抓的时候能和爹娘一起也还没那么怕，可晋初，不知怎的，一直劝我留下，等待一个好的时机。
　　什么是好时机，还要等好时机去赴死吗？
　　他们都说这是诛九族的大罪，我知道是自己闯了祸，想要冲去皇宫把这罪认了，一人做事一人当，兴许还能保全其他人。

　　这天，我听外面窸窸窣窣的，以为审判的日子终于来临，我闭上了眼，认命。
　　就在我鼓足勇气却怎么也站不起来的时候，晋初来了我住的院子，他一把拉起我，可才走两步，我的双腿就又发软了。
　　我害怕地摇了摇头：「我走不动。」
　　他却抱起我往外走，每步还都挺稳当的。
　　这是他第二次抱我。
　　经历过沙场的人，看淡生死是常事，而我不行，我能忍住不哭就已经尽了全力。

　　等待我们的并不是官兵，而是一道新的圣旨，皇帝说要封我为晋初的世子妃。我一下子没反应过来，还呆呆地跪着，內监顺势把圣旨放进了我手里。
　　还向我们道喜：「恭喜世子殿下，恭喜世子妃。」

　　我不在意这些虚名，当天就急忙回了相国府。进屋我看阿爹阿娘喜气洋洋的，一点也不像担惊受怕了两个月的人。
　　「阿爹，阿娘！」我向他们奔去，「我想搬回来。」
　　还没等我说完，阿爹就抹了抹我早已掉下的眼泪：「囡囡这段时间受苦了。」
　　他转身又拍了拍晋初：「多亏贤婿辛苦，才能苦尽甘来。」
　　晋初毕恭毕敬：「应该的，爹。」
　　「噗！」我正喝着水，他怎么叫的这么顺口？！

　　「念念，不管前因如何，你和晋初既已结为良缘，以后就要好好相处了。」阿娘轻轻摸了摸我的头，眼神坚定地望着我。
　　我的大脑飞速旋转着，转了好久，终于得出了一个结论，这婚事好像弄假成真了。
　　所谓代嫁，好像被我说中了。
　　我扯出一个僵硬的笑容，这结果，不可接受，又不得接受，向阿娘点了一个头。
　　「嗯。」

　　我依依不舍地和阿爹阿娘告别，差点没流出眼泪，可我发现他们看似悲伤的表情里，眼睛却发着光，凭我对他们的了解，他们这是有一种无法掩饰的快乐。
　　我在晋初搀扶下，缓缓上了马车，走之前我伸长了脖子，竖起耳朵，隐约听见相国府门口的阿爹阿娘低声耳语：「以后终于有人能管着囡囡了，我们终于放假咯。」
　　「是呀，终于等到这一天了。」

　　是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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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知晋初用了什么方法，牵扯到三家的错嫁，就这么结束了。

　　这天，我见晋初的贴身侍卫站在书房门口，便知他肯定在书房里闷着。
　　这两月他除了出门奔波，就属书房待的最为久。
　　我装作闲逛：「临风，你家少爷在里面吗？」
　　临风一见是我，毕恭毕敬地作了个揖：「世子妃，殿下在里面。」

　　「那我进去咯。」
　　在临风不知该不该拦我的时候，我一个箭步就冲进了书房，一眼便看见晋初端坐在书桌前，他一袭青袍，头发高高束起，算是跟温文儒雅沾了点边。在他的右手边，是一扇大大的圆窗，从窗户看出去正好是园子里的风光，已是初冬，只有浅浅几根枯枝在园景里生长。
　　我品不出这意境，只觉这窗好冷。
　　这样想着，我就感觉风透了过来，不禁打了个喷嚏。

　　晋初早注意到我进来了，见我打了喷嚏，放下手中的书抬头看我，他似是知道我有话要说，轻轻用手指敲了敲桌。
　　我本想用沉默营造一些神秘的形象，但奈何在他这样探究的眼神下，我还是略占了下风。
　　「给世子殿下请安。」
　　「世子妃有礼了。」
　　有来有回，一个回合结束，气氛又僵住。

　　「殿下，我有一个不情之请。」终是我打破了沉默。
　　「讲。」他漫不经心地回答。
　　「此次婚配，皆非你我所愿，所以我连夜写了个相处守则。」我从袖口咻地拿出了写了一整晚的书折。
　　我咧嘴笑着，想要最大程度表现出善意，将书折恭恭敬敬地奉给他。
　　可他没理我，把头又低下去看他的书了。
　　这是什么意思？
　　我不放弃，把书折又递得离他近了些，示意他打开看看：「喏。」
　　他依旧没有接过去，反而抬头看着我：「约法三章？」
　　语气里透着一股冷意。
　　我这才后知后觉，他生气了？
　　我被冷得一哆嗦，有些心虚，手中的书折也抖落在地，全部展开了。
　　书折瞬间铺到了房子另一边，足足有一丈长，我愣住，昨夜慷慨激昂、洋洋洒洒，也没顾忌到对方的感受，没注意到这个界限划得确实有点过于清晰了。
　　我自知理亏，整理好东西后便找了个椅子坐下，也不急着再让他看了。
　　我抱着书折，试探性地安抚一下他：「这次是我写得太多了，我回去整理一下再给你看？」

　　晋初今天的心情看起来不怎么好，我估摸着他桌上胡乱堆着的那些卷宗和他最近查的案有关。在相国府时我就听父亲说过，皇帝派晋初调查南边赈灾一案，这案子很是出名，牵扯众多官员，这烫手的山芋给了他，纵使他家族显赫，应该也很是为难。
　　等他忙完这些麻烦事，再找他商量吧。

　　我想到这些没了兴趣，不再看他，低头随意翻翻身上的东西，翻着翻着也不知道怎地就好像回到了相国府，躺在园子里，晒太阳。可今天的太阳感觉凉凉的，我抱住自己的身体，想给自己搓热。
　　我是被敲桌子的声音惊醒的，我竟然在他的书房睡着了。
　　我睡眼朦胧看向敲桌子的人，他开口道：「放这里。」
　　我一下子没反应过来，依旧侧着头不解地看着他。
　　一股冷风从圆窗吹来，我又打了个喷嚏。
　　他见我睡懵了，站起身来，走到我身边，把我手上的书折拿了过去，放在了桌上。

　　「临风。」
　　「送夫人回房。」

　　他到底还是个可理喻的。
　　临风看着我得逞的笑容挂了一路，也不不好问发生了什么，充满疑惑地又回去了。

　　回房后不久，婢女端来了一碗姜汤：「这是殿下专门吩咐的，说是给夫人驱寒的。」
　　我挥了挥手，该他吩咐，书房那圆窗早晚给他封上。
　　婢女默默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