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禁忌之语》枕上香丝

39、反目

　　桃

　　我心里突然涌起一股苦涩，那个仙人道：“我原本并不相信，以为你到人界只是为了历练自己，重新认识仙魔之别，没想到你真的堕落如斯，和一群魔孽混在一起，竟然还介入了人界纷争！”

　　“关海……你真是太令我失望了！”

　　我仔仔细细地听他们的对话，虽然那仙人话语里都是问责之意，却包含着长辈的关切。耳边只有风吹雨落的声音，不知何时，天上竟下起了小雨。他是仙，终究要和他的同伴在一起，为何我竟会如此难受？

　　“蓝臻先生，我不懂……”我能够望见他的背影，刚毅不阿。“魔之罪恶究竟何在？你和师傅在天上的时候总教我仙魔不两立，可我跟随师傅修行多年，从来都不懂你们的用心。”

　　我静静听着，眼神寒凉，心上更是一片冰凉。只盯着他的背影，想他发现，又不想他发现。

　　“魔之罪恶究竟何在？”蓝臻面冷如霜，“光是凭他们四处掀起战祸，戕害生灵，天界最公正的炽仙军便可以制裁。关海，你不该漠视天界规矩，今日若是你的师傅伏幽在此，只怕他连解释的机会都不会给你。”

　　风吹裳动，一弯深月，月光下，我的心也和死了一般，发出闷响。

　　“你更不该，再同那名青年纠缠，那人心机颇重，手段阴险，若是他日你师傅伏幽出关，第一个猎杀的，便是这名青年。”

　　我再也忍不住，扭过头，看着二人：“好一套义正言辞的说辞！好一个名正言顺的杀人借口！”

　　一片湿冷的夜露中，我从阴影中缓缓走出来，心中一片凄然。

　　“我的父亲并未挑起战祸，从未屠杀生灵，我的族民世代隐居朱仙谷，足不出户、与周遭居民相安无事，却都接连成为伏幽猎杀的对象！”

　　他显然不知道我来了，慌乱之中，想也不想便飞身下来，到我面前站定，“你、你说真的？师傅……师傅他真的——？”

　　我冷笑一声，他在装什么无辜？看到我这样出来找他，他心里该嘲笑我罢？

　　看见他这副模样，我更觉得心头一阵又一阵的抽搐，连说出的话也刺耳。

　　“你可知我为何会冰封三尺？”我深深吸一口气。

　　满腔的恨意只差一个口子便会决堤。他伸手要来碰我，他的眉头微微抖动，那副神情，仿佛是我背叛了他。

　　一声冷笑，我揪住他的领子，借着微弱的月色的光，看得清楚，他手足无措的神情：“你果然全都知道……难怪当日我们提起伏幽，你会突然面色犹豫，原来你早就全都知道！这全都是拜你的师傅伏幽所赐！”

　　他眼中闪过一丝悔意，想靠近我，嘴唇煽动：“我——”

　　“怎么？你是不是觉得，欺骗我，就能令你感到仙人高高在上的美妙滋味？看着我眼巴巴地过来找你，你这么迫不及待地要跟你师傅邀功吗？”

　　他忽然愣住，语气也陡然变冷：“你说什么？”

　　我在心中苦笑，被我戳穿，便不再对我有好脸色了？看着不远处，墙角的腊梅，淡黄色的花苞，尚未全开，便已凋落。

　　我尽量克制住自己的声音，不要发抖，淡淡道：“杀戮仙的美名我已无需再提起，今日，就让我领教伏幽之徒的本事吧！”

　　“你是认真的？”他的语气，冷淡了很多，不知为何带上了一丝哽咽，“你的伤都还没好——”

　　“你少在这里假惺惺！从一开始，你就和那些肆意狂傲的仙没有区别，以戏弄、杀戮为乐……怎么，你现在装什么无辜？你该早知道，我根本没有把你真正当作朋友！我讨厌你——”我被他的话一激，浑身忍不住颤抖，不知为什么看到他的模样，更觉得心痛，莫名生出一股疯狂的恨意，我再也克制不住，朝他扑了过去，一拳下去，打在他的小腹上。

　　他吃了一拳，痛得捂住肚子，却盯着我，眼中有寒光，捏紧了拳头，冷冷地道：“刚刚那句话是什么意思，你以为我是什么人……？我怎么对你的你不清楚？还是说，你真的像他们说的那样，善于玩弄人心？”

　　我哈哈大笑，打断他的话，我此刻的表情应该已经狰狞，“你是什么人用得着来问我？怎么，不是天上的仙人吗？我说错了？那你被我玩弄到了没有？动心了没有？干什么不跪在我面前求我原谅你？！我就是惯于耍这种手段！我就是善于玩弄人心，又怎么样？”说毕，不再与他分辨，一只手去推他，另一只手想也不想，就朝他胸口拍去。

　　瞬间我的胸口一股大力袭来，震得心都要碎了，是他出手。

　　我咬牙，忍着痛，朝他扑过去，他被我扑倒在地，也没有再出手，我掐住他，听见他的喘息，心里一紧。一个响亮的耳光，在空中响起，他突然出手，我耳鸣不止，口腔中有股甜腥味弥漫开来，知道是他下手重。

　　想哭，又用力地强忍着，他浑身都在微微发抖，我忍住哭腔，骑在他身上，朝他笑：“我忘了，你们尊贵的仙人，怎么能容忍自己被魔物压在身下？你刚刚，是在恼怒这个吗？”

　　他突然不挣扎了，苦的味道在我心底蔓延，只剩下一片无尽的悲哀。看着他，他的眼中，那些我熟悉的往日的欣喜、对我的关切之色再也没有了，只剩下一片冰冷。

　　他紧紧咬着牙，一把将我提起来，嘭的一声巨响，将我丢在地上。我只觉五脏六腑都要震碎了，疼痛一下子蔓延到四肢，失去了力气，完全无法动弹，我想笑一笑，不想输给他。张开嘴，却是一股鲜血涌了出来，止都止不住。

　　“要么你杀了我，要么我杀了你，我们两个，只有一个人能活着从这里走出去……”

　　他的眼中，突然滑过一丝不忍。

　　我缓缓站起身，城楼上还剩下一轮清月，照着我和他的狼狈。

　　“你看着我做什么？”我佝偻着背，胸腔痛的要命，强忍着笑道：“怎么，不痛下杀手，像你师傅伏幽一样，再杀我一次吗？”

　　他岿然不动，神色终究是松动，没再动手，落寞地看着我。我用力地朝他撞过去，手里还握着一把匕首。他没有躲，眼看我就要刺入他的身体，却不知怎的，我怎么也下不去，心里一急，又咳出一口血，立刻染红了胸前的衣襟。他伸手过来抱我，我拿着匕首朝他挥过去，却被一旁的蓝臻打落在地。定了定神，才发现他就那样愣愣地看着我，我躲过脸去，不想再见他。

　　“既然今日有人帮你，我便放你一马，回去告诉伏幽，要杀我就亲自来，叫徒弟来，只会让我更看不起他！”

　　说出这些话，我拖着身躯，从城楼上一步，一步地艰难走下去，还没到最后一阶，两眼发黑，身体虚浮，他下手是真的重。心里真的对他又怨又恨，恨不能当场杀了他，可是，又真的做不到，于是更加怨他恨他。

　　我一直走到账下，嘲笑自己不该如此狼狈。

　　忍着剧痛，我回到帐篷内，却发现众人全数倒地，身体呈仰躺的姿态，一看便是中毒。我怎么叫也叫不醒。心慌意乱之下跑出去，又见到满地狼籍，如同被洗劫过一般，只剩下我自己的心跳声。

　　一股巨大的无力感袭来，是我又害了他们……脑中又出现他的身影，那么高傲，挥之不去，我失神之时，听见身后有一声呼唤：“魔族少主，别来无恙？”

　　是她？仿佛为了确认一般，我转过身去，身上一阵冷一阵热，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又不想让人看出来，强忍不适道：“宋燕熹……真的是你——”

　　她笑笑，眼底不见笑意，勾勾鬓发，还是明媚动人，说出来的话却冰冷。

　　“你一定在想，那酒中明明只加了一点猎魔香，对你们魔应该毫无作用，为何你还会全身无力呢？”

　　她说得一点也没错，我身上一点力也发不出来，本以为是和关海打架的原因。“那是因为……”我撑着不让自己晕倒，听见她在我耳边缓缓道，“司马懿大人让我在你们的酒中加了一些百香草。你还是别动了，动的越厉害，药性发挥的就越厉害呢。”她的吐息在我耳边，带着一丝香气，幽幽的。

　　“看来引关海让你动气果然没错，你现在没有力气说话了吗——”燕熹盯着我，微微一笑，“放心，等你醒来，就会去你日思夜想的皇城……邺城去做客了。”

　　她特意强调了邺城，最后又说了什么我已经听不见了，心尖一阵发凉，最后听到的只是皇城两个字，“你……”了一字，便两眼发黑，晕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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