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与云靠岸》三水狐

1、穿越

　　季子烟感觉自己被浸泡在虚无而黑暗的“深海”中，身体缓缓下沉，仿佛有无数双手捂住她的四肢躯干要将她拉入深渊，但她却没有恐惧，而是平静地接受这一切，她想：这也许就是死亡，宁静、寂寥。

　　就在此时，胸口忽地发烫，季子烟感觉虚无的“深海”沸腾起来，她的意识和灵魂被什么吸引拉扯着，又有无数双无形的手想要将她从黑暗中拽离。眩晕感和疼痛袭来的瞬间，寂静与黑暗被打碎，整个世界忽然活了过来。

　　猛然睁开双眼，季子烟如破开羊水啼哭的婴儿，不停地咳嗽，大口呼吸空气。意识与灵魂的撕扯感逐渐消失，她如同被放进了什么契合的容器内，温热的饱胀感瞬间充盈全身，抬起头，脸庞对上了高悬天空的太阳。

　　太阳？天空？

　　她不是已经死了吗？

　　犹疑着活动了一下身体，像被按下了无形的启动键，忽如其来的疼痛与饥饿感敲打起神经，脑海里灌进来潮水般的记忆。季子烟紧锁眉头，吃力地消化着属于另一个人十三年的记忆。

　　半晌，季子烟才整理完思绪，摇摇晃晃地站起身，环顾四周。乌瓦白墙，飞檐翘角，装满衣物的洗衣桶静静地摆放在季子烟身旁，飘着浮沫的水面倒映出一张苍白消瘦的面孔。

　　女孩的头发乱糟糟地用发带束在脑后，面黄肌瘦，眼窝凹陷，手臂上都是新旧交错的伤疤。她在这里，费力搓洗根本洗不完的衣服，就在刚才眼前一黑，饿晕过去。

　　腹部一阵阵绞痛碾着女孩的意识，昏昏沉沉间她看尽了人生的走马灯，将死之际，她麻木的情绪有了明显的起伏，她回想起自己的过去，比起愤怒，更多是茫然，一无所知的茫然。

　　女孩记事起，自己就跪在地上，额头贴着冰冷的地板，她听到高高在上的人宣告了对她的发落，于是她被粗暴地带到了低头劳碌的人群里，与和她同龄的少年少女们一起做仆役。

　　但很快女孩发现，自己或许还不如仆役——生着凤眸，衣着华贵的小姐一脚将她踢进洗衣桶里，哄笑之中，女孩抬起惨白的脸庞，茫然无措。

　　与其他仆役不一样的是，她姓季，唤季清颜，而这府第的主人们，也姓季。他们一边默许下人叫女孩小姐，一边鞭笞嘻辱她，不许仆役说出去。

　　季清颜就是只供人玩乐的鸟雀，关进铁笼，却没有被娇养的资格。

　　她没有生父母的记忆，亦不知为何自己被如此对待，临死之前仍想不明白。

　　之后，便是季子烟莫名进了这身子。从季清颜的记忆里可以窥见这世界的大致样貌，与她的前世完全不一样。

　　或许是死后那会的拉扯感将她带进了这个世界，但是为什么又如何做到的，季子烟不知。

　　这是个有不科学玄幻力量在的世界，万物皆有灵，曾经的人类无法与灵交流也无法使用灵性力量，但是如今绝大多数人都可以成为灵修师并选择自己的晋升道路。

　　那欺负季清颜的小姐是术士，平时不是用法术割伤她，就是给她灌下令人作痛的药剂。季清颜的身体孱弱，没有进行仪式的改造，还是普通人，日复一日，身体逐渐破溃。

　　季清颜能知道的实在太少，她无自由身，只能听着一些仆役的闲言碎语拼凑这个世界的大概样貌：这世界大致以布朗德勒山脉为分界线，分为东西大陆，海洋除近海都是海洋生命的领地。琼明是人类在东大陆的国家，西大陆则有莱茵王国；极北的冰封高地是雪精灵的领地；西大陆的南部是属于木精灵，等等。

　　季清颜身在琼明国，在季家的府第，私底下传她是死去嫡小姐的孩子，季家人即不管这流言又不许其传出，态度暧昧。

　　将季清颜的记忆都细细地过了遍，季子烟仍能感受到属于季清颜那强烈的情绪残留，但慢慢地，那种情感被她消化，融为她意识的一部分。

　　她缓缓地、迟钝地站起身，似乎才确信这完好的身体属于自己，拍掉身上的尘土，季子烟环顾四周。

　　其实在琼明国，还没能进行仪式改造的人已经属于少数，其中绝大多数都是家族豢养的杂役。因此，杂役想要逃跑的不在少数，但家族也不是傻子，将整个府第笼罩在阵法的范围内，里面的人想出来起码自己也要是个灵知学徒。

　　但季清颜必须逃出这里，才能活下去，对她而言，季家就是吃人不吐骨头的地狱。

　　就在季子烟皱眉思索突破口时，脑海里忽然响起一道清冷的嗓音。

　　“我能带你逃出去。”

　　季子烟默然片刻，仔细确认自己的身体没有出现什么变化，平静回应道：“你是谁？又有什么条件？”

　　“我名戚。我的灵魂与你共生共死，一同寄宿在这具身体里。”

　　“你是什么人，你来自哪里？季清颜还活着吗？”

　　“我只是一个残魂，属于这个世界。她还活着。”

　　言外之意，就是只有她是外来者。季子烟试图去找寻身体内的异常，终于在心口感受到一种莫名的悸动。

　　季子烟松了口气，接着问：“要怎么逃出去？”

　　“破解阵法的密钥。”

　　家族布下的阵法并不是为了阻拦他人，只要是有一定仪式学基础的灵修师，就能轻松破解，正常进出——这种阵法往往是是密钥仪式里最基础的单元。

　　“你虽然还不是灵性生命，但季清颜是。”

　　“季清颜？她不是人类吗？”

　　“准确来说，她是混血，继承了另一半血脉里天生的灵性力量，只是以前她的身体孱弱，灵便全部用来维持她生命的运转。”

　　“外来的你修复了她魂骨肉的缺口，所以她活了下来，没有继续衰弱下去。”

　　“如今你是这具身体的主人，便可以借用她的力量。”

　　戚向她简单解释完后，便告知她正确简单使用灵的办法。重点是感知和定位，季子烟很快便能够感受到一种奇妙的韵律，无形变幻，那便是“灵”。

　　不再犹豫，季子烟忍着饥饿，翻上了墙壁。仆役生活的地方本就在偏僻处，这里更是与外面只隔了一墙之距，季家倒是非常自信不会有人逃出来。趁着现在没有人，季子烟跳下漆白的砖墙，按照戚的要求，伸手贴上了最外面一层的高墙，无形的波动自她掌心如涟漪般扩散，念出一段拗口不明意义的呓语，原本耸立的高墙逐渐消失，被隔绝的喧闹逐渐清晰。这道高墙居然是虚假的，隔绝了普通人对外界的交流。

　　季子烟踏出了术法的范围，心念微动，回头看见脚后燎起一小簇火花，体内的灵立刻空了一大块。

　　“我将你被标记到的信息素清除了。”

　　难怪季家如此有恃无恐，这个世界的科技虽然仅是萌芽，但是灵的力量显然带给了人类不逊色于科技的便利。用意念向戚道了声谢，季子烟拉下盖住头的布料，遮盖住自己的脸庞。这布是她现场撕了晾着的衣服临时用的，来自平日里以欺负季清颜讨好季家人的仆役们，季子烟用起来毫无心理负担。

　　季家家底不小，府第就在琼明国都城区内，没离开多远就能见到纵横交错繁华的街道。

　　首都华烛的布局规矩而呈轴对称，抬头远望便能看见红墙彩瓦的宫殿群，那便是这个国家明面掌权人领候居住行政的地方，也是国家的权力中心。季子烟观察四周街道，发现这里建筑的外观与她家乡甚是相似，但杂糅了很多外来的风格。人们的穿着也是千奇百怪，有穿传统衣衫的，也有西大陆的衣着风格，还有一些个性鲜明非常扎眼的。

　　混在人群中，季子烟清晰地感受到自己与这个世界的距离感，离开了季家，现在孑然一身，原本奢望的自由轻飘飘地得到了。她有些不真实感，联想起自己的前世，脑海里闪过一幕幕画面，自嘲一笑，季子烟继续忍着疼痛与饥饿向前走。

　　“我只是一个残魂，□□粉碎，记忆亦然。现在我只能与你交流，对外部的影响非常有限，但你越强大，我便能干涉越多。”

　　在询问过戚与自己共生的情况后，季子烟也对自己的未来有了更清晰的规划——变强，成为灵修师，不断晋升。

　　季清颜的记忆里，在幼年时就成为术士并以欺负她为乐的季家小姐现在还停留在术士，不敢向上晋升。记忆拼拼凑凑，季子烟大致知晓非凡者有三个不同的晋升道路——术士、武者、药师。

　　晋升需要灵性材料、特定的仪式，还要学习特殊的语言。而现在的她连肚子都填不饱，似乎逃出了季家也是无用功，季子烟抹去额头的冷汗，心下叹息。毕竟她进入这具身体时，季清颜已是濒死。

　　“戚，如果我死了，你会怎么样？”

　　“我的灵魂会无处依附，逐渐消解至无。”

　　戚淡淡道，声音听不出任何起伏，他对自己的死并不在意。

　　季子烟想起前不久自己也是这样，平静淡然地奔赴死亡。

　　就在季子烟眼前开始发晕恶心的时候，她的手臂忽然被人抓住了。季子烟反射性地就开始挣扎，如惊弓之鸟，但很快，从被抓住的手臂处传来一股温暖的力量，让她破溃的身体得到了些许滋润。

　　“你是从哪里来的？流浪儿？失乡人？还是家族里逃出来的仆役？”

　　抓住季子烟的人是个披着软甲的男子，他蹙着眉，盯着季子烟质问道，他尽量放软了语气，但并不给季子烟逃走的机会，与他衣着相似的巡逻队成员也自发围住了季子烟。

　　严听云早就注意到这个混在人群里的孩子，衣衫褴褛，身子瘦削，他猜是家族里逃出来的仆役，或是个流浪的失乡人，像这样偷偷混进都城的孩子不算多也不算少。

　　季子烟本能地身子战栗，嘴巴条件反射地紧紧闭上，牙齿死咬。在严听云的眼中，就是抗拒不回答。

　　“既然你不说，那么我就带你去附近的民事所，如果你是登记在册的居民，我便不会拘你自由。”

　　季子烟挣脱不开，只能被严听云拉着去民事所的方向，一路上也没人好奇，对此见怪不怪。感觉女孩过于安静，严听云尽量挑着安抚的话说。

　　“你不用害怕，即使你没有登记，我们也不会对你如何。”

　　“你似乎已经是灵知学徒了，只要你能通过检查，不出意外，你大概率会进入学校。”

　　学校？

　　季子烟抬起头，眼里闪过了一丝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