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夏的魔女》王爷纪东宝

37、37.笔友

　　陡角山上发生的惨剧艾玛无从得知，她此刻正沉溺在饲养宠物带来的新鲜感和快乐里。

　　白砂糖在休养了大约十天以后，终于可以下地活动，尽管和寻常的猫相比，还是显得笨拙了许多。它后腿无力，连床都跳不上去。可是这点在女生寝室而言并不算是缺点，反而不会弄脏、弄乱东西。

　　一开始艾玛对这只来路不明的小猫还是抱着点警惕心的，发现它的那个夜晚，晶蝶不自然地聚集，显得那么可疑。

　　可是这小东西实在太过憨态可掬，没过多久就化解了她全部的疑虑，一心只想给它想方设法弄来些有营养的食物，早点调理好身子。

　　起初是秘密地饲养，后来因为卡塔丽娜的来访，白砂糖的存在逐渐传扬开来。甚至宿管老师薇琪小姐偶尔也会专程来和小猫玩上一小会儿，代价是献上一根肉条。

　　看来学院对宠物这件事确实相当宽容。

　　当然，对外都说这猫是珍妮的父亲送给她的，担心女儿寂寞，特意寻了只乖巧的玩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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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图书馆一个不起眼的角落，最靠近地面的一排，艾玛发现了一套乏人问津的旧书。总共十一本，记载了关于七神的所有传说。

　　七神分别是众神之王、海神、火神、战神、智慧女神、狩猎与农业女神、爱神。

　　其中众神之王也就是雷神，其余六神是他的子女。海神和火神是一母同胞。智慧女神、狩猎与农业女神、爱神是庶出。

　　而战神珀托斯是一位半神，是雷神与凡间女子所生。

　　雷神、海神和火神在七神中的地位最高，分别有两本书讲述他们的故事。

　　奇怪的是，战神作为一位半神，也占用了两本的份额。看来关于他的传奇也颇多。

　　七神信仰的没落，和莉莉丝的出现让魔法广为流传开来有着极大关联。

　　当身边的人就能够通过修行魔法逐渐接近了神，可以操控天候、利用元素之力，古老的神性就遭到了最严峻的挑战。

　　不过，如果……干脆把古神看作是强大的魔法师呢？

　　这样的想法让艾玛对七神的传说产生了强烈的兴趣。决定好好研读一下这十一本“经典”。

　　出于一种强迫症，虽说最感兴趣的是关于战神的传说，可是她还是决定依照顺序读下去，从雷神开始。

　　在这些古籍记载当中，众神之王并不像现今还在流传着的片段中那样温和、明智，在此之外，他机敏而易怒，十分危险。

　　他掌管着雷霆之力，随时都可能毁灭世界，让一切终结。

　　“由火之中，万物终结。于冰之内，万物重生。”

　　事实上，在第二本书的开始确实写到，世界已经悲壮地落幕过一次。

　　只是在终结之后，又从悲剧的余烬中重生出了新世界。

　　七神中，除了雷神、海神和火神以外的四位，是在新世界才降生的。

　　书中还不止一次地描述了“寒冷”。

　　曾经的杜马大陆上……应该主要是北方，有着格外漫长的冬夜。因为对“挨饿受冻”的恐惧，人们信仰并且敬畏着掌管自然之力的众神。

　　这套书记录得非常详细，除了神殿中传颂着的内容，还有很多民间的吟游诗。这些有趣的诗歌和“官方传说”相互呼应，让古神的形象变得更为生动鲜明。

　　最让艾玛意外的是，战神珀托斯的母亲也不是一个寻常的“凡间女子”，而是一名巨人。

　　巨人已经灭绝了万年以上，关于他们只有只言片语的记载。只能确定是一种曾经和人类共存过一段时间的类人生物，生活在大陆最北端，成年体身高至少三米，力大无穷。

　　读到这里时，艾玛发现有人跟自己一样震惊于这段记载，用娟秀的字迹在旁边做了批注。

　　甚至那人还从别的什么地方查到了这位“神之母”的名讳，并用稍大的字写了出来。

　　安格尔波达。

　　诞下了战神的女巨人，安格尔波达。

　　在图书馆藏书上写字是大忌，一旦发现就一定会被记过。不过可能因为这套书实在太过冷僻，一直没被人发现。

　　艾玛不由微笑起来，就好像偶然寻到了一位难得的同好。

　　于是她从笔记本上撕下一页纸，在上边写下了一些读第一、二本书的心得，并提出了几个想不通的问题，夹了进去。

　　这就像是一项美妙的仪式，说不定哪天又有人翻到这一页，然后看到她的问题，并认真思考、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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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因为这套书每本都很厚，艾玛每次只借一本。

　　在读完第三本，也就是关于海神的上册之后，她在从书架上抽出下册之前，抱着点儿玩笑的心理，先是把雷神下册取出，想看看自己夹在里边的字条怎样了。

　　翻开，找到，最意外的事情发生了。

　　她先前写在字条上的问题。居然都一一得到了回答。

　　和写在书上的字迹完全一致，非常美的手写体，沾着绿色的墨水，认真地解答。

　　有的答案是从后边几本中找到，那些艾玛还没有读到。

　　有的答案是从别的古籍中查阅出来，还细心地标注了出处。就好像安格尔波达的名字那样，比生僻还要生僻，简直就是挖掘秘闻。

　　艾玛太开心了，万万没想到，会是这个人看见自己的留言。

　　或许她是太喜欢这套书，每次来图书馆都大概翻上一翻。不，这样的概率也太小。那就应该是……她也跟自己一样，想要查看自己在书中留下的“小秘密”有没有被人发现。

　　就地靠着书架坐在地上，艾玛取出笔记本和羽毛笔，又撕下了一页纸。

　　好像是意外交到了一位笔友那样，她又留下了一些关于海神的问题。在字条的最后，还特意写上了一些感激之词。

　　海神，在他诞生之前，世界就好像一个火球，恒久地燃烧着。天地间唯一的水源是九条剧毒的河流。

　　在河水流淌过滚滚熔岩的时候，毒雾会被蒸腾、蔓延开来。

　　海神用自己的血液和汗水改造了水源。

　　起初刚改造过的水仍旧是咸腥而灰暗，在海神一次又一次地用□□吸纳、过滤和输出之后，终于变得干净澄澈。不过一旦水再次汇入大海，又会变成富含盐分、不可饮用的状态。

　　而熔岩也最终在火神的掌控下平息下来，世界变得可以让人类生存。

　　世界树就是此时生长出来，那棵尼德霍格守护或者一刻不停在破坏的树。它完美至臻、极尽华美、硕大无朋。

　　无比高大、无比出众的巨树，枝桠延伸到世界的每一个角落，净化了空气，让毒雾变成了氧气。

　　火神同时也是工匠之神，在炼金术士占领铸造业之前，他是各种工匠的守护者。他时常伪装成一个耄耋之年的老人，穿着长斗篷，戴着巨大的帽子，在各个城市游荡，传授工匠们经验和智慧。

　　这也是为什么七神的雕塑中，火神往往以老人形象出现。看上去比他的父亲雷神还要年长得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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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终于来到战神的上册，艾玛翻开书页的时候几乎感到口干舌燥。

　　故事是从一处泉水开始。

　　巨人之乡的圣泉琉森海姆，泉水是生命之水、力量之水、智慧之水，滋养了整个巨人族。

　　每天清晨，女祭司都会独自前往隐秘的泉水所在地，用特殊的容器——莫斯的巨角舀水，然后回来添加到当天族人的饮用水中。

　　等等，莫斯？圣山的山神莫斯？华筝寻找的神兽犴达罕？

　　艾玛惊得一下子蹦起来，没想到在这书里能看到这个名字。她赶紧向后翻了翻，可惜，文中并没有再提起这个生物，只说它的巨角无比珍贵，所以才制成了神圣的容器。

　　要不干脆给“笔友”留言问问看好了。艾玛继续读下去。

　　巨人族不信仰当时的六神，只崇敬圣泉，因此雷神视他们为异类。

　　他伪装成迷路的巨人男子，假意昏倒在女祭司取水的必经之路上。

　　女祭司果然上当，以为他是失散在外的族人后裔，用圣泉的水救醒了他。

　　此后的事情就非常俗套，雷神勾引了这位女祭司，并成功让她怀了孕，放松了警惕，泄露了圣泉的位置。

　　雷神找到圣泉，摘下自己的一只眼睛丢进水里，汲取了圣泉全部的力量。

　　这是巨人族没落的开始。他们的后代渐渐变得不再聪颖，逐渐在历史的长河中退化成普通的魔法生物，智商接近野兽，并最终走向灭亡。

　　而那位女祭司，在发觉圣泉的力量消散之后，在泉边选择了自我了断，留下了嗷嗷待哺的儿子珀托斯。

　　珀托斯几乎是出于一种本能，爬进了曾经的生命之泉，摸到了那枚没人注意到的眼球，然后囫囵吞了下去。

　　这激发了他的神力，让他活了下来。

　　长大成人后，珀托斯并没有成为一名巨人，他的个子只是比普通人更高一些，体格更强壮一些，这让他对自己的身世产生了怀疑。

　　此后，珀托斯离开了巨人族，开始了一系列寻找真相的旅程。

　　他曾经得到了众神留在人间的六件宝物，也曾经因为头发被剃光短暂的失去神力。

　　当时的六神是以碾压之姿统御着世界，人类更像是他们的奴隶。

　　珀托斯在解开自己的身世之谜后，成为了人类的统领，向欺压他们的众神宣战。

　　最终，在一场又一场惨烈的战争之后，众神和人类达成了和解。

　　珀托斯被封为战神，为自己的父亲接纳，回到了神界，成为七神之一，地位仅次于最强的三位神祇。

　　其后，人类在世间建起一座座神殿，供奉诸神，并接受他们的庇护。保佑他们不受天灾侵害、丰衣足食。

　　在规定份额的供奉之外，所得尽归人类自己。

　　“和解？！”

　　读到这里，艾玛忍不住喊出声来。

　　当时是深夜，钟塔早已经响过十一下，海沃德和珍妮都已经进入了梦乡，白砂糖也蜷在艾玛的脚边打起了呼噜。艾玛独自窝在毯子里，用魔杖照明看书。

　　两人一猫被艾玛的大叫声吓醒，无言而愤怒地看着她。

　　“对……不起，我做梦……说梦话。”

　　不管室友们相不相信，艾玛自己说服了自己，重新盖上毯子假装睡觉。

　　第二天，她写下字条，专程去图书馆夹在雷神下册中。

　　“为什么要和父亲和解？明明是他害死了自己的母亲！而且已经奋战了那么久，为什么不坚持到底，取下那个渣男的头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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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同仇敌忾”不愧是拉近距离的最佳方式。

　　对雷神的厌恶和一部分对珀托斯的愤懑，成为了两位姑娘讨论最热烈的话题。

　　用作沟通的字条，从一张变成了五张，厚厚地夹在书页里。

　　【汇集了六位神祇遗落世间的至宝，体内还有一颗蕴含了全部圣泉之力的眼球。就这样还不能对抗雷霆，和雷神一战吗？】

　　【是啊，在起始的阴谋和谎言之下，即使是父子相杀也有足够的理由。更何况当时珀托斯起兵造反是因为神对人类的欺压。那时的人类饥寒交迫，同时也怒不可遏，就应该用残酷的战争席卷众神。】

　　珀托斯成神以前，还远不是文明的年代，唯一文明开化的巨人族还遭到了众神之王的暗害。

　　人类那时生活在废墟当中，时刻担惊受怕。

　　那场大战空前绝后，在文字描述中甚至可以和莉莉丝那场战役相媲美。

　　天空被劈开，威严的火神握着燃烧的巨剑降世。那把剑的火光就像太阳，没有人可以抬头直视。

　　海神骑着海马劈开海面，随着海马的前蹄踏过，地面尽成漆黑，炭化、毫无生机。

　　山崖震动着倾倒，跌入大海，砸向人类的战舰。海面上逐渐看不见海水，布满了破碎的船板，还有战士的死尸。

　　最终的决战在一处不知名的旷野，雷神在广袤无垠的空地上布满雷霆，召唤出了凶狠的黑狼群和巨蛇。

　　那巨蛇之大，头已经在吞噬旷野上的士兵，尾巴还留在海中。

　　这几乎是人类历史上遭遇过最强大的敌人。

　　珀托斯吹响神圣的号角指挥战斗，自己则冲在最前线，连连斩杀百余黑狼。

　　他头戴金盔，身覆金甲，手持金剑，全都是用神祇的至宝打造。

　　他仰天长啸，英勇无敌，斩杀了海神的坐骑，又劈断了火神的巨剑。

　　珀托斯杀到自己的父亲跟前，金剑劈上雷神的战锤，开始释放心中宿怨。

　　他们的战斗太过激烈，没有人，也没有神可以靠近。

　　关于这段战斗的描述少得可怜，绝大多数篇幅都在叙写战场的其他部分，人和神是如何浴血、如何倒下、如何迎来光荣的死亡。

　　尸体妆点了战场，让旷野变成炼狱。

　　一场暴雪袭来，让大地被瞬间冰封。一片白茫茫里，持续着最爆裂的争斗，带来最残酷的牺牲。

　　踏着积雪、踏着坚冰、踏着死尸，冲向火焰，冲向发着光的众神。

　　神祇耗尽了法力，开始以最原始的方式战斗。双方就像敌对的兽群，丑陋地扭打在一起。

　　只要雷神和珀托斯不喊停，就永远不会停歇。

　　继续作战，你来我往，刀光剑影。

　　战斗，然后死去。

　　【所以和解是一种自我牺牲？一种妥协？】

　　【大概是吧，否则最终一方全部消亡，另一方也最多算得上苟延残喘。】

　　这场战争最大的损失并不在神族和人族，而是毁掉了世界树。

　　开始的时候是荒原上的火蔓延到了森林，从森林又一路祸害到了世界树的根基。

　　就好像上千座森林同时燃烧一样，那声音，那热量，世界树变成了世间最大的火炬。并不只是它自身，连它周遭的空气都开始自燃。

　　所有曾经依附在世界树周围的生灵，生长在世界树树冠之上的生灵，都在烈焰中化为了灰烬。

　　在那之后，自灰烬中，森林又开始重生。

　　可是世界树只有一棵，再也没有重现。

　　它最后的一线生机，消弭在了灰烬中，消弭在了黑暗中，消弭在了寒冰中。

　　消弭在了神与人之战的无妄之灾里。

　　原来尼德霍格并没有成功啃噬掉世界树的根基，它在倾倒之前就已经化为飞灰了。不过即使它消失了，世界也并没有重归混沌。

　　【即使达成了和解，被招安为了七神之一。难道就不能找到机会取雷神的性命？忍辱负重总好过同流合污。】

　　【或许是害怕吧，害怕再挑起战争。经历那样的严酷，很难有勇气再次直面毁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