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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炼魂(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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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怨回到办事处的时候,天已经很晚了。
处里少有的很安静,黎怨坐在门口,抬头,看着月亮。
月色皎洁,洒在大地万物,镀上一层银边。
“在想什么?”
黎怨偏头,看着沈渊,扬起一个笑容,“在想……明天吃什么。”
沈渊低头,有些无奈的笑着。
总是不愿意把自己内心里的东西说出来的人,真是别扭。
第二天,早上。
黎怨坐在穆南风办公室里,安玄在外面大厅里,一封信顺着窗口飘进来。
漂亮而带有一些古朴气息的信封,黎怨拆开,捏着信纸的手渐渐用上了力。
信是凶手寄过来的。
上面写着一串地址,让她和穆南风两个人动身前去,满目的敬语带着淡淡的嘲讽。
交换了一个眼神,手心的火焰将信烧的一干二净。
为什么要寄这样一封信呢,还是一封仅仅只邀请了两个人的邀请函。他的目的已经达到了,现在要做的,是自首,还是要他们见证他伟大的“杰作”呢?
坐在车里,黎怨看着后排看着窗外的沈渊,抽了抽嘴角。
“他发现不了我,放心。”
车行将近一个半小时,蜿蜒盘旋的路延长到看不见的尽头,穆南风在山坡处停下了车。
这是没有人来往的私人领地,黎怨走下去,注视着四周。
白色的栅栏上爬满不知名的花,院里大片的蔷薇花在季节里盛开着,在艳阳下闪耀着,院里的秋千上吊着花,白的,粉的开的已经有些谢,脚下的石板路一直延伸到大门。
门是虚掩着的。
“进来吧。”里面传来一道男声。
黎怨推门,站定在门口。
穆南风摆了摆手,扫去空气中的灰尘。
里面没有开灯,窗帘拉上只留下一道缝隙,阳光从巨大的落地窗照射进来,落在曼妙的女子身影之上,光下有些许的,漂浮的尘埃。
男人背着两个人,坐在沙发上,一言不发。
两个人没有再前进,也不后退,只是站定。
光下女子的躯体一动不动,仿佛精致的人偶,摆着优雅的姿态。
黎怨眯起眼睛。
太久没有住过人的房子里弥漫着一股尘封的味道,暗的让人视线模糊。
可惜她并不是人。
黎怨看着坐在那边气定神闲的人,扬起一个笑容,开口:“怎么不说话了,北禾先生?”
北禾回过头来,饶有趣味地看着两个人,拍了拍手,站起身来扫去身上的灰尘,弯腰,向着两个人行礼。
“御魂师和处长大人大驾光临,有失远迎。”
他抬头,面上没有表情,眼尾上扬的双眸微微眯起。
靴子和地面碰撞的声音响起,北禾走向黎怨,不紧不慢,一步一步,与心跳节拍重合。
视线移开,北禾再没有给他们多的眼神,径直走向那副躯体。
阳光洒在他的脸上,为他镀上一层金边,他弓起身子,如同虔诚的信徒,握住那“人”的手,阖上眼眸。
缓缓地,那副躯体的“尊荣”在黎怨面前变得清晰。
那张脸让穆南风呼吸滞了一瞬。
那个人,或是女尸,又或者是由一个一个生命拼凑起来的玩偶,顶着离离的脸。
躯体显然已经被精心打扮过,素净的妆容和衣裙,还有耳边别着的一朵淡色的花,让那张熟悉的脸变得有些陌生。
穆南风呆了一瞬,握紧双拳朝着北禾冲过去,却撞上厚实的一堵屏障。
北禾看着他,垂眸,敛去眼中浓浓化不开的哀伤,抬头,手抚上那倒被冲击得已经布有裂纹的障壁。
裂纹缓缓消失,穆南风慢慢没了动作,他打不破,岁月的隔阂在他们之间拉开了太大的差距。
这道无形的屏障将他们分隔开来。
黎怨抬手,指尖触上这堵无形的墙,看着北禾的眼神越来越冷,心底里却升起莫大一股悲哀。
北禾偏头,看着那张熟悉而又陌生的脸庞,又转头看着他们,一口鲜血就吐了出来,他抬手擦干净嘴边的血迹,自嘲一笑,开口:“我要死了,所以,我必须这样做。”
他低头,怀中拥着那弓箭状的苍穹,缓缓曲起右腿,单膝下跪,游丝状的魂魄从苍穹上飘到躯体的口中。
阳光下,这副诡异的画面竟染上了神圣的意味。
躯体的眼睛缓缓睁开。
泪水一瞬间就从北禾身上滑落。
“母亲,我好想你。”
重隔百年的时光,她再次看到了世界,陌生的、带着不真实感的世界。
“小禾,为什么要做这样的事情呢。”她抬头,看着早已比他高出半个头的北禾,伸出手,轻轻揉了揉他的头,温柔地责备着。
“这样不对。”她声音依旧柔软,静静地注视着自己的儿子,责备着一个误入歧途的少年。
北禾皱着眉头,声音里染上了尖锐的意味:“他们杀了你,难道你还要为他们辩护什么吗?”
北禾话音未落,就感受到一双手捏住自己的脸。
那张和模糊了的久远的记忆里所差无几的脸上带着笑,“杀了我的人,和他们,不是同一个,你可以将那些人挫骨扬灰,可是无辜的人,不应该被牵连。”
那抹魂魄,缓缓的离体,透明,消散。
“不,不要……不要离开我!”
听着北禾慌张的声音,弥留之际,她张开双臂,眯起眼睛,笑着。
“小禾,抱一抱。”
北禾愣了一瞬,随即擦干脸上的泪水,紧紧抱住千百年来的执念,直到怀中的躯体慢慢又变成一具人偶,空气中只剩下淡淡的荧光。
他的母亲,曾经的狐族家长,死于人类之手的大妖,选择回归天地,长眠于世。
屏障轰然碎裂,穆南风冲上来,揪住他的衣领,一拳砸在他的脸上。
北禾吐出一大口鲜血,瘫倒在地上,毫无波澜地看着地上的血迹,满目嘲讽地笑了笑,“我就应该知道,母亲她,她怎么会愿意让别人给她续命呢。”
黎怨抓住已经满目猩红的穆南风,看着地上已经近乎癫狂的似乎即将破碎的北禾,眼中含有了几丝怜悯。
“为什么,为什么上天偏偏爱那些卑劣的人类?”
“为什么妖不能转世,为什么?”
“自私、怯懦、低劣的人类,凭什么能得到神的宠爱!?”
北禾蜷缩在地上,痛苦地质问着,鲜血一刻不停地顺着嘴角留下,染红了衣服,在地上留下蜿蜒的痕迹。
黎怨不知道如何回答。
他们三个,都是被教养着以天下为己任而长大的人,或是妖。
神庇佑着弱小的人类,却促成了人类的贪婪,促成了自我的陨落。
“每个生灵都是天地的造物,神,从来不偏爱任何一个种族。”
沈渊走了进来。
仰光中,他是不容亵渎的神明。
——————
北禾被抓了回去,没有半分反抗。
由于案件性质十分恶劣,北禾被交给了上一级处理。
穆南风和黎怨去看了他,被关在昏暗的房间,用缚零锁捆着,破布娃娃一样坐着。
“你们说,”北禾转头,看着他们两个,笑了,露出洁白的牙齿,继续开口:“是做人好,还是做妖好?”
他抬眸,眼底没有任何情绪,只是看着两个人。
“这么漫长的寿命啊,没有半分意义。”
“还有,”北禾抹去嘴角的血,看着穆南风,“离离的魂魄,被我寄在了苍穹之上,给她找一份躯壳,她就可以还魂。”
穆南风瞳孔一缩,手攥紧得发抖,看着北禾,最终又松手,低头不说话。
“我怎么舍得杀她。”北禾垂着头,不明所以地笑着。
“她的躯干我也用自己的灵力保存着,你们要是再不去我的灵力就要耗尽了,毕竟我时日无多了。”
黎怨看着他,并未开口。
——
苍穹被沈渊拿走,回来的时候领着还有点恍如隔世的离离,她沉默着,含着泪水,只有脖颈上淡色的疤痕诉说着她曾经经历过什么。
没有人和她说是谁杀了她,但她很清楚。
隔天,离离就要回狐族领地修养,当天晚上,因为棘手案子的告破还有离离死而复生,阴霾一扫而光,办事处在院子里办着party。
长桌上摆着食物,院里挂上了彩灯,中央用灵力升起的篝火映照在每个人的脸上,黎怨靠在桌子上,拿着鱼干喂到灵的嘴里。
她转头,看着旁边盯着火堆发着呆的沈渊,“在想什么?”
“在想一些很久远的事情。”
沈渊也转头,看着挑起眉的黎怨,勾起唇角,“怎么,想听?”
黎怨重重点头。
“其实也没什么,往事而已。
北禾的母亲北茗,是当时的狐族家长,那段时间正好是动荡不安的时候,人和妖之间还没有达到和平。
他是人和妖的孩子,北茗是被几个捉妖师杀了的,可能从那以后就恨上人类了吧。”
“那时候可能北茗”
黎怨端着酒杯,细细回想着他说的话,开口:“所以,你认识她?”
“认识,但交情不深。”
沈渊拿起一杯酒一饮而尽,抬头看了一眼夜空闪烁的星星。
“这段时间,你一直都没有和北禾有过太多的交流,你应该是有同情他的吧。”酒精的加持下,沈渊缓缓开口。
黎怨手顿住,面上的笑容在一瞬间凝固。
她低头,没说话,晃着杯中的酒,灯光在酒面上荡漾,破碎。
“有一点,但不多。”她看着那杯红酒,仿佛透过那颜色看着什么别的东西。
“你很难过的话,可以直说。”
黎怨抬头,酒杯碰撞,清脆的声音响起,她举杯示意,抿了一口酒,依旧带着笑,“我不难过,因为现在我也是御魂师。”
黎怨放下酒,往吵吵闹闹的火堆那边走过去,中间几个喝醉了的在那里跳舞,连带着周北琛,被推了上去。
黎怨看着有些不知所措的、四肢不协调的周北琛,扯开嘴角笑着,莫名有一种自家孩子在逢年过节被推上去表演节目的既视感。
“要不要去跳一个,黎大美人?”安玄推了推黎怨的胳膊,脸上带着明媚阳光的笑,一脸的人畜无害,就把黎怨推出去了。
黎怨瞪了他一眼,听着四周响起来的掌声,转身,拉住了冷静看着热闹的沈渊。
“一起来。”
沈渊一愣,然后就被扯走了。
人群簇拥着他们两个,欢呼着。
沈渊被围在中心,他是帮助把躯体合归,驾驭苍穹拯救了离离的人。
穆南风站在离离的身边,在小姑娘的头发上轻柔地揉了揉。
黎怨笑了笑,扯着沈渊的手腕往前走着,安玄把早就准备好的铃鼓扔给了她,挑眉看着她。
黎怨抬起手,火光照亮了她的脸庞,染上了一层鎏金的色彩,她低头,开始吟唱起古老的歌谣。
铃鼓的声音和歌谣应和,黎怨看着沈渊,灿烂一笑,朝着他靠近,视线不加掩饰地落在他身上。
沈渊看着她,有些无奈地笑着,加入了欢闹的人群。
夜空中有闪烁的星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