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有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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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景自小被十三惯到没边儿，脾气一上来谁的话都不听，若要骂她，她会理不直气也壮反骂回来，比谁都大声；若要是忍心下手揍她，她还自认不跟傻子一般见识，撒腿就跑，诶！打不着！
十几岁的青春期少年人，正处于一个格外敏感的阶段。千景便是如此，寻思着这没良心的臭老头必定是觉得她不顶事儿了，既然没屁用干脆趁现在再接俩小的给他保底争气养老！
岂有此理！她面无表情，心底宛如一锅沸腾滚水，烧得她立坐不安，又愤怒至极，还咂巴出了点儿委屈——凭什么呢？！
你不仁我不义！千景攥紧了钱袋，休想再从她这里拿到一分钱。
这就让你跟你那俩假儿子喝西北风去。
天下这么大的去处，她还不信找不着出路，大不了她也给人当个儿，也混个温饱，跑山上挖野菜打个猎也好使，总之都好过跟着渡边十三受气……
千景走着走着，没看路撞到人，这人本想发火，见她是个小孩，就没好气问：“喂，你家大人呢？”
“死了！”她想也没想地大叫。
人被她吓了一跳，嘀嘀咕咕避着走了，估计觉着这孩子约莫伤心疯了。
千景确实有点儿伤心，越走越难过，但她不承认自己在难过，最后倔强地吸了吸鼻子，也不走了，就找了个角落蹲着，捏地上的石子玩儿。
时间不知道过去多久，反正渡边十三等到天黑也等不着人回来，按他对自己女儿一撅屁股就要拉屎放屁的了解，很肯定她是又犯懒了！
他紧捏了一下鼻梁，深深吸了口气儿，对那两小子交代一句：“应该是迷路了，我去接一下。”
说完，他大步跨出门，手习惯性搭在腰间刀柄上，绷着一张老脸，看着倒更像是找人寻仇。
渡边十三来回遛了两趟才发现缩角落里的千景。千景一早就瞅见他了，愣是不吱声，冷眼看着他跟巡逻似的来回巡。
“你又怎么了？”渡边十三莫名其妙，一把扽住她后领子把人拽起，“谁又惹你了！”
她不说话，那张嘴却撅得比被吊起的鱼还翘，俩眼珠子会说话似的控诉他。
渡边十三眉头一皱：“又关我什么事。”
见她还是不说话，更愤怒的样子，他也不太在意，这事儿经历得多了，每个月总能整上几回，不让整还不算完。
渡边十三真心实意觉得千景有时发疯会比鬼还难对付，起码他就不能抽刀对着脖子砍下一了百了。
不过他也有应对的妙计——他跟扒拉狗脑袋似的扒拉了一把千景的头发。粗糙的手心在人后脖子心上按着把人往前一带，暖烘烘的热度烤着被凉夜沁润的皮肤，能拱着她不由自主跟着走。
“走，吃饭去。”渡边十三说。
千景：“呵。”发出一声嘲讽的呵。
千景认为自己是暂时的妥协，在忍辱负重。她总觉得这其中有什么不对劲，必然是那俩恩将仇报的小子在图谋什么！十三这个人拎不清，老眼昏花看不透，身边也只有她了，她得代他盯着紧点儿。
她又转眼想到，十三两袖清风，在付完医药费之后，兜里那点儿退休金只能让他们将来有个屋檐挡挡风雨罢了，继续吃糠咽菜也不是没有可能……所以他们到底图啥？
她想不出来，且打定主意要先观察观察，指不定这俩小子是山怪变的，跟鬼一样，要吃人血肉精气。
到那时候，她必要先下手为强！
时透有一郎并不知道他们即将要被套麻袋挨打，有时只觉一阵毛骨悚然，背后发毛，回过头却什么也没有看到。
找不到原因，只好捏着鼻子归咎于受伤后遗症。
实际上，有一郎打从心底里格外不愿意兄弟俩跟着渡边十三，哪怕只是暂时的。
他虽然失去了一条胳膊，但也没有代表他就失去了行动能力，他还能继续干活儿，至多吃力点，更何况还有弟弟，他坚信自己以后依然能恢复从前生活。
自十岁时父母先后去世，有一郎便性情大变，变得刻薄冷漠起来。
失去了父母的痛苦让他无法承受，他芒茫然，抱着懵懂落泪的弟弟，不知道要把错归于谁？要去恨谁？总得有个理由让他找找吧。
没有办法，有一郎只好暗自消化，奈何消化不良，囫囵吐出，最终一股脑认定，都是因为善良无私的错，一切坏因素都是由好品德引起，自私点的人总是要比好人活得长久些。
好心没好报。他怨恨地想。
要是会有好报，为什么爸爸妈妈曾经帮助过的人，都不曾回来帮助他们？直至最后，一个过劳病死，一个采药摔死。
最后，他仅剩下无一郎了。
他期望着——无一郎，你不要像父母那样重蹈覆辙，你要自私一些，才能活得长久些，哪怕活得不像样也可以，只要活着便好。
弟弟自然不理解他的良苦用心，很不赞同他的观念，总是因此在和他吵架。
看着那张和自己如出一辙的脸，总能想起不高兴的回忆，他也时常会对反驳他的弟弟恼怒讽刺打压地说：无一郎的“无”，是“无能”的“无”，“无意义”的“无”。
每每说完这些话，好似他真是这样认为的，于是无一郎总是很受伤，话也会止住，沉默着，用那种诧异又让人不适的目光看着他。
继续坚持那些无意义的事又有什么用呢？无一郎。
可每当他看到与自己性格逐渐相反的弟弟时，面对那双清澈的眼眸，那一模一样的脸孔，他也会忍不住想，终究是一起出生的兄弟，无一郎就像以前的我，以前的父母，以前见到的那些好人。
可是好人活不久，但如果无一郎不想变坏，也可以，我可以变坏，坏人也能保护好人，要遭天谴就让他一个人承受好了，无一郎只需要做自己就可以了，哪怕被埋怨、被讨厌也无所谓。
*
渡边十三带着千景与俩兄弟吃了一顿沉默带点尴尬的饭。
接着又过了几天。
“你们还有什么事要做吗？如果没有的话，我们明天就得离开这里了。”
十三一边收拾行李，一边问他们。
“那个，请问，我们要去哪里？”无一郎茫然地问。
“紫藤花之家。”十三头也不抬道。
千景闻言一愣。
有一郎想问那是什么地方？又怕露怯，于是闭嘴不提。
没等他回神，无一郎便拉住了他的手，仰头请求道，“我想，回去再看一眼爸爸妈妈，可以吗？”
十三没有理由不同意。
于是，有一郎沉默着被无一郎牵引回到山上。
他们的伤虽然重，但幸好得到及时的救治，不知为何，恢复能力也比一般人要好，在这几天里只要不干体力活儿，下床走动是没有问题的。
无一郎一边拉着他，一边说服谁似的，话语里仍带小心翼翼：“渡边先生真是个好人，你说对吗哥哥？”
有一郎沉默着，下意识想要反驳，但在看到无一郎憔悴苍白的脸时，还是止住了话语。
即使如此，无一郎还是很开心，很乐观的认为，哥哥也是认同的，起码哥哥没有再次反驳他，并与他争吵了。
他喜滋滋想道，这是一个大进步，哥哥似乎要变好了。
随即，他又想到有一郎失去的手臂，情绪变得低落下来。
“虽然渡边先生确实是个好人，也愿意帮助我们……”无一郎继续说，“但是哥哥要是不愿意的话，我也不愿意。”
有一郎抿了抿唇。
山上风大又凉，银杏叶不断飘落，天色将晚。
看到熟悉的景色，有一郎闷声说：“到了。”
父母埋葬的地方距离他们的家不远，一个不大的坟包，是合葬。
为了逃避着什么，有一郎每次都以太忙为借口，并不怎么去那里，甚至走路都会绕过那边，就只有无一郎一人常去拜祭。
再次站在坟头面前，有一郎低着头，竟然恍惚发觉，才一年的时光，就想不起来父母曾经的模样了……看来自己真的很有资格去做个坏人。
那段模糊的记忆被药汤苦涩的味道围绕，充斥着若有若无的愁绪与叹息，还有旁人漠然的目光，细雨绵绵的无望麻木。
温馨的过往早已被痛苦埋葬，他现在只能回想起，母亲生病的时候只剩下一把皮包骨，半两肉都没有；而父亲采药摔下山后，好几天才被发现，被野兽啃得面目全非……
他俩加起来，凑合在一起，需要挖的坑竟也不大。兄弟俩加把劲，不用第二天就能挖完。
夫妻二人生前不爱给人添麻烦，死了后也不忘初心，连埋他们的坑都不愿让人多费力去挖。
等到厚土一盖，那钝而矮的坟头立在那里，巍然不动，注视那对兄弟，默然彰显着他们短暂沉浮的一生。
无一郎松开哥哥的手，非常熟稔去给坟边除草清理。
“哥哥。”
“干什么？”
“其实你那天说的话我听到了。”
“……什么话？”
“被鬼袭击的那天。你说，我的名字，无一郎的无——是‘无限’的‘无’。”
“哦，听到又怎样？”
“我好高兴！”
无一郎攥着一把野草回过头，冲他哥眉目舒展地笑道，“非常高兴的高兴！”
看着无一郎的笑脸，有一郎怔愣。
他脑海里浮现出渡边十三私底下与他们说的话，如果，是说如果，以后再次发生被鬼袭击的事，侥幸未死又失去了手、没有半点实力的自己，要如何才能继续保护唯一的家人呢？
难道要再次无助绝望地求神拜佛，或者好心人再来救他们一次吗？
“我知道了。”有一郎低声说。
作者有话说第2章 有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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