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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英雄掉马,美人落泪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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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修,这身衣服你穿着真好看。”
叶洸对着铜镜转了转,九重纱虽然昂贵,但是自己一个大男人,穿上去总觉着怪别扭的。
滚雪细纱层层叠嶂,纵是如此,依旧撑不起干瘪的身板。
淬了毒药的箭矢,果真不会轻易恢复。
忍不住将套在外面的纱纱袍子脱掉,只留着内里特显身段腰线的广袖收腰长袍。
本以为没了外袍,整个人就不会再埋没其中显得那么蔫巴巴的,没想到绸子的布料在暗处只顾的展现自己的材质优良,丝毫不顾及主人的感受,映的人脸色暗沉,没有血色的唇看起来很快就会一命呜呼。
这样行将就木的模样,哪里好看了?
全身上下唯一亮点的便只有头顶。
凤凰花似的马尾分出一半挽做发髻,别上白玉冠。
从宰相府里出来后,这样金贵的发饰是第一次戴。
总是刻意回避奢华之物,以为这样便可以昭告天下,他叶洸脱离了父辈的荣光依旧能够过得很好。
恍惚间想起了出狱那天,日光毒烈,全府上下只有一个老嬷嬷擦着眼泪前来送别。
打卷的银票湿乎乎,叶洸无论怎么推拒,票子还是被塞进了怀中。
相府怎么会缺钱?一个随身侍奉的老嬷嬷都能随手掏出几张票子,可是叶洸最期待见到的双亲,却是连一句安慰的话也不愿意托人转述。
衔玉而生的命运不只是为了自己而活,为君主效犬马之劳,延续祖上荣光仿佛才是他这台新机器的使命。
因为简居阙这颗石子的介入,机器无法运作,那便只能销毁。
叶洸这两个字只是一个代号,一个所有叶家新生子弟为皇宫里那位尽愚忠的代号。
算了,好好的日子,想这些做什么,早就该放下了。
就连背负灭门深仇的简居阙都已经放下了半生仇恨,他又有什么理由还去用过往的错误去惩罚自己。
说不定被定罪谋逆后又官复原职的父亲一点也不想被自己这个不忠不孝的儿子惦念半分吧!
估计只会对君主的回心转意感动的涕泪横流。
叶洸自嘲地笑了笑,把衣服上的褶皱挨个抚平。
帮派的庆功酒,确实是要收拾的正经些的。
铜镜上有一只碾死的飞虫,叶洸凑近想要摘下它,却在靠近时猛地一怔,相隔毫厘的镜面传输着细微的电流,震的指尖酥麻痛痒。
此时的铜镜不像一面普通的镜子,镜子里站着的人没有面露诧异,黄黑的泥灰遮住大半张脸,额头上的伤疤蜿蜒到眼皮,胡须潦草的可笑,只有眉尾稍稍地抑着,显出一点真实的情绪。
白色的袍子,白色的发冠,眉宇间推不开的愁绪......
“看什么呢?”
简居阙特意换了一身黑金色袍子来与叶洸作陪,看着叶洸在铜镜前若有所思,还以为他是害羞了,笑着凑过去把人抱住,亲昵道:“瞒你许久,是我不对。”
叶洸还沉浸在似曾相识的疑惑里,听到他道歉,也没什么好生气的,摇摇头,道:“你既然没事,就不必说这些了。”
简居阙收紧放在他腰间的手臂,感受着这个人完全属于自己的安全感,有些邀功意味地说道:“周不舍,你还记得吗?在麓归山那里的小酒楼。”
这件事是余善庆干的,叶洸当然不知道,可是叶洸心中早有疑惑,有些话,滚上一圈就能猜到一些苗头。
自己昏倒,醒来简居阙归来,吃过饭后屋里的人消失的毫无痕迹,连床榻上的折痕都没有变化分毫。
这一切绝非巧合。
叶洸没有急着否认,任由简居阙继续说下去。
“你竟没有认出我,果然是关心则乱。迟碧那丫头嘴上没有门,可吓死我了。”
“她不会骗人,你该高兴才是。”
叶洸顿了顿,不漏声色地接到,虽然还是摸不清什么情况,但是照着话往下说还是会的。
简居阙貌似被他安慰到了,点点头继续说道:“不过,你知道为什么她那么激动吗?只是因为在和你说话前,我和她打了一个赌。”
讲话的人停下了,似乎在等待聆听者的好奇发问。
“赌什么?“
于是叶洸便从善如流地问了,虽然他对迟碧的任何心态变化都不是很想了解,但是这样热烈的日子,他也没有扫兴的恶趣味。
“我说你会叫做周不舍。”
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
极其无聊的化名,却是只对身后这个男人说过的秘密。
当初两个人刚刚逃出京城,担心被抓,便想用假名住店。因都不喜张三李四这等俗套的叫法,特意从长计议了一下。
叶洸心思灵巧,想到用成语做名。他姓叶,便化名不舍。简居阙姓简,拆了华凡来用。
“那你呢?化繁为简,为什么没有叫华凡?”
其实叶洸并不清楚简居阙究竟使用了什么假名,但是根据他前面所说的话,叶洸推测他并没有使用二人曾约定好的名字。
这个推测问出口的时候,叶洸甚至希望得到的答案是否定。
“路竹。”
可惜奢望破灭。
得意的笑声自耳后传来,结实的手臂此刻黏糊糊地交叉束缚着,解释道:“那天我穿了一身绿色衣裳,迟碧那丫头灵光一现,便想出这个新奇的名字。怎么样,好听吧?”
预想的失落感没有降临,只是耳后的细语变的啰嗦,深入脑髓,心烦意乱。
“你是不是真的以为我会向那狗皇帝认输?脸上什么也不戴,好在小酒楼里没什么大家大派,不然麻烦可多了。”
话到这里,简居阙突然抬手弹了一下他头上的白玉冠,意有所指道:“你只陪我到雨停了,却不肯多等我一秒解释清楚。小修啊小修,全天下,也就只有你肯为我赴汤蹈火了。”
这一句话,这一个动作,或者是这一个眼神。
叶洸突然想起来了,想起来从收到身上这身衣服到面对着铜镜的熟悉感是从何而来了。
下雨的午后,有人倚在药馆门口的石狮子上,一身白衣,头上也是戴了这么一个冠子!
他想起来了那人的笑,想起来了那人嘴里黏糊糊的小光,想起来了那人的假话。
精心去想,镜子里恍然出现的脸同之后那张与自己完全无二的脸又有什么区别……
徐如松,徐大哥,易容。
都是假的,那人根本就不是用什么易容术变成了跟他一样的脸。
那个人就是他,就是今天的叶洸!
所以才能在每次他难过的时候来到这里,明明没有告诉过那人一个字,那人却还是能开口精准地安慰他那滴连自己都不知道是因为什么而凝滞的眼泪。
因为他知道,知道自己为什么会难过。
“为了一把锁,把别人锁在困境一辈子,算什么东西啊?”
披月归来的夜晚天色宁静,吵完架的心情闷闷不乐。
走进房间看到那人坐在窗前,手里摆弄着一把精巧的十字架。嘀嘀咕咕着不知道意欲何为。
是的,十字架,奇怪的名字由奇怪的人口述出来显得更加奇怪。
那是他第一次见到那人手里出现这东西。
只记得那人脸色并不好,讲话的时候恨不得用牙齿把东西碾碎。
窗边坐着的人看他兴致缺缺,翻身下窗,给他讲了自己踢蹴鞠把脚筋提撕裂的悲惨遭遇。
他听完思索良久,还是没有把自己这个不会踢蹴鞠,但是手筋脚筋一样没剩,全部断掉的事情说出来。
“不过,要是没坏掉,说不定我还遇不上你呢。”
那人有时候讲起话来云里雾里,疯疯癫癫,样式繁琐的玩意儿又被塞进袖里,看向他的眼神饱含情意。
不是爱意,不是同情,这个眼神非常的复杂,但是并没有一分他讨厌的怜悯。
现在回想起来,那人出现的总是突如其来,消失的也是莫名其妙。
有时睁开眼,桌上就会出现一封信,信上写着有事外出。
有时转过身,那人就站在他身后,笑着说你果然在这里。
他不是没有怀疑过那人到底是何方神圣,可是每次对上一模一样的脸,就再也说不出口了。
那人不是徐如松,却知道他的全部故事。
甚至对自己都了如指掌。
再怎么不相信,那也只有这一种可能了。
那人就是自己,未来的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