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翻车的白月光》昔邀晓

18、第十八章

　　人当真是很奇妙的生物，越清楚不能做什么，越会控制不住自己。

　　平常念出“搜魂”二字，顾落不会有其他联想，然而在此刻，在一个能读心的修士面前提到“搜魂”，她明明清楚自己最好什么都不要想，不被赵知渺读到才是最保险的。

　　偏偏脑子不听使唤，下意识就浮现了那晚她搜魂听冥的一幕。

　　她立即在心中默念清心诀，摈除多余杂念，前后相差不过短短瞬息，但还是在赵知渺的面上看到了惊愕。

　　思绪远比反应要快，且清心诀只是清空了思绪，不能抵御读心，除非顾落就地打坐入定，否则总会有心声泄露。

　　思及此，顾落感慨了一番【牵情读心】的便利，同时停下了清心诀，迈步走向赵知渺。

　　赵知渺掌心还藏着几张符，他和着血用力往地面一拍，粗粝的嗓音几乎把喉咙撕裂：“破！！”

　　风刃混着雷电将地面轰得粉碎，然而长剑却在风刃和雷电的劈砍撞击下毫发无损，甚至带着赵知渺的身躯下压，又一次狠狠地扎进地里，将他钉在了他自己轰出来的乱石坑中。

　　符修碰不到符就什么都不是，最后的手段用尽，赵知渺拼命想要挣脱桎梏，此刻的他再无半分来时的雄心壮志，心中满是荒谬与错乱。

　　被顾落的境界明明比他低，还有伤在身，却能把他轻松压制的现状给吓到了，也被听冥之死的真相给震撼到了。

　　贯穿他四肢和躯干的长剑牢牢钉在地里，任由他将伤口撕扯得鲜血淋漓，始终不动分毫。

　　耳边，顾落的心声还在继续。

　　突然，他听到什么，整个人呆住。

　　顾落在他跟前停下，他傻愣愣地抬头，看着顾落的眼神就像在看一个疯子。

　　“你……你竟然……”

　　顾落伸手，掌心覆上赵知渺的额头。

　　赵知渺读到顾落要对他做什么，挣扎的动作越发剧烈，口中含混不清地嘶吼着一些谁来了都无法听懂的话语：“你疯了！你疯了！！以身为炉炼化灵气！！你要断了全天下修士的飞升路吗！！！就为了……”

　　顾落启用搜魂的前一刻，赵知渺大约是这世上唯一一个完全知晓顾落所有秘密的人。

　　搜魂之法粗暴地侵入了赵知渺的灵台紫府，短短瞬息，顾落将赵知渺的记忆一览而尽。

　　和她猜的一样，赵氏一族知道小鹿岛和可离岛上有子母诛仙阵，阵法也早就在八百年前设下。

　　设阵之人是凌华帝君，开启阵法的关键则被凌华帝君亲手交到了自己的道侣手中。

　　阵法设置巧妙，不似如今这般会影响上岛凡人的寿命，且仅有凌华帝君与其道侣知晓子母阵的存在，算是他们之间不足为外人道的小秘密。

　　用凡人夫妻作比喻，这对子母阵大抵就是丈夫新婚时递给妻子的擀面杖，许诺日后我有做错的地方，你不必手软。

　　不过身为帝君要是做错了事，苦的必将是天下苍生，故而这根擀面杖也比寻常凡人家里的更加要命一些。

　　那时的赵氏家主精通【牵情读心】，修为又在帝君的道侣之上，偷偷读心知晓了这个秘密，一次家宴后当做帝君的笑谈随口同后嗣提了一嘴，怎么也没想到赵家子弟会在五百年后，凌华帝君与其道侣双双陨落、仙都群龙无首之际偷偷动了阵法，修改了阵法的开关，并令子阵肆意掠夺岛上生灵的生气，就为让自己手中多一张用来夺权底牌。

　　后来赵氏一族落寞，赵氏家主也想过或许是天道降下的报应。

　　可想挽回已经来不及了，青驰帝君继位，仙都恢复秩序，他们哪里还有机会去把阵法改回来，加上后来乌氏一族的下场太过惨烈，他们只能硬着头皮一条道走到黑，将子母诛仙阵当做手中的利器，静等未来能用上的时机。

　　一等，就等到了如今。

　　等来了赵氏的灭族之灾。

　　赵知渺依靠【牵情读心】，从现任赵氏家主那里读到了子母诛仙阵的来历，顾落又用搜魂，知晓了前因后果。

　　此外便是赵知渺利用神通从身边人那窃取到的各色心思与许多把柄。

　　不得不说，【牵情读心】这玩意儿着实好用，赵氏也算机敏，知道对外谎称家传神通只能感应情绪，不然这世上怕是早就没有赵氏这一族了。

　　顾落看遍赵知渺的记忆，意外发现记忆中不曾出现赵知渺领悟赵氏神通的过程。

　　是被藏起来了吗？

　　顾落继续深入，终于在灵台深处发现一段记忆，那是赵知渺刚筑基的时候，赵家人带他入了赵氏祠堂，教他领悟赵氏的家传神通。

　　寻常修仙世家的子弟就算有绝佳的资源，想要筑基也得花上至少十几二十年，赵知渺先天灵体，筑基时竟不过十二岁，面上装得自负傲气，实际心里满是惶恐和不安。

　　赵氏家主用自己的血在赵知渺额头绘出一道图腾。

　　顾落在赵清谷送她的令牌背面看到过这个图腾，是赵氏一族的家纹。

　　图腾吸取灵气，自赵知渺额头浮出、扩大。

　　少年赵知渺仰头望着图腾，耳边听着赵家家主念的咒令，眼底的焦距逐渐涣散——

　　顾落手腕刺痛，是警醒用的手镯内侧长出荆棘刺入皮肉，将她随着赵知渺一同沉入图腾的意识拉扯回来。

　　腕间的血不断滴落，砸在神态凝滞的赵知渺的脸上，顾落心知不妙赶紧把搜魂之法停下，将自己的神识撤回。

　　她不动还好，一要撤回，便有凶猛的攻击自图腾内袭来。

　　顾落不敌，狼狈地躲开攻击想把自己受到的伤害降至最低，就在这时，顾落芥子里那枚赵清谷送的令牌亮起，与赵知渺灵台深处那道赵氏家纹产生了呼应。

　　毫不留情的攻击瞬间消散，拉扯顾落神识的力道则越发不可抗拒。

　　要命了。

　　顾落眼前的画面不停闪烁，在赵知渺的记忆和现实之间来回切换。

　　不管怎么样，她得先把赵知渺杀了。

　　顾落竭力催动手上的指环，一柄短刀入她掌心，同时禁锢赵知渺的数把长剑和铜镜都断了灵力供给，长剑变回数支一模一样的累丝葫芦金簪，叮叮当当摔落在地。

　　被赵知渺用符毁坏的地面墙壁统统复原，左右布局也恢复了正常。

　　远远的，顾落听到有人朝这边来的动静。

　　顾落一刀直入赵知渺的丹田，拉扯她神识的东西停顿了一下，随即顺着她收回的神识一同，从赵知渺的灵台脱离，入了顾落的灵台。

　　来不及等她的下一步动作，熙熙攘攘赶来的人将她拉开。

　　耳边一阵喧闹，顾落听见了梅邵急切喊她名字的声音，还有许多陌生的音色，在喊周任远的名字。

　　顾落眼前的画面依旧在闪烁，思维也逐渐变得迟钝，她努力思索自己有什么事情还没做，有什么事情能通过梅邵完成。

　　最后仿佛留下遗言一般，对梅邵说：“给五师弟的信，安管事知道我放哪了，帮我寄回去。”

　　顾落说得很慢，确保一字不落。

　　眼前的画面切换越来越快，在一切戛然而止陷入黑暗之前，顾落转头，在画面切换的间隙看到满眼血丝状若癫狂的周任远手持金莲卫的长剑，一剑一剑，毫无章法地刺入赵知渺的身躯。

　　一瞬，仅仅一瞬，顾落感受到了来自梅邵的惊慌无措，来自周围其他人对周任远的同情与不忍，还有周任远身上散发的，几近疯狂的恨意……

　　原来【牵情】，是这种感觉。

　　……

　　送来思过殿的玉简从每月一次改成每日一次。

　　每逢有要事发生都会如此，乌怀煦早已经习惯。

　　这天夜里，乌怀煦读取玉简，方知赵知渺从赵氏的宅子出逃，潜入了啄饮间。

　　乌怀煦并不担忧顾落的安危。

　　笑话，顾落连他都能杀，更何况区区一个赵知渺。

　　然而后续的信息出乎他的预料——赵知渺身死，顾落陷入沉睡。

　　灵霄宗的医修梅邵不曾在顾落身上检查出什么异样，顾落此番沉睡原因不明，不知何时才能醒。

　　乌怀煦读完玉简，回头去看顾落的魂蝶，发现顾落的魂蝶停在一处一动不动，很难说是睡着了还是死了。

　　“顾落？”乌怀煦伸手轻触魂蝶，魂蝶的翅膀颤了颤，除此之外没有更多的动静。

　　还活着，他心想，只要还活着，什么都好说。

　　他为顾落起了一卦，卦象结果是好的，心放下了大半。

　　既然如此，那就等吧。

　　于是他等了一天、两天、三天……一个月、两个月……一年、两年……

　　期间不断有灵霄宗的师长赶来仙都，就连本该在边界的罗绪、玉京子，和林无需也轮流来过，玉京子更是在啄饮间住了半年，可惜顾落始终未醒。

　　灵霄宗掌门秦玉卿入天阙城，提出想把顾落带回灵霄宗修养，青驰帝君别说答应了，甚至不肯召她觐见。

　　春去秋来，被关了两百多年的乌怀煦从未感觉时间过得如此缓慢，逐渐地，他养成了习惯，无论走到哪，那颗关着魂蝶的球都会被他带在身边。

　　偶尔魂蝶动一动翅膀，他也会抬眸去看，盯上许久，确定只是类似睡梦中翻身一样的动作，才默默把视线收回。

　　他将西殿的典籍玉简又翻了一遍，倒是有找出与顾落相似的事例，奈何每一个结局都不好。

　　顾落昏迷的第二年，边界趋于稳定，不过各门各派并未撤离，反而形成了默契，每隔一段时间就要组织一支小队，闯进边界另一头的魔域。

　　顾落昏迷的第三年，她身上的煞气除尽，肺腑筋脉的伤也终于能痊愈。

　　顾落昏迷的第四年，灵霄宗耗费大量人力物力，在凛东和槐溪谷各放置了一块巨大的中转灵石。

　　此后灵霄宗对外出售的通讯玉牌风靡五洲，但凡修士几乎人手一枚。

　　顾落昏迷的第五年，深秋，乌怀煦正阅读一枚有关家传神通的玉简。

　　空出来的一只手拢着球里的魂蝶，拇指指腹轻轻拂过翅膀中间的躯干，替它把习惯竖起的翅膀往两边展开。

　　显然这只魂蝶已经在短短五年里成了乌怀煦的手把件。

　　但事情就是发生得这么突然，五年来乖巧安静的魂蝶蓦地挣脱他的手，飞起后落在他的指节上，翅膀化作四个大字——

　　“摸够了吗？”

　　乌怀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