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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人间痴妄,因你而起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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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知还也没想到,在下山前夜,楚吟知会来找自己。
彼时天色刚晚,他刚刚回到自己的院中,换了衣衫想要早些入睡,他近日连番噩梦,睡不安宁,所以他连茶水都不敢多饮,只愿今夜无梦。
楚吟知来的时候,沈知还刚宽了衣,正靠在床头看书,听见敲门声时,他几乎是先入为主的以为,是宋惊回在敲门。
但转念一想,宋惊回虽常常出现在自己门外,但却并不会主动敲门进入,更何况如今尚未入夜,仿佛还不是他到的时候。
思及此处,沈知还披上了一件外裳,走过去开了门。
门外的人,着一身青衫,月色清冷,他却分外柔和,唇边浅笑,胜似过三月春色芳菲。
“楚师兄?”
沈知还有些意外,低头看去,便见他手中捧着棋盘,低眉柔柔的笑了。“我这样突然到来,是否会有些冒犯?”
沈知还已知来意,虽然有些神思倦怠,却也还是强撑起一个柔软的笑。“自然不会,师兄此番前来,是要和我下棋吗?”
沈知还一边说,一边让开了身子,让楚吟知走了进来。
“是啊。”楚吟知将棋盘放在桌子上,回头朝着沈知还道:“我于祺道上颇有兴趣,只是往常山上只有不羁和引生两个人,我和他们下不来,无趣的很。”
沈知还关上门,摆出一副洗耳恭听的姿态。
“为什么,两位师兄不是很和善吗?”
楚吟知自然知道他说那两人脾气好是场面话,还有些无奈的看了沈知还一眼。
“谢不羁不会下棋,祺品又不好,动辄悔棋跑路,没个下头,至于引生……”
他的话顿了顿,更无奈了。
“引生性子孤傲,不爱往人边上凑。”
言下之意,玉引生不爱跟他下。
沈知还并未戳破,走过来坐在楚吟知的对面,笑着抬头。“看来,师兄今日会找上我也并不稀奇了。”
“我擅执黑先行,师兄执白可好?”
楚吟知自然没有异议,他打开祺盒,唇边含笑的看向沈知还。“请。”
一个人的棋风,其实处处透露着他是个什么样的人。
楚吟知的祺风和沈知还的完全不同,沈知还展露出来的祺风过于谨慎,每走一步似乎都有万千思量,将自己的地盘圈的水泄不通,无懈可击。
而楚吟知则更像是他这个人,进退有度,棋路并不锋利激进,犹如春雨润无声,一点一点的渗透整个棋盘。
“和。”
楚吟知放下手中棋子,抬眸看向沈知还。“师弟棋艺精湛,与你对弈,我很开心。”
沈知还轻轻笑了,伸手捡回了自己的黑子。“亦然,师兄这次可还愿执白?”
“自然。”
天色渐渐暗了,暗到若房中没有烛火,便难以视物,两人苦苦厮杀两盘,在第三盘时,楚吟知突然开了口。
“师弟似有出神,可是在想什么?”
沈知还闻言低头,才发现自己的棋子有些歪了,正正好压了不改压的线。
“没什么,只是有些倦了。”
沈知还没有说,他在想此刻宋惊回是否在门外,若在门外,等下与楚吟知迎面撞上,该如何解释。
堂堂敬仙殿的大神官,更是他们几人的先生,若深夜出现在学生门外,苦等良夜,会叫人如何揣摩。
指尖的动作顿住,楚吟知有些面露歉意的放下棋子。“是我疏忽,光想着与师弟下棋得了趣,没注意时辰。”
“棋盘便留在这吧,等下次,我再来向师弟讨教。”
沈知还亲自送楚吟知到了门口,待一开门,透过楚吟知未能完全遮住的缝隙,他看到了一道玄色的身影。
果然还是撞见了。
就如沈知还所想一般,楚吟知面露惊色,反应了片刻才微微拱手给宋惊回见礼。“先生?先生怎么在这?”
宋惊回的目光越过楚吟知,缓缓落在了他身后的沈知还身上,并没有任何回答。
楚吟知顺着他的目光回头看向沈知还,却见下一秒,沈知还面上有些惊喜的开口。
“先生,这么巧,您怎得这时过来了。”
沈知还看向楚吟知,开口解释道:“先前我曾有一件东西要请先生讨教,原以为先生不会有时间过来,不曾想竟在这个时候来了。”
楚吟知了然的点了点头,很识趣的没有追问是什么东西,回身又朝着宋惊回见了一礼,才缓缓离去。
楚吟知的身影,在黑夜中越走越远,直到再也看不见分毫,沈知还收回目光,神色淡淡的看向宋惊回。
“方才楚师兄来找我下棋,既然先生恰巧在此,不如也进来饮杯清茶,下一盘可好。”
沈知还其实已经有些倦了,但他素来擅长伪装,于面上,可以说分毫都看不出来。
他以为宋惊回仍然会像往常一样拒绝的,却不曾想,那道静默的玄色身影衣摆微动,几步踏上了回字长廊。
茶是肯定没有的,但沈知还倒也愿意,陪宋惊回再下上一盘。
两人相望对坐,宋惊回的背挺得很直,哪怕是在屋子里,也依然像端坐在神坛上,清高孤寂,也衬得此刻腰背微弯,轻轻撑头的沈知还少了几分仪态。
“先生执黑还是执白。”
出于对长者与尊者的礼仪,沈知还并没有上来就霸占了黑子。
宋惊回的目光没有一刻是落在棋盘上的,他静默的看着沈知还,鸦黑深沉的眼眸有一瞬间的波动,半晌,他道:“随你。”
沈知还捡回了所有的黑子。
见他动了,宋惊回抿了抿唇,也伸出手将剩余的白子全部置于祺盒之中,眼眸微垂,目光定定的落在棋盘之上。
黑子先行,沈知还很快在左上落下一颗棋子,声音淡淡:“学生一直想问,先生缘何多次与学生一同言谎。”
宋惊回落下一子,眼眸更垂,似是不想回答。
他不答,沈知还就继续问。
“先生,似乎很照顾学生,学生也一直想与先生当面言谢,不知先生有何所求?”沈知还说完,又自嘲的笑了笑。
“当然,学生自问身上似乎并无先生可求之物。”
棋子落盘,清脆悦耳,宋惊回声音浅淡,正如坚冰融化,藏着不易察觉的动容。
“你。”
沈知还目露惊诧,缓缓抬眸,却正好与宋惊回的目光对上,那双黑到异于常人的眼眸依然很难看出任何情绪,就像一潭即将干枯的死水,永远都不会起波澜。
在沈知还短暂的前十几年中,已将世间八苦尝尽一半,富贵荣华,贫贱落寞,全都受过,惟有情爱,他旁观者清。
“我?”
沈知还笑容讥讽,眉眼间却是一片纯然不解。
“先生此话何意,学生听不懂。”
沈知还又落一子,已将白子逼回自己的领地。“先生说求我,又是为何求,如何求?”
“于时间上,你我相识不足一月,于身份上,你为师,我为徒,先生开口便说求一个我,求的又是怎样的我?”
黑子步步紧逼,白子步步退避。
棋局至此,胜负已定。
“先生,为何不说话了?”
沈知还指尖捏着棋子,将最后一枚黑子落在它该落在的地方,于是,棋盘上白棋的最后一颗活子也被吞噬殆尽。
宋惊回,满盘皆输。
“人间痴妄,犹如苦海翻天,神官私心擅起,天下难安,先生说求一个我,便要负了天下,自此与我,狼狈为奸。”
沈知还目光定定的落在宋惊回身上,并没有问他愿不愿,而是问他:
“先生可悔?”
棋子落入盅,清脆的一声十分明显,正如宋惊回此刻回答。
“不悔。”
沈知还忍不住轻轻笑了,他看着宋惊回,声音浅淡:“为何?”
“苦海翻天,因人而起。”
宋惊回垂眸,却隐下了后面的话。
他这话说的沈知还心中不大满意,低头看去,这一局棋又只是沈知还单方面厮杀,蚕食。
好生无趣。
“天色不早,先生该回去休息了。”沈知还神情冷淡的将棋子一颗颗捡回盒中,又以常用的方式,对宋惊回下了逐客令。
或许人永远都是得寸进尺的,哪怕沈知还也并不例外。
首峰再遇,沈知还当时满脑子想的都是若宋惊回问责,他当如何应对。
时移世易,不过短短一月,他便翻身“凌驾”在宋惊回之上,逼着对方与自己狼狈为奸,又或者说,是宋惊回心甘情愿的。
沈知还在合上门前,甚至还刻意开口提醒了一下宋惊回。
“先生,夜深霜重,前路更是风雪不停,先生在院里时,可千万要记得避开风,免得寒意刻骨,令人十分难熬。”
门被沉闷的一声合上,宋惊回缓缓抬眸,目光所能及之处,又成了一片静寂。
梨花清贵,无情也动人。
宋惊回仰头,此时正巧一片梨花落下,他神情间似有波动,缓缓抬手接住那片梨花。
梨花落的无声,他接的也无声,正如他隐下的话,也只有他自己才知道。
苦海翻天,因人而起。
而后面的话,宋惊回没有说。
若甘愿溺毙,自然不悔。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一章写的我很满意,小宋是我目前最满意的儿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