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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五朵樱花 ...

  •   尚嘉安对齐樱的初印象,是一个邋遢、莽撞、不守时,有一点点漂亮的撒谎精。
      最开始,齐樱只是儿时好友的表姐。
      那时他还没有真正尝过爱情的苦头。

      二十二岁的尚嘉安,人生唯一的挫折是,换专业考研失利。
      当然,尚嘉安自己并不气馁,因为他十分清晰自己为什么会失利,以及拥有第二年他肯定能考上的自信。
      尚嘉安的母亲许卿女士担心从小天之骄子的儿子初遇挫折不懂排解,而自己又要在所有人家里合家团聚的春节陪尚嘉安的父亲尚中和去国外出差,越想越觉得自己儿子可怜,只要拜托闺蜜齐心兰在春节代为照顾他。
      尚嘉安幼时大半时光是在齐心兰家里度过,他和万桐上同一家幼儿园、小学,他喜欢万桐家里充满欢笑的轻松和睦家庭氛围,不喜欢自家里严肃的父亲和娇滴滴整日围着父亲转的母亲。到了小学四年级,因为尚中和工作调动,尚家居家搬去秦州,虽然节假日一年到头还是会见几次,但在慢慢长大的尚嘉安心里,幼时的亲近已经淡到无处可寻。
      尚嘉安觉得许卿过分自说自话,他一个成年人那还需要她帮他安排假日?
      许卿对于这个从小过分省事的儿子的担忧常常来自想象和社交网络,她看到年轻人因为压力过大发生的惨剧就忍不住带入到自己儿子身上,这孩子从小冷冰冰什么都自己默默做好,说不定就有什么脆弱是做父母不知道的呢。
      尚嘉安不愿意去青湖,许卿就要带他一同陪尚中和出差,尚嘉安也不愿意,许卿就要留下来陪尚嘉安,让尚中和自己去。
      尚中和闻言,眯着眼睛看向尚嘉安,平静却饱含暴风雨地道:“嘉安,你要让爸爸妈妈大过年的分隔两地吗?”
      尚嘉安腹诽,几十岁的人出差要带老婆,说出去不笑死人?
      但他没有说出来,不是不敢,而是不屑。不知道天下有没有第二家,父亲跟儿子争夺妈妈的注意力。
      何况,在秦州,尚嘉安实在是怕了庄月再找人来做说客,于是在尚中和威胁的眼神里答应了去青湖过年。

      下午三点飞机着陆,尚嘉安打开手机,看到齐心兰发来的微信说叫了一个姐姐来接他,再三叮嘱让他在出口等姐姐给他打电话,完全是对小孩子不放心的口吻。
      尚嘉安拧眉想,所以齐心兰和许卿能做距离都不能隔断的好朋友,是有些道理的。
      雨雪天气在天气预报上挂了几天了,但不见雪,空中飘的都是细细的雨,风卷来铺在脸上冷飕飕。秦州比青海暖和一些,尚嘉安向来不喜欢冬天穿很厚,就踩着匡威板鞋、一条牛仔裤、一件棒球服外套就来了青湖,机场的自动玻璃门一开,他被冷得牙齿打颤。
      尚嘉安看到不远处有出租车,想要打车走人。这时候手机响起来,一串陌生号码跳动在屏幕,接听,风里手机话筒里传来着急忙慌的女声:“嘉安弟弟?你下飞机了吗?等等啊,几分钟哈,我拐个弯就到了,别乱走噢!千万别乱走!等我哈!”
      没等尚嘉安回话,电话就挂了。尚嘉安只能放弃去坐出租车取暖的想法,硬着脖颈抓紧背包站在风里。
      五分钟过去了,一拨人被接走,尚嘉安还在门口等待认领。
      十分钟过去了,尚嘉安还在被等待认领,他想走进里面暖和一点,又怕接他的人到了找不到他。
      二十分钟过去了,尚嘉安觉得自己已经冻成冰棍儿了。他讨厌不守时的人,更讨厌一个弯拐了二十分钟还没到的人。
      尚嘉安跺跺脚要往出租车走过去,然后一辆破旧的、漆掉了大半、车牌都有点摇摇欲坠的皮卡蹿到他面前,如果不是他反应快,他十分怀疑,他的左脚已经在皮卡湿漉漉的轮胎下了。
      尚嘉安又冷又气,烦躁极了,退几步,拧眉看过去,皮卡上跳下来一个穿着黑色工装背带裤和灰色厚毛衣、戴着脏兮兮看不出来颜色的手套和反戴黑色鸭舌帽的女人,帽子压不住茂密的头发,风一吹在脑后肆意飞舞。
      女人冲过来低头看看轮胎,再看看尚嘉安的鞋和裤子,确认上面是干净的、没有被碰到,呼口气道:“抱歉抱歉,还好没事哈!你等车要在上面等啊,站在路边多危险!”
      尚嘉安眉毛简直要被拧断了,什么人啊,开车这么莽,还来怪差点被撞的人!
      女人可不管他的想法,脱掉一只手的手套,摸出手机打电话。
      尚嘉安心里头又不安的预感,果然,下一秒他的手机响了。
      女人脸贴着手机偏头看他,问:“嘉安弟弟?”
      神TM弟弟!尚嘉安……不情不愿地点头。
      女人毫不在意,将手机放回宽大的裤兜,边戴回手套边说:“我是齐樱,来接你的人。走,要下雪了,嘶,好冷,上车!”说完也不等尚嘉安反应,自己径直上车了。
      尚嘉安咬着牙,看着脏兮兮的破皮卡,踟蹰着怎么说出自己打车走就可以了。
      齐樱上车爬过来,打开副驾的门,推开来,催促他:“嘉安弟弟,上车呀,再不走一会儿进市区要塞车了,快点!”
      尚嘉安长腿一蹬,上去,关上门。
      齐樱边启动、边随口道:“哦哟,小伙子腿挺长。”
      尚嘉安则默不作声摸出包里的纸巾,擦上车时蹭到的泥水。
      齐樱并没有心情要同这个万桐一般大的年轻人聊天,她在思考晚上该怎么跟小姨说邵平没有跟她一起回家吃团年饭这件事。她想让大家好好过完这个年,再来点她准备离婚这个炸弹。
      齐樱两天没怎么睡。那晚从大平层逃离噩梦一般地跑出来,她拉着行李回了工作室,关上大门,关掉手机,给查灵的婚纱照做后期调整。又在暗房里待了一天一夜,将在不丹拍的一些照片洗出来。
      查灵的婚纱照超乎想象地好,齐樱十分满意,她一发给查灵,查灵第一时间将尾款打给她。
      在工作室的沙发上浅浅睡了几个小时,突然地惊醒,心悸,摸出抽屉里的能量棒吃了一根,甜到嘴发酸。
      事情走到这一步,齐樱到并不太担心自己,她一早便很清楚,婚姻如同赌博,今日好明日好不代表千日好万日好,赌输了也没关系,齐女士当初带着她也这么一路走过来了。
      齐樱只不忍齐女士伤心。她知道,齐女士从小担心自己的失败婚姻影响她的成长,婚前害怕她抗拒婚姻,结婚后担心自己没有做好婚姻里的榜样,处处小心对邵平一家,不过是想她拥有美满的婚姻家庭。结婚几年,齐女士每年都让齐樱在邵平家过完初三才回家,但依然没有得到过邵母一句感谢。
      齐樱甚至觉得挺好,从此以后,她又可以和齐女士一起过春节了。
      打起精神来,齐樱知道邵平还没放假,要上班,她借了杨好店里的皮卡去大平层清理自己的东西。
      再一次庆幸齐女士的英明,她在齐樱刚工作的时候就让齐樱买了一套精装公寓,在春夜旁边的小区,婚前她一直住在这里。婚后邵平让齐樱把这套房卖掉,说以后公寓会越来越不值钱,很难卖,趁有行情先卖掉。齐女士严词拒绝讲,这间公寓不卖,要一直留给樱樱做一个婚后吵架了的去处。
      杨好要来帮忙,齐樱让她把店里的两个男服务生借给她用就行。齐樱极快地打包了自己的东西,她的东西很多,但她发现,她想带走的大部分东西居然都在杂物间,是本来就打包好的。
      半路遇到水英回来,不知道她现在是住在这里还是怎样,齐樱不关心,只是说:“这些都是我自己的东西,邵平送的礼物、买的贵重物品都在卧室,你让他自己回来清点。对了,这个沙发是我自己买的,现在买不到了,我要自己带走。”
      水英看齐樱带了两个男人回家,不敢多说话,瑟缩着站在一边,给邵平打电话。
      齐樱不想跟邵平拉扯,她是十分干脆的性子,嫌那样难看,也难受。见水英给邵平打了电话,加快速度,很多东西都不要了。赶着出门前回看了一眼这间大平层,心里剧痛,却知道这是再也无法回来的地方。
      齐樱到楼下接到了齐心兰的电话,东西放上车,她谢过两位男服务生,就自己开车赶去机场。哪知道半路上,车箱后面的挡板没固定好,啪嗒松下来,东西洒了满公路。好不容易在交警的帮助下装上车,固定好,一看时间就知道航班已经抵达,紧赶慢赶还是迟了这么久。
      尚嘉安一言不发在副驾玩手机,齐樱也没有交谈的欲望。太累了,也同这个陌生的弟弟没有话题。
      齐樱从车前一堆东西里摸出一包瘪着的烟盒,还剩两三支,单手掌方向盘,倒扣烟盒掉出一支烟,滚到车底。
      “帮我捡一下。”
      尚嘉安眼睛从屏幕上移开,看她的侧脸。
      齐樱冲下面努努嘴:“烟,掉了,捡一下。”
      尚嘉安皱着眉捡起来,用食指和中指夹着那支烟,递给她。他讨厌抽烟的人。
      齐樱接过来就放在嘴边,按着打火机点燃,吸一口,换只手执烟,吐出烟圈。
      尚嘉安被呛到,咳出声。
      齐樱抱歉地看他一眼,降下一半车窗,将烟放在窗边,时不时吸一口,侧脸吐出烟。
      风将烟味往车里吹,尚嘉安根本躲无可躲,他也降下车窗,但是,冷极了,只好又摇上去。
      齐樱快速地将烟抽完,烟蒂暗灭在车前的烟灰缸里。那里面有许多陈丰留下的烟蒂和烟灰。
      尚嘉安看到那一缸烟蒂和烟灰,用看烟鬼的表情不赞同第地看着齐樱。
      齐樱以为他还是介意车里的烟味,将车窗全部摇下来。车速很快,风呼嚎着从车窗卷起来,吹翻了齐樱的帽子。帽子滚落,齐樱一头又长又密的自然卷发随风狂舞,她用一只手按住头发,侧头叫尚嘉安给她捡帽子。
      尚嘉安觉得这个姐姐实在是事多,短短时间内,他都要冷死了,还要一而再地给她捡东西。不耐烦地俯身去她那边捡起她脚下的帽子,抬起头来,看到她的脸苍白羸弱地被海藻一样的头发包裹其中,像女鬼,像海妖,手顿了一下,将帽子递给她。
      齐樱接过来按在头上,将窗户关上,问尚嘉安:“几点了?”
      “快五点。”
      齐樱点点头,一路往公寓开。到了公寓楼下,齐樱知道没时间搬东西了,晚上还要去小姨家吃团年饭。她把一个大箱子递给尚嘉安,自己报了一纸箱子带头往公寓里走。
      进了门,尚嘉安才知道这不是齐阿姨家。
      齐樱让尚嘉安坐会儿,她抱着纸箱上了楼,洗澡换衣服。
      这就是尚嘉安第一次来到齐樱的公寓,这时候他万般不情愿等她,不知道自己往后为了能进门、能理所当然地等齐樱回家,找了多少的借口、想了多少的办法。
      这时候的尚嘉安看着一屋子的遮尘布,想坐也没地方坐,鞋底下动一步,留下一个清晰的脚印。他有点洁癖,瞬间觉得这个地方跟那布满蜘蛛网的鬼屋一样,让他再也无法停留。他打开门想到门口去等,可楼道里的风又把他逼回来。
      尚嘉安一肚子的火,这一天饭也还没正经吃过,浑身冰冷,还要在这里等一个莫名其妙的姐姐。
      好在齐樱很快下楼了,短短时间像换了一个人。头发扎了一条又黑又粗的麻花辫,穿着米白色的麻花厚毛衣,领口露出莹白纤细的脖子,抱着黄色的羽绒服噔噔噔地下楼,拉着尚嘉安出门:“车在楼下了,走。”
      齐樱握着尚嘉安的手腕,警觉他浑身冰冷,问道:“这么冷,怎么不说?”因为万桐也总是在冬天穿的很少,她还以为这个年纪的男生都是这么不怕冷的。
      尚嘉安收回手,电梯里的镜子映出他一脸不高兴。
      齐樱道歉:“对不起啊,一会儿到小姨家你赶快去冲个热水澡,这样会感冒的。”齐樱知道尚嘉安不高兴,谁让她这么冷的天气等这么久,她也不高兴。她脱下黄色羽绒服道:“这件衣服大,你套一会儿,能暖和些。”
      “不要。”尚嘉安拒绝。
      齐樱根本不管他,像小时候给万桐穿衣服那样,二话不说给他套上去。
      尚嘉安要拒绝,却发现如果推拒,他势必要跟这个姐姐有很多的肢体接触。他讨厌跟陌生人有肢体接触。于是他垂下手,任齐樱给他裹上羽绒服。
      尚嘉安的手指不自觉地蜷缩了,带着齐樱体温的羽绒服,又轻又暖,还有柠檬的清香。
      齐樱打的专车在路边等她们,上了车,齐樱叮嘱尚嘉安:“不要说跟我来了公寓,不要说我搬家。”
      顿一顿,又道:“不要说我抽烟。我平时不抽。”
      尚嘉安想到那一罐子烟蒂,怀疑地看着齐樱。
      齐樱不好意思摸摸鼻子,自己好像给小朋友做了不好的示范,她再强调一次:“真的,平时不抽,抽烟对身体不好,不要学啊,弟弟。”
      说完顺手摸一下尚嘉安的头。
      尚嘉安嫌弃地躲开,硬声说:“谁是你弟弟!”
      齐樱尴尬地咳嗽一下,说:“不好意思,把你当万桐桐了。”收回手,抱臂靠着车座,闭目养神。
      齐樱突然不说话了,专车司机也没有开音乐,尚嘉安慢慢地脱掉身上的黄色羽绒服,车里静极了,听见布料摩擦的声音。
      “别脱衣服。”齐樱闭着眼睛说。
      尚嘉安转头看她,把羽绒服抱在手里,车上开着暖气,不穿也不算冷。
      光影变幻中,他看见齐樱惨白的一张脸,尖尖的下巴,唇上好像涂了口红,比之前红润很多。很快,她抱臂的手松开,垂下来,竟然似沉沉睡了过去。尚嘉安把羽绒服放在她身上,拉起羽绒服的帽子扣在她的脸上,她居然没有任何反应,就这么睡了一路。
      到了齐心兰家中,齐樱好似在车上短短的一觉中积蓄了充足的力量。一进门,她嘴巴甜极了,讲段子惟妙惟肖,逗得大家哈哈大笑。跟万桐抢电视,孩子气地满屋追逐,还跟万成一唱一和骗酒喝。快十点的时候,齐樱假装看一眼手机,说:“哎呀,差点忘了,邵平这时候快到家了,小姨,我回去看看他有没有吃饭哈。”
      齐心兰一点儿没多想,还给她打包饭菜说,回去热热就能吃。
      齐樱喝了酒,脸红扑扑地,口红已经掉光了,但是酒精作祟也看不出来苍白了。她穿好羽绒服,将帽子掀起来戴在脑袋上,提着打包盒笑着走出门。
      外面开始下雪了,尚嘉安透过落地玻璃看着齐樱的背影消失在细细的飘雪里。短短一下午一晚上,尚嘉安看到了三个样子的齐樱,让他啧啧称奇。
      “你姐,干什么的?”尚嘉安问万桐。
      “现在是摄影师。”
      “摄影师?还以为是演员呢……”变脸变得这么快。
      “你说什么?”
      “没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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