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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 3 章 ...

  •   “所以,当年为什么所有人都误会了呢?”连觉托着脸,手肘支在桌子上,隔着长案问那边罗汉床上的连善渊。
      那人还是不好好穿衣服,衣襟半敞落拓疏狂,一只腿卧着一只腿屈着,半卷了本书有一搭没一搭地翻着。听到连觉的话连眼皮都没动一下,没好气地回:“我怎么知道?”
      “提笑戈那老东西当年喜得跟什么似的,硬是要收你当徒弟,我还以为他多热心呢,看你无父无母孤儿,帮衬一把。谁想到这老东西竟然以为你是我儿子,收你为徒是想压我一头?”他甩一甩书页,嗤笑一声,“也不想想若真是我儿子,轮得到他收徒?”

      连觉在这一贬又一贬的话中翻了个白眼。
      “算我自讨没趣。”

      连善渊瞥了一眼感觉心灵受伤的连觉,冷笑一声:“我虽然看不上那老东西,但你以为是谁都能扒上他的?”
      连觉拉长了声音:“是——我多亏沾了您的光——”

      “不服气?”连善渊似笑非笑。
      “怎会?”连觉假笑,只是仍旧不懂,“为什么我会在遮天堡长大?”
      他曾经听到过红袖和添香的闲聊,那时候年龄还小,她们也不会疑心一个小孩听得懂,所以他才得知娘亲原本是高门贵女出身,因为夫婿无用又薄情,孕期三月落水差点丧命,为了活命只能放弃过往的一切从夫家逃走,流落江湖,被连堡主所救。

      可惜两人谈话 中有许多只有她们自己心领神会的内容,比如她们从不说他的父亲是谁,只用“薄情郎”“窝囊虫”称呼他。
      也从未提及娘亲到底出自哪一家,哪一姓。
      只说幸好连堡主出手相救,于是娘亲一个水边长大的女子,挺着三个月大的肚子一路奔波,等到遮天堡的时候已经快要生了。

      可惜她们说的少,后来他渐渐长大,就再也不说这些事了。

      连觉只是奇怪,连善渊是什么乐于助人的好人吗?他为什么要帮一个素未相识的妇人,甚至这个夫人从小诗书琴棋,和江湖格格不入。
      连善渊沉吟片刻,似乎陷入了回忆,良久才说:“救你娘,是我这辈子做的最划算的买卖。”

      “怎么说?”连觉很好奇,抓住他难得的谈性追问。
      要从连善渊口中听到一句好话,可真难得。
      何况,他真的很想知道带自己来到这个世界的女人,究竟是什么模样。

      小小少年的眼睛漆黑纯稚,干净的好奇一览无余,连善渊迎着他的目光笑得志得意满:“你娘亲可真是个妙人,哪怕她不是我夫人,也注定在遮天堡有一席之地。你可知你娘给我带来了多大的好处?”
      他想到得意处,即使时隔多年,也依然心中快意。

      连觉有点急:“别卖关子了。”
      连善渊瞥他一眼,“你这急性子倒是像她。当年她催我截了朝廷三千兵刃的时候,若非不通武艺,也恨不得亲自上阵。”

      “啊?”连觉张张嘴,不明白,怎么和朝廷扯上关系了,此世朝廷和他学过的历史不一样,在他的生活中几乎没有存在感。
      江湖上的武林门派其实就是拥兵自重占地为王的军阀。

      而遮天堡,是其中最大的一个势力。
      所以在知道的多了点后,他也从不质疑,连善渊的出门在外是南北征伐。

      连善渊一看他的表情就知道,这少年毕竟生的晚,不曾见过遮天堡没落弱小时,在夹缝中生存的样子。
      其实他自己也很久不曾想起过了。

      “那时候,遮天堡刚失去了上一任主人,周边势力都想从这里撕一块肉下来。你娘亲,恰如其分的出现了,她要用手中的情报换我救她一条命。”

      “什么情报?”
      能叫冷心无情的连堡主救弱扶幼,大发慈悲。

      “朝廷转运兵器的情报,和一张三川世家的详细地图。”连善渊干脆起身走到绷在墙上的舆图前,手指画了一条线,指向几个年深日久标上去的红点,“当年我就是在这截下了兵器,然后带人攻破河州拿下三川膏腴之地。这个买卖,是我赚了。”

      “那……”连觉的目光不由自主地顺着他的手指,看到那些代表着功绩的红点,口中却不由自主说,“你们的交易在十三年前就已经完成了。”
      养着她的遗孤,姑且算是善待功臣,可以遮天堡小公子下一代继承人选的身份养着,还任由十大堂主收自己为徒,就回报的太过了。如今遮天堡仍没有第二个小公子,可连觉相信,哪怕连善渊现在就生出了亲生儿子,在继承的竞争力上,也绝不能和自己抗争。

      连善渊目光淡淡:“你知道”他用手画了一个圈,“三川之地给遮天堡带来了什么吗?”

      说罢,他不待连觉回答,自言自语:“三川之地出产的粮食,能养活所有生活在遮天堡势力下的人。”
      他争斗、抚民,靠的就是这个。
      这是他权势的生命力来源。
      所以,“跟它比起来,一个遮天堡小公子的名头算什么?莫说,若按你娘亲母家那边算,你本也称得上一声公子。”

      娘亲的母家。连觉蹙起眉头,这个大家都说高门望族的母家,当初为什么任由娘亲被害?

      “如今我已经知道自己的身世了,添香姐姐还不愿意告诉我关于娘亲的消息吗?”连觉回去后就凑到添香面前,苦苦撒娇,“她给了我生命,可我连娘亲是什么模样都不知道。”

      添香其实也很犹豫,当年发现这里的人误会了连堡主和小公子的关系,为了在小姐走后能好好的抚养小公子长大,就默认了这个误会。
      何况,有连堡主这样的父亲,也好过叫小公子知道他亲生父亲是个什么人来的好。
      小公子从小就崇拜强者,喜欢顶天立地的英雄人物,她们就更不想多提那个人了,避讳的久了,甚至都忘了小公子还有那样一个父亲。

      如今被问到面前,难免有点为难。
      可如今小公子都知道了,再瞒着也不像话。

      一想起来,仍旧咬牙切齿。
      “小姐本来就是下嫁王家,当初以许家的地位,小姐便是皇妃也当得,可恨那瞎了眼的白眼狼,竟然为了攀附公主就想要杀妻另娶,全然不顾小姐已经有了他的孩子。”

      “那他现在……”

      添香说到这恨不得食其肉:“新乡公主也是个瞎了眼的,自感下贱,不顾公主之尊竟然为了这么个男人做出争夫的丑事,皇家也不要脸皮纵容不法,想男人叫人和离也就罢了,竟然肆意杀伤人命,推人下水。否则小姐何至于要带着身孕逃命,以致生产时丢了性命?连小公子也先天不足,都是这些贱人做的孽。”

      连觉着实被新乡驸马的行径恶心的够呛。
      “这样的人竟能多活这许多年,老天实在无眼。”
      “……可许家,就没有人为娘亲主持公道吗?”

      红袖声音爽脆:“可谈当初远水救不了近火,等家主得信的时候已经迟了。何况,许家也不是铁板一块,公主下嫁,小姐出逃,事情已经尘埃落定,他们不愿意再去得罪皇家。”
      权衡利弊,人心称量,真叫人觉得恶心。

      他心中有些计较,还待徐徐图之。
      但接下来每日去飞霜阁练功,很快叫他忙碌起来。

      “啪”,一颗红皮花生米打在连觉的手指上,那一笔竖猛的歪了,墨汁在洁白的绢纸上扫出一片淋漓的墨痕。
      “以心御气,以气御笔,这一竖本该心怀杀气一往无前破镜万千,结果一颗花生就能叫你的笔势偏了。”
      连觉抿抿嘴唇,收拾了画乱的纸,重又全神贯注下笔。
      连善渊看了几眼,横竖看不过去,干脆走到连觉身后,握着他的手带着他。
      连觉眼睫颤了一下,身后被拥在人怀里,温热的气息透过薄薄的衣服感受到,手背被牢不透风的包裹住,安全距离被入侵的不适,叫他头发根都竖起来了,如芒在背。

      “专心。”耳边是那人的怒斥。

      他强压下与靠人太近的不自在,收敛心神被那只手带着,感受肩、肘、腕点到为止却又力破千钧的一笔。
      墨汁淋漓,仿佛一柄出鞘的利剑几乎要透出纸背割裂观者的目光,霎那间摄住连觉的心神。
      恍恍惚如身在金戈碰撞的战场,直面一柄长剑迎头劈下,心中的恐惧几乎把心脏挣裂,腔子里的血液逆流,浑身却僵直一动不能动,只能看着漆黑的剑身渐渐占据了视网膜的全部——
      “回神!”
      一声低喝乍然惊醒了他,连觉一个机灵,才发觉自己已经汗出如浆,手脚都是虚软的。
      这就是天下第一的杀气吗?
      仅仅是一个笔画就能叫他心神为之动荡。
      他站在原地,久久怔然。

      “师父的剑就是这样的吗?”
      连善渊看他总算缓过劲儿来,冷哼一声,想起他那软绵绵的剑法又是不满:“练武就要心中有杀意,兵刃透杀气,有神佛万物也可杀得的意志。如你那般心慈手软,剑招练的再娴熟,也不过是个蹦的高点的砧上鱼肉。”

      “是吗?”连觉确是颇为服气,苦笑一声,“我恐怕永远也达不到师父的境界。”

      万物可杀,看起来只是平平无奇的一句话。
      可现实生活中,又有几个人能做到收割生命的时候毫无犹豫,对生命的怜悯和珍惜已经浸透了骨血。

      哪怕杀人的招数练到条件反射,他也没办法在对上真人时全无迟疑地出手。

      可他也明白连善渊的意思,身负再高明的武功,若是在生死关头一犹豫,一迟疑,就等于把自己的胸膛送进别人的剑锋。

      武林高手也能被小孩手中的菜刀杀死。
      谁都是普通人。

      连觉侧首看向连善渊的脸,他们第一次离得这么近,他也第一次不是看他的衣襟、手指,而是仔细观察他的五官神情。

      对视他的眼神。

      并不像他想象的凛冽如寒霜,视众生为蝼蚁。他只是平平常常地看着你,就叫你明白,要么跪下归附,要么以身殉死。

      他的颧骨上还留着一道鲜红的伤痕,很细,也很新。不仔细看是容易忽略的,之前连觉从不敢长时间与他对视,此刻才发现这道伤痕。

      像一条鱼,微微咧开露出里面鲜红的血肉。

      “师父也会受伤吗?这是谁留下的?”

      连善渊懒洋洋地回答:“你师伯。”

      连觉愕然:“……为什么?”

      连善渊却不再回答了,一震衣袖挥挥手:“今日就到这里,你回去吧!”

      连觉咬了咬唇,不知自己又说错什么话,但总这样,好一阵歹一阵的,好的时候无论多么放肆试探也只会迎来他的哈哈一笑,歹的时候忽然就不知道冒犯了什么。他渐渐的也不再深究,迅速收拾了,走了。

      回身而视,飞霜阁的飞檐上呼啦啦飞过一队喜鹊。
      金色的夕阳给它们镀上一层金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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