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域外有仙山》金玉其表

10、第十章

　　女人有些奇异于这个地方的真实与广阔。

　　她每次走不远就会回返，但她每行几步就会做下标记，下次尽力能摸到更远的地方。

　　树于是又分一点注意给她，山里也有一些不适
　　合凡人前去的险地。

　　结果就是女人偶尔会觉得鬼打墙，想了想就换了个方向走。

　　精灵们总是蠢蠢欲动想和她玩耍，又害怕树的斥责。

　　“我没说过不许。只是不要吓到人。”

　　她走到一方山谷，这里长满了巨大的花朵，姹紫嫣红，争奇斗艳。

　　闻见悉悉索索的声音，来者拨开高高的花茎，是一个气质柔和的圆脸女子。

　　“远道而来的客人，欢迎，我是花圃的长姊，天星。”

　　哇，这个人长得，长得……好温暖？

　　总之，天星葵带着客人游览了一番，那些临阵畏缩的精灵也借着她们大姐的介绍终于和别人说上话。

　　临走前，女人被塞了一把瓜子。

　　……真的是仙境吧？

　　这个味道挺清凉的，吃了应该不会上火。

　　她一边磕，一边走，一边想。

　　吃到手里边剩最后一颗，她看着这枚果实，还是把它吃掉了。

　　她回到了熟悉的藤椅上，起身，自然地把兜着的瓜子壳甩进簸箕。

　　这个上山、种田、遛弯、下山的循环持续了好几年，女人几乎要转悠完整座仙山。

　　她好似没有目的的前进，只每次都离山脉之心更进一步。

　　直到她来到仙山之顶，见到那棵超越了生命和死亡的庞然巨树。女人发现自己认不出这是什么品种的树，就像认不出这里的很多其它植物，于是照例啧啧称奇。

　　她伸手，抚上粗糙的树根。

　　树弄出些踩在落叶上的声响，从一旁的石室中走出，道自己是这座山的主人，感谢女人这些天照顾这里的花草树木，问她想要什么报酬。

　　祖脉与她，向来心有灵犀，不分你我。

　　她们一起了解这个世界，之后又一起照看它，万万年来皆是如此。

　　这一次，对面前这小小的“意外”，她们都没有任何的头绪。

　　这一次的客人，她的存在于这座起源山脉是那么微小，所牵扯的因果是那么的，不值一提。

　　万灵来此，皆有所图。

　　既然无法通过神念看出，不如直接开口问询。

　　还是尽快了结此事，以免再起波澜。

　　女人看了眼前人一会，什么也没要。

　　她问，

　　“我还可以再来吗？”

　　此为肺腑之言。

　　一瞬间，树以她为基点再次观测因果，结论一如既往。

　　“若你愿意，随时可来。我不干涉此间，不必拘谨。”

　　女人眼神开始飘忽不定，树也不知道她在想什么，就如此回应。

　　来客继续种树理田，游山玩水，这样的循环持续了好几十年，女人几乎已经熟悉了整座仙山，去来间也更加可控。

　　只除了树灵本体处，她没去过第二次。

　　最开始的那个山头几乎种满了凡草凡木，在田边垒土为墙，修了一个小屋，洛水竹专门去拜访了她，她们甚至协力在那儿挖了一条水渠。

　　她在此地有一间小屋，虽然她少有机会进去休息。

　　说到底，这样的玩笑似的屋子有什么用呢？或许也当是在梦里，想到什么便做了吧。

　　她经常是疲了乏了，就随意倚靠着一旁的小树昏昏欲睡。

　　平日吵闹不休的精灵们也噤声休憩，静静趴在她的膝上、肩头享受恬静的午后。

　　山脉间云卷云舒、日升雨落向来顺其自然，但这几十年间，像这样晴朗无云又凉风习习的时间，却多了很多。

　　即使没有要事发生，树也没有再投入精神前往界外。

　　她只有两三次以山主的身份来看看，似一个云游在外少归洞府的高人形象。

　　又几十年，女人不怎么来了，她修为不高，本身也没有怎么想修炼，她的身体老了，即使是做她喜爱的事也频繁显出疲态。

　　树最后一次来见她时，已是深秋，即使万里无云，还是有些寒冷。

　　树在她们经常休息的地方等待，仿佛她才是那归乡的游子，等着家中亲人接风洗尘。
　　女人给她端来一碗红枣吊梨汤，也扶着树干慢慢坐下。

　　女人眯眼含笑，看着树。

　　树用淡然的表情，一口一口喝着自己给的梨汤。

　　“这么多年，山主一如既往。”

　　树望着她明媚的笑脸，垂眸敛目，道，

　　“你也是。”

　　真的吗？其实我已经两眼昏花，看不清你的模样了。随着五感的衰退，我已久未下厨，

　　口味还和当年一样吗？

　　即使是那几位亲切的仙人，那些可爱的精灵们，也已经许久不来。

　　这一切当真没有变化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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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女人最后一次来，带来了一颗树也未曾见过的种子，种在了她的小土屋旁边。

　　树感应到她身体最后的生机在流逝，可她的灵台依旧盎然，面色间不见死气。

　　树到最后也没有现身，那段时间她正好在编写这个千年的纪元史。

　　但她能一心二用，关注着女人身体和灵魂最后的时刻。

　　“我这辈子见识短浅，未曾见过如此地般秀美的山川，未曾认识过如此多的奇珍异果，未曾见过有如山主般的人物，以我贫瘠的认知，怎么敢视此地为我想象所创的造物呢？”

　　“初登仙山，曾以为黄粱一梦；再临奇境，倍感珍惜；得遇山主，何人同我这般幸运？”

　　“我于此地种下的一切，是我平日稍作勤奋攒下的心血，可待它们长成一瞧，与原生奇物差之甚远，不过凡草凡木。只愿山主那般仙人能看个新鲜，勿要拔除。”

　　这些话不过是女人的喃喃自语，如果不是树注视着她，世上不会有第二个生灵得知。

　　她颤颤巍巍地掏出一张符纸，贴在了土屋门前，而后朝山顶长拜不起。

　　做完这些，她的生命已是风中残烛。

　　她发觉自己已经躺回了家中的藤椅上。

　　至此，她的心愿了结。
　　她满意地死去了。

　　树保持着聚精会神的姿势，但实际上此页的文字已经许久没更新了。

　　而后她揭下符纸，是一道传音：

　　“叨扰百年，不胜惶恐。鄙人今日寿尽，愿山主道途坦荡，万载长生。鄙人无时无刻不在想念和山中仙灵作伴耕种的那段日子，时不我待，无以为报，晚年每每想起，都希望她们那时也同样感到愉快。
　　“屋前树种为鄙人毕生心血，作为回礼，望山主垂怜，勿要拔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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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树继续着她的事业，记载了一卷又一卷历史，收录了一本又一本典籍，指引了一位又一位天之骄子。

　　于她而言，千年不过白驹过隙，万载只是一次长眠。

　　不知道过了多久，有人找到了域外山脉，是她曾经接引过的一位皇女。

　　不知道曾经有多少人试图以肉身或神识再登仙山，她们都失败了。只有那个再普通不过的女人，轻易地在百年里来去自如。

　　这位皇女是以真身找到了仙山，只还不得进的法门。她恭敬地拱手作揖，言感怀树神恩情，只求再见言谢。

　　这么多年，她是第二个，树放她进来了。

　　皇女，或者说一方圣上，望着这与幼时记忆相差无几的仙境，感慨万千。

　　只是那边缘山头的巨树，又长了许多，望着已经比她平日见过的许多植株要灵秀，且与最高处的苍天神木外形相似，虽然细细感受下来不能相提并论，但也颇为可贵。

　　她想起当年询问此树是否为树神同族，树神答，不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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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树是世间第一个生灵，扎根于始源地脉，与世界意志同气连枝。

　　在远没有“树”的概念存在时，树就已经生长出灵智。世间唯有一棵，所以她没有同族，也不清楚自己的种族。

　　那个籍籍无名的人，那个喜爱花草树木的人，那个修为低下百艺不通的人，那个在现实中栽种了一整片山脉的未名树的人，是什么回应了她那小小的、微弱的心声，不断将她送到世上最古老最特殊的祖树身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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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送走了九微帝君，树久违地来到了五洲，寻到那个熟悉的边缘地带，用身体慢慢走在树影间。

　　此界不久后，应该会迎来一次攀升。届时地动山摇，这条山脉估计就会在重组间毁去。

　　和以前一样，如果你想，就不会。

　　“何必再说？多年前第一次见到明和寂，她们那时多么夺目，衰败时就有多么狼狈。得到太多，失去越多。为此，你常常懊悔。”

　　“如今五洲之强盛，已触摸到虚界的大门，她们的成就，远胜于当初所偏宠的……保护到此已经足够。”

　　行至此山最高处，她又一次恍惚。
　　她盘腿坐下，背靠着山顶老树。

　　沧海桑田，原本的城镇村落所在，如今已变为人迹罕至的荒山。
　　但那个人留下的痕迹，依旧在生长。

　　即使……

　　“五洲繁荣，秩序井然，即使她已经不在，似她那般的人也能安稳度日。知晓这一点，已经足够。”

　　唯山涧流水、归林飞鸟、穿林打叶声回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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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域外有仙山，山中有二未名树，亭亭岳立，冠如华盖，连理成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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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完结。抱歉……最后的关键写得最便秘最垃圾……
“庭有枇杷，亭亭如盖”，大概就是想要一种睹物思人的感觉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