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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阴礼成神鬼得人身 ...

  •   大殿阴森而寒彻。数十人眼中含着怨毒之色,盯着慈无忌。

      她幽幽道:“我是个作恶多端之人。在这山中待了整整二十年,也算是我的报应。我也没什么不可承认的。”

      “不过,她忽然转过身,萤火映在脸上仿佛冷笑:“你们也不用这么盯着我,好像我害得你们。凡是今晚上山的,在这里的,哪个没干过为了点私心,抛妻弃子的事!”

      老泉仍搂着那具不人不鬼的□□,声音如同嚎丧一般,七扭八弯地拐着弯回荡在大殿中,直让人汗毛倒竖。

      她道:“这也是你的儿子吧?”

      老泉仍抱着他嚎哭。

      她冷冷一笑,道:“我早知郑业成不是个好东西。你卖命替他干活,脏了自己的手,没用了就一脚踹开。”

      “他对亲儿子都这样,何况是你。”

      凤沼坐在一旁,面上若有所思。

      齐月驰忽然插口道:“我一开始的这具身体,是个天煞命格。郑家要把她献祭,给出的说法是要和山里抢亲的傀儡新娘拜堂,用我身上的煞气去压这个邪祟。”

      “可进山之后,却没人想着什么傀儡新娘,见她出现也只是害怕,谁都不记得这一茬。那就说,这个说法本来就是假的,糊弄不知内情的人。”

      “也就是说,今天进山的,都知道这是来祭神,而不是什么结亲。如果我没猜错,可能一个一个,手里多多少少,都有着把柄握在郑家手里。”

      “你们,今晚上进山的每一个人,手上多多少少的不干净。郑家怕你们露馅,就发配到山里完成献祭仪式。或者说,你们早就想献出自己身上的什么东西,来换取郑家的一个好处。”

      “这个好处是什么——其实也不难猜。”齐月驰的面色更冷,道:

      “那就是不被变成鬼的机会!”

      此言一出,石破天惊。满殿的“干尸”此刻已恢复人形,混在乌泱乌泱的人群中,它们虽刚刚醒来,眼睛却很亮,而活人们反倒形容枯槁,犹如死木一般,甚至不敢抬起头。

      老泉此时已停止了嚎哭,脸上仍挂着泪水,涂在皱纹横生的脸上。他的面容呆滞,显然已察觉不到外界任何声音。

      齐月驰继续道:“为什么悬空山里的传说,钟声响过三声之后,若未能满足燔离火神的愿望,会变成傀儡?因为每年七月十五,就是阴阳两界大门开的时候!”

      “阴阳之门的关窍,就在这尊神像身上。它头上的第三只眼睛,能够通灵两界。”

      通常而言,阴阳两界受天地法则制约,以冥河水为界,除非生死,人不得见鬼,鬼不得见人。阴界之中,束缚着人间三毒八苦的

      “这扇门怎么打开,也很简单。满足神明的一个愿望。”

      “而这个神明,是被人喂出来的。”慈无忌面无表情接道:

      “二十年前,千叶城修仙世家林立,其中以慈家为首。那时候郑业成是个从别处来的过路修士,会几个小修仙术法,根本不入流,在当地并没什么根基,没人瞧得起他。”

      “不过郑业成此人,虽然心狠手辣,长得也不错,嘴也会说话。”

      凤沼神情淡淡:“果然,还是逃不开这种事。你们千叶人可笑的很,男人只要活着的、喘气的,就都不老实。倒不如像缇族,统统挖了心,做成傀儡,这样身体也是你的,心也是你的,永远也不会背叛。何必废那么多事。”

      这语调听起来平平淡淡,并无什么波澜起伏,可话中之意叫人十分胆寒。

      慈无忌笑道:“你怎么知道我当时不是那么想的?”

      凤沼道:“也是。当年听说过两朵食人花的名号,一个是我,另一个就是慈家的无忌女公子。那时候慈家家大业大,缇族也被你们关在山里出不来。想杀个人做成皮球,或者找个男人养脔宠,根本不值得一提。”

      慈无忌哼道:“要不是当年我爹爹走火入魔,非要活祭这尊神,整座千叶城不至于被屠,又怎么轮得到他上位!”

      原来,昔日的郑业成,也是南疆一等一的清俊公子。不仅模样好,性格手腕也极佳,曾经在道法大会上夺魁,成为各大家族女婿的热门人选,被各大家族抢夺。

      可郑业成婉拒了所有的邀请,宣称早有心上人,婉拒了任何婚约。由此,样貌好、能力佳,且还风度翩翩的郑业成变成了无数少女的梦中情人。

      那时缇族作乱,与千叶人互有恩怨,双方皆死了一部分人。两族因信仰不同,终于爆发大规模的冲突。

      缇族长年累月被幽禁于大山中,积累了一股对千叶城人的怨气。她们有一种牵丝蛊,触碰即死,而千叶人虽擅长道法,却对这种蛊毒手段防不胜防。

      由此看来,这可能都是

      郑公子呆立在一旁,目光无神,神情恍惚。他从小到大,在郑家金尊玉贵地养了这么多年,受过唯二的挫折是不知道亲妈何人,以及爱上阿若姑娘。

      现在知道他亲娘与他亲爹的故事,

      “哒、哒——”

      靴尖踏上回廊,激起一溜清脆的回音。

      数个大红色的宫灯照着古宅,显得愈加静寂。沿着回廊走到尽头,素手撩开珠帘,喜烛的光跳了跳,印出帘后一个人影。

      这个人是红的。

      红的鞋、红的嫁衣、红的盖头。

      齐月驰不怕鬼,但她的心底没来由地发颤:

      这个人,她好像见过。

      压下鼓噪的心跳,她的手不受控制一般,抽出桌上的秤杆,握在手里。

      双手微微颤抖,几乎握不住秤杆。

      他是谁?为什么在这里?

      一股莫名的悲凉涌上来,似乎要把她吞没。右手执着秤杆,不受控制一般,一点一点地,挑起红色的喜帕。

      底下是一片森森的白。

      “啪”的一声,秤杆摔成两截。

      齐月驰想拔腿就跑。因为她分明看见,盖头下那人——竟是一具骷髅!

      可靴子突然变得千斤重。心底好像有个声音在说:不要走,不要走,再多留一刻钟,哪怕再多看一眼,也好。

      莫名的悲哀牵着她,缓缓回过头去。与那双白骨眼窝对视的一刹那,骷髅咧开了嘴,好似在那张白骨面上,绽开一朵灿烂的笑面来!

      那一刻,恐惧把心脏攥成了一团。

      齐月驰张大了嘴巴,却发现自己发不出任何响声!

      刹那间,宫灯、珠帘、帷幕、喜烛噼里啪啦地砸下来,把她整个人吞没。古宅隳裂,天地倾圮,她被埋葬在一片红里。

      混沌中,似有银铃轻响,有一少年郎的声音传来,如风中火烛,缱绻缠绵、似嗔似喜:

      “殿下——”

      *

      “恭喜发财!红包拿来!”

      齐三是被鸟叫声吵醒的。她的脑袋嗡嗡作响,尖利的声音堪比一把锉,蹂躏着她的耳朵。

      我是谁?我在哪?她不是被压死了吗?刚才谁在叫她?

      锯木头般的鸟叫还在持续:“红包不给,打断狗腿!”

      齐三忍无可忍,掀开脸上的拂尘毛,一把捏住架子上喋喋不休的杂毛畜生,塞到空荡荡的袖子里。

      那畜生还在袖子里挣扎。肌肤上刺挠挠地痒,提醒她确在现世。

      她又做那个梦了。

      一抬头,眼前怼了一张笑面。

      笑面虽然嘴角在笑,可整张脸的肌肉倒向下垂,好像笑容是带上去的面具似的,很像游神节上抬出的悲喜神像,还是粗制滥造版的。

      笑面看着齐三乱七八糟的头发,和无神的双眼,脸色愈发阴沉。他抖开手里的折扇,摇了三摇,拉长声音道:

      “贵刹就是这么对待信徒求愿的?”

      齐三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无他,实在是这个阴不阴、阳不阳的声调,听了叫人窝火,很想把他一脚踹出去。

      三更半夜,荒村破庙,周围十里鸟不拉屎,很难想象会有人在这时候、这地方求神。

      除了神经病。

      袖子里的鸟还在扑腾,齐三琢磨着,是放它出去与这人单方面对骂,还是叨他一口?

      手心已经捏上了翅膀,齐三眼尖,瞧见笑面的袖口边缘,隐约有金光闪动。

      还是个金主。

      笑面摇着扇子,阴阳怪气道:“我家主人看仙长仙风道骨,仪表非凡,故而诚心前来求神,欲救我家少爷以倒悬之急,谁料,”

      他斜着眼,把上边的神像、中间的香案和下边的齐三打量个遍:“贵刹真是给了我别样的惊喜。”

      对面阴阳到跟前了,齐三自然不会吃哑巴亏,淡淡道:

      “月黑风高,荒村野店,你家主人要的不就是‘惊喜’吗?要是不够惊喜,不够奇葩,你家主人还能找人擦屁股?”

      笑面摇扇子的手一停,“啪”地一声合拢。

      “算你懂行。行吧,就不跟你绕弯子了。这桩生意,折合白银五两,仙长看看接不接吧。”说着,从袖中掏出一张红纸。

      红纸上写的是信徒祈愿。齐三住的庙虽小,供奉的却是西南地区赫赫有名的燔离神。传说中,这位燔离火神三眼六臂,通体焰红,眼如铜铃,是个性情中神,脾气火爆。性情中神指阴晴不定,高兴了赐福,不高兴了降灾;脾气火爆指十分挑剔,若是供奉的祭品不合心意,或是仪式略有疏忽,这间庙的方圆百里必会发生火灾。

      不过祂也是个痴情种。具体表现在,祂极爱看嫁娶之事,若凡间成就一桩姻缘,祂便会欢喜赐福。

      此神个性鲜明,又极为灵验,因此在青阳镇上香火十分旺盛。镇上人若有信徒求愿,只需将愿望以红纸写就,再行祭祀仪式,便能有求必应。

      不过一来二去,祈愿的仪式掺了水分。毕竟神灵再灵验,总有不准的时候。为了百求百应,青阳镇上的大族,往往私下供养有本事的仙长,待祈愿的时候请人做法,也算是一种“人工祈愿”。大族与仙长间心照不宣,管这种私下的祈愿叫“生意”。

      “有本事的仙长”齐三本人并不看那红纸,心道:月黑风高,荒山野岭,不去找香火旺盛的大庙,反而光顾我这破庙,肯定不是什么好生意。

      笑面见她沉吟,以为钱不够,便道:

      “十两。”

      “不成。”

      “二十两。”

      “也不成。”

      笑面的脸顿时铁青。

      “我家老爷心善,容得下过路仙长在青阳镇呆这么久,可你不妨问问,它让不让。”笑面手里的扇子指向殿中的神像。

      殿中的神像极高,月光斜照,六只手投下巨大的阴影,沉沉压在这二人头上。

      齐三不禁冷笑。信神?求愿?连郑家的一个下人都敢信口开河,可见神明无非是他圈钱的一个幌子。敬畏之心?恐怕不存在。

      她的脸一半在暗处,一半在明,加之古刹神庙,灯火幽幽,笑面心里发怵。

      “好,你起了誓,天地和诸神给你做见证。你敢起誓,我自然也没什么不敢接。”

      “不过我开条件,黄金一百两。”

      妥妥的狮子大开口。

      郑家选齐三接这门生意,首先她年轻,有点三脚猫的本事,但不多;其次,她刚从香火旺的大庙里被赶出来,急需立身之本。

      郑家抛出去的这桩生意,可谓打蛇打七寸,拿捏得刚刚好。即可让她得一笔小钱,改善当下窘境,又不会令她反水想倒过来要挟郑家。

      郑老爷的算盘打得不错。可她齐三从来不是个受要挟之人。

      笑面不可置信:

      “一百两黄金?想钱想疯了吧你?”

      齐三道:“一分不少,我就接。”

      笑面终于被激怒了。他是郑家的下人,青阳镇上哪家仙长见了他不是客客气气,生怕得罪大主顾?什么过路的破仙长,还敢端这架子。

      他上前跨一步,手要揪住她的衣领。

      她算是个什么东西,也配跟郑家讨价还价!

      “轰——”,齐三打了个响指,顿时,他整个人如麻袋版飞出去,“砰”地砸在了庙门上。

      一颗嵌金的东西飞了出来,泛着黄色的光。

      那是笑面的金牙!

      命命从袖子里挣出来,照着仰面朝天的脸就是一叨,一边说:

      “还想白嫖,臭不要脸!”

      殿外头传来笑面的哀嚎声,显然够他受一阵的。

      笑面还想挣扎。可一旦他想起身,尖利的喙就专挑他面皮薄的地方叨,把一张笑面啄成一副嘴歪眼斜的苦脸。那鸟似乎有些仙法,他左支右绌,手上白挨几口,竟然拿这鸟没办法。

      齐三接着道:“告诉你家老爷,要求神,就自己斋戒三日做个道场;要求人,就自己提着礼物亲自来求。我这座小庙容不下你这尊大佛,什么时候他自己来求了,我再考虑考虑。”

      说罢,将手一挥,那颗牙便飞了回去,恰恰好好砸在笑面的脑门上。

      笑面两眼一闭,晕过去了。

      齐三哂笑。她将唇一嘬,吹出一声响亮的口哨,平地里便起了一阵风,把庙门带上。

      命命飞了回来,先是绕着她飞了一圈,才趾高气扬地落在她手上。

      黑色的小眼睛滴溜溜转,就差说:哼,还得我出马吧?

      齐三摸摸它的头:“脏了命命的嘴。说吧,这次要多少钱?”

      命命浑身灰扑扑,只有顶上长了一撮倒卷的七彩毛,涂了金粉一般,十分好看。齐三心情好时,很爱摸它的那缕卷毛。

      “嘎—”命命甩了甩头,叫了一声,飞身下去,叼起地上一张红纸,送到齐三手上。

      齐三对着月光一看,上面写着:

      郑氏讳 七氏,沐浴斋戒拜于燔离大神前

      是笑面手上拿的祈愿条。

      “自神明立教以来,凭赖威灵,教化如云布雨,德泽万方。自迩蛮夷,无不稽首。”

      齐三咋舌。虽然公文开头,都会有几句颂圣的废话,但这牛皮可未免吹得太过。

      娑婆国土,信仰极多,西南一带尤甚。单说青阳一镇,南边山里就有苗族祭司,信奉;北边有大月支国,供奉雪山诸神,燔离神在青阳镇确实一家独大,方圆百里之外,可就不是这么回事了。

      “郑讳 ,自言诞生起兢兢业业,

      笑面并不知道他家主人的盘算,只记得出门前,郑老爷特意细细叮嘱:“务必要特殊礼遇,一定要让齐仙长接下我这桩祈愿。”

      可他素来眼高于顶,见惯了所谓的仙长们为了一点赏金谄媚的嘴脸,哪还能把齐三这个穷酸的过路仙长放在眼里?

      齐三觉得好笑。笑面叉着腰,两根手指夹着那劳什子“信徒祈愿”,实在是不恭敬之极。

      她从当地香火最旺的燔离庙,跑到这荒村野岭的破庙,除了为图个清静,自然知道庙里做的什么勾当。

      所以,她不仅知道笑面心里怎么想,也知道郑老爷心里怎么想。

      想让我同流合污?好笑。

      可她又不是什么

      不过太阳底下无新鲜事,神灵固然能赐福,可哪些当真是神降的,哪些是“人造”的,可就大有说道。

      青阳镇地处西南边陲,向南是南海诸族,向北是中原王朝,商队做生意,南来北往,往往经过此处,青阳镇由此逐渐富庶,形成了几大家族。

      有钱,有人,又有信仰,往往滋生罪恶。这位燔离神虽不算邪神,可也不是什么正神,就给了当地的势力以可乘之机。

      大家族们很快发现,信仰实在是把好使的刀。以前若是要除掉什么人,还要费尽心机、罗织罪名;自从有了神,只要借仙长之口,说他亵渎神灵,应该处死,也不会有人说什么。

      燔离神庙里养着无数仙长。这些南来北往的仙长,有些是真有本事,以悬壶济世、超度群生为己任;有些是走投无路,看庙里是个托身处,便索性出了家;还有些干脆是纯纯奔着钱来的。

      年年供奉银子流水一般往燔离庙送,也把人心分成泾渭分明的两半。

      大家族、仙长、甚至神灵,扭成了一股绳儿,形成了一桩生意。老爷太太们负责祈愿,仙长们负责满愿。具体怎么满,当然靠仙长们说了算。很快,堕落的越来越多,坚守本心的越来越少,到最后,青阳镇上家族林立、仙长们吃饱喝足、庙里香火旺盛,普天同庆,皆大欢喜。

      不过盛世之下,却有一丝阴霾,笼罩在这些人心头。

      那就是过路仙长。

      娑婆大陆上,仙长异人数不胜数,一旦路过一个真有神通的,那一切可就瞒不住了!
note作者有话说
第14章 阴礼成神鬼得人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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