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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镜于水则见面之容 ...

  •   澜溪镇每逢初九的集市足足占了两条街,人潮涌动,只得靠镇中央那棵参天古槐辨南北。

      而此时槐树下,一俊俏姑娘正坐于条凳之上,背依树干闭目养神,左侧放一盆一布,右侧置一长箱一立架,上面挂着五六块锃亮铜镜。

      姑娘手握由六七叶薄片串成的连铁代替吆喝,时不时地晃动两下,在嘈杂人声中如戛玉敲冰之音,铿锵悦耳。

      “你是叫水玲吧!”

      锒铛之声戛然而止,水玲睁眼,见一瘦黄干巴公子怒容满面,双手叉腰立于她面前,像把秸秆扫帚。

      “公子,要擦镜子?”水玲朱唇微启,未起身。

      “擦个屁!本公子今天是来砸了你这破镜摊的!”

      水玲眯眼将男子从下至上打量了一番,隐约记起这人似乎上个月来过一回。

      当时他鬼哭狼嚎地倒在水玲脚边———

      “姑娘!坊间都道您是负局神仙再世,求您救救我!这几日梦里,总有个白衣女子来寻我,说同我前缘未断,我害怕呀!”

      水玲断定是地下放跑了一只精鬼,当即写了张状子让他去城隍庙烧了,那公子听后连声道谢。

      时隔这么久,原以为这事早解决了,没想到此刻这人脸憋得通红,把那张长凳拍得砰砰作响。

      “现在那女鬼非但没走,还要我三日之内下去陪她!别人都说你素日娇生惯养不学无术,我看果然是个江湖骗子,在这儿摆个破摊装神弄鬼罢了!”

      水玲瞧着他脸色发黑,瘦骨如柴,心中已如明镜——女鬼温香软玉日日陪伴,想必这厮定是闯下了祸事,现在又想赖到她的头上。

      看着那张仍在喋喋不休的嘴脸,只觉得令人作呕,水玲强压心中怒火,端起一抹微笑问道:“我先前给公子的那张状子,公子可有烧给城隍爷?”

      闻言,男子的脸色霎时变得黑里透红,红里透青,却强装镇定冷哼一声回道:“本公子没烧又如何,那女鬼夜夜缠着我,此事哪有你说的那般容易,你们风角堂不是神通广大吗?给本公子再想个办法来!”

      “办法自然是有的,只是还需公子配合才是。”水玲从身侧的立架上取过一枚瑞兽铜镜,又从条凳下的圆筒内抽一支紫毫,沾上朱砂。

      她边在铜镜上疾书,边柔声道:“还请公子把我先前给您的那张状子烧了,再将这面镜子挂在家中向着北斗的墙上,祈拜七日,保准公子再无后顾之忧。”

      那人忙要上前接过,水玲的手却向后一抽,伸出另一只向他面前一摊:“五贯钱。”

      男子错愕大呼:“什么!你上次只收一文钱!”

      “不错,平日里无论拭镜还是卜卦,通通都是一文钱,不取分毫利,可公子有所不知,这面铜镜可大有来头,”水玲那张桃腮粉脸抿着嘴冲他甜甜一笑,“溪石窟里的秦古镜,我这儿仅此一枚,公子若不嫌贵,我这就帮您包起来。”

      “要要要,我肯定要。”男子立马转身做掏钱状在腰间翻找,却乘水玲不留神,一把抢过她手中的镜子,转身便往人潮中跑去。

      可惜还未跑出几步,那布满镜面的朱色咒文倏地化作一根暗红丝线,将男子双脚如蚕茧般包住。

      而那根细丝的另一头,正被水玲捏在指尖。

      只见她两指轻轻向后一拉,那绊倒在地,动弹不得的男子便被拖至了原位。

      水玲端坐于长凳之上,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一脸担忧之色,却掩盖不住眼中的戏谑:“公子危若朝露心忙意急,定是算不清楚帐了,其实五贯钱买公子一条命,不算贵。”

      那男人再没了嚣张气焰,颗颗汗珠顺着脸颊滑向脖颈,双手合十朝着水玲拜了又拜:“是我一时糊涂,还请仙家您大人不记小人过,再帮我一次!”

      一个响指,铜镜恢复如初,男子见两脚没了红丝缠裹,立即将钱袋递了过去。

      水玲伸手去接,不料手腕却被人一把攥住。

      扭头见阻拦者是一俊逸男子,不过双十的年纪,剑眉朗目,身量挺拔,月白缎衣衬得整个人英姿翩翩。

      “按察使大人可真闲,隔三差五就来我这镜摊转悠。”水玲面无表情地挣脱开了那人的手。

      而“按察使”三个字说得极重,听着甚是别扭。

      “铭屹兄,您怎会在此?”瘦弱公子在一旁惊喜道。

      江铭屹背过被甩开的手,却只是朝瘦弱公子微微颔首,便再次面向水玲,眼神玩味:“姑娘在这澜溪镇功高望重,怎能这般乘火打劫坐地起价?”

      水玲内心翻了一个大大的白眼,诚然,镜子的价格是她胡乱喊的,无非就是不满那公子色令智昏,还欲将脏水泼在她身上,只是几日不见,这家伙还是那么爱多管闲事,“小人难缠”这词用来形容他再合适不过。

      两人的梁子还得从三月前说起——

      那晚,水玲正伏在案上挑灯夜读,无意间竟瞟见窗外一黑影正飞檐走壁,几个回合将人拦下,竟是这位新上任的璟州提刑按察副使。

      “大人大半夜的来我风角堂赏月?”水玲咬牙恨恨道。

      江铭屹点头赞叹:“你别说,这儿的月色确实比我房中看出去漂亮。”

      “今日是初二,哪来的月亮,”水玲眼神冷厉,“莫非大人是来寻我的不成?欲问福祸凶吉之事,恐怕在这镇上没人能比我推得更准,大人是想来上一卦?”

      “乾元亨利贞,我也曾读过,确实精妙莫测,”谎话被揭穿了,江铭屹也不恼,仍旧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姑娘天资过人,只是我很好奇,这世间不乏阴谋百出者以妖妄敛财,姑娘是否也在其中?”

      话音未落,眼前人却几步冲了过来一把攥住他的衣领。

      两人相隔不到半尺,江铭屹微微垂眼,见她气势汹汹,面色愠怒,两颊红晕漫至耳后,衬得那双杏眼愈发晶亮。

      “给我把话说清楚,你是觉得我与妖鬼串通一气行诳惑之事?”

      “不敢,只是璟州府衙的几位大人听闻风角堂中人光靠一面铜镜便能劾治百鬼,颇感好奇,特来请教。”

      只怕请教是假,怀疑风角堂装神弄鬼是真,水玲嗤笑一声:“镜灵能够化形为人定已有极强修为,想必大人曾经也附身铜镜之上,靠家主降妖汲取镜力,方能历经磨炼九转功成,如今怎还会怀疑风角堂用镜灵驱邪是在故弄玄虚?”

      江铭屹眉梢微挑:“我自认为化形为人后镜气微薄,竟还是被姑娘一眼看穿,风角堂翎主的关门弟子,果然不一般。”

      水玲正欲反唇相讥,却见他一边摆手,一边慢悠悠地朝门口走去:“风角堂有没有这么做你我二人心里都清楚,今日我也是奉命行事,如有冒犯,还请姑娘海涵。”

      一句“奉命行事”,便是警告水玲,如若她动了手,明日府衙一定不会放过她,今晚这个亏,她得打碎了往肚子里咽。

      望着那大摇大摆离开的潇洒身影,水玲一拳头捶在了树干上………

      自此之后,江铭屹再未去过风角堂,却总在水玲外出摆摊时在她面前晃悠,横挑鼻子竖挑眼,十次里有十二次是争锋相对不欢而散的。

      因此水玲有充分的理由相信,他上前拦下这五贯钱,好心只占三分,其余全是刁难。

      然而瘦弱公子对那根红线仍有余悸,面前这两人就算有血海深仇也不关他事,自顾自地将钱袋往水玲手中塞去,谄笑道:“此事全是我的不是,水玲姑娘行侠好义,这些钱是孝敬姑娘的。”

      语讫,一掌拨开了挡在他身前的江铭屹,头也不回地往城隍庙奔去。

      江铭屹未走,仍杵在原地,那双深邃黑眸神色复杂地盯着她。

      水玲被他盯得不自在,斜眼瞪了回去,她此刻多么想一个拳头招呼过去,无奈大庭广众之下,她先得考虑风角堂的名声,好在她照样有办法对付他。

      眉梢低垂墨光暗转,再次抬眼,已是泪水盈盈,只闻她颤声道:“我不明白大人本为镜灵,为何还总是怀疑风角堂行事不端,但我敢对天起誓,从无半分歪心邪意。”

      泪珠一向是最管用的东西,可眼前的男子却丝毫不见怜惜之色,反而弯下了腰与她双肩齐平,似要将那汪泪看个究竟,水玲连忙假装掩泪往后躲了躲。

      水玲已做好了被他挖苦一番的准备,不料眼前人默了片刻。

      正纳闷,却见他掏出一帕子,示意她擦去脸颊上那道滑下来的晶莹:“你哪根筋搭错了,演这出戏。”

      水玲闻言僵了僵,随后咬牙笑着将帕子推了回去,语气尽是温顺:“我听不懂大人在说什么。”

      “听不懂就算了,”江铭屹一脸漠然地将帕子强塞入她手中,“我来找你是想知会你一声,午后有一事想请你帮忙。”

      这日月乾坤定是颠倒了,否则太阳怎会打西边出来,江铭屹会请她帮忙?这实在太过诡异,水玲不由得背脊一寒。

      “我学艺不精,只怕会耽误大人要事。”

      江铭屹却仿佛听不出她的拒绝之意:“姑娘何必如此谦虚,我现在还有事,午后再来拜访姑娘。”

      语讫,拱手一揖,转身离去。

      “什么人嘛。”水玲敛起笑意,啐了一口他的背影。

      从集市收摊,回到家中,已是午后。

      说是家,实则也是一间铺子,想寻她帮忙的人,有时也会到此处来。

      师祖将这地方取名“风角堂”,取以五音占四方之风而定吉凶之意。

      风角堂的正厅地方不大,活动起来却足够。

      正门进去,只见一张四四方方藤桌,三把藤椅,一鱼纹六角曲屏后摆了张檀木书案,一斗柜,角落里立着个多宝阁,上面堆满了书籍杂物,无论办事还是休息,都惬意舒适。

      可惜水玲刚坐至案前,连热茶都未来得及喝上一口,那讨人厌的家伙就找上门来了。

      见了她一言不发,只将一只匣盒放置她案上。

      水玲打开,却是一面巴掌大的虺纹方镜。

      “还请姑娘辨认一下,这是否时出自风角堂的镜子?”

      “不是。”水玲摇了摇头,将方镜推回了对面。

      江铭屹却置若未闻,亦不接手,自顾自地抿了口茶。

      刚才在府衙甫见此物,手下的官吏便急匆匆地要往风角堂去:“要论起镜子来,这镇上恐怕没几人比水玲姑娘更清楚了,请她来看看,保准事半功倍!”

      “你同她很熟络?”江铭屹坐在案前,却不抬眼,理完领口又理袖摆,脸色不是很好看。

      “聊过几句,还算投缘。”那人点头回道,“上次去风角堂,她还……”

      那人话未说完,手中的镜子却被江铭屹夺去。

      “风角堂威名赫赫,我三月前初来此地,还未来得及亲自去拜访一趟……”

      “风角堂自设立至今,从未铸过虺纹的镜子,而大人身为镜灵,与这方镜中的镜灵交流亦不是什么难事,何不自己探寻呢?”

      水玲扔下这句话后便不再睬江铭屹,径直往里屋走去,走至门口,却又转身,双手抱臂往门框上一靠,懒懒道:“大人,恕我无礼多嘴一句,你这镜子有血光之气。”

      “姑娘如何得知?”江铭屹眸光一沉。

      “秘密,”水玲讳莫如深地朝他笑了笑,随后扭头冲着屋内南隅喊道,“快出来吧,想躲到几时呢?再羞羞答答的,我可就不管你了。”

      江铭屹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只觉霎那间一阵凉风拂面而来,夹杂着丝丝缕缕的幽香。

      一垂髫女子着雪白绫罗缓步走来,轻纱曼拢,似立于烟霭之间。

      只见她朱唇轻启,絮泣轻声道——

      “二位,我认得这面镜子。”
note作者有话说
第1章 镜于水则见面之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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