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王趋梦》鸟仙

5、第 5 章

　　宋昭到处跑着，大喊扶风的名字。可是她的声音很快就淹没在四周嘈杂的人海中，不见一点波澜。

　　她看向南边又看向北边，脑袋直摆得像拨浪鼓。

　　四周人头攒动，却不见扶风清瘦的身影。

　　宋昭的心一下就悬到了嗓子眼。

　　扶风到底去哪了？

　　宋昭跑得更快了，她朝着人流最多的地方奔去。

　　远处的人群围成一个圈，时不时爆发出喝彩声，想必那里就是杂耍的地方。

　　刚走近，宋昭就被人浪冲开。她来得太迟，看热闹的人早已把这里围得水泄不通。

　　在一片人潮中，宋昭如同浮萍飘零，半分由不得自己，她被推过来又推过去。

　　等她用尽力气挤到前排的时候已是出了一身的汗。

　　而扶风就站在最前面的位置。

　　他只身伫立，瞠目结舌。

　　宋昭先是看见了扶风，又顺着他的视线看了过去。

　　让扶风目不转睛的是面前的这群杂耍艺人。

　　他们正在表演走索。

　　为首的艺人身着彩衣，头上还簪了一朵花。瞧他的年纪也是十几岁的样子，同扶风差不多大。

　　他昂首挺胸立于高索之上。随着鼓声响动，他开始在绳子上行走。

　　只见他双脚轻点，似是神女踏波，又如猿猱飞跃。鼓点密如雷雨。

　　走到半途，绳子突然剧烈晃动，绳上的艺人也随之摇摆。

　　“哟！不会掉下来吧！”台下有人高呼，一时间大家的心弦都被拨动。

　　鼓声渐重，又忽而戛然而止，走索的艺人便于此刻腾身而上。

　　他奋力一跃，红润的脸上闪动着光彩。他跳得是这样的高，好像要乘风而上化作仙鹤。

　　此刻人群中没有半点声音，大家都屏住呼吸昂头看他。

　　这样了不得的高度，神鸟也将摔作齑粉。

　　“好！”人群中爆发出激烈的喝彩，比以往更盛。

　　走索的少年稳当当地落下了，他站在绳上以笑脸亮相。围观的群众也因兴奋而大笑，大家的脸都涨红了。

　　可是扶风没有笑，他就这样安静的看着一切发生。

　　四周是雷鸣般的掌声。

　　表演到了结束的时候，人群逐渐四散。宋昭这才得空来到扶风的身旁。

　　“公子？”宋昭扯了扯扶风，扶风仍是定在原地，一动不动，分毫没有要走的意思。

　　扶风长久地站着，睁大了眼睛。宋昭就这样陪他站着。

　　都城的夜市是如此的繁华、吵闹，街上有叫卖的也有吃酒撒泼的。来来往往的人如同鱼群在宋昭的身边朝着四方游走。

　　他们站在这闹市中央是很碍事的。有时，宋昭会被一些人碰到肩膀，惹来小声的抱怨。

　　宋昭不知道自己跟扶风站了多久。似乎久到宋昭变成了一棵树，而扶风真的成为了一阵清风。

　　树在风中摇曳。

　　半响，扶风缓缓侧过身。他的嘴唇微微颤抖，肩膀也摇摇晃晃。

　　“宋昭，我想走索。”

　　宋昭不可思议地看向他。

　　片刻过后，宋昭叹了口气。她从扶风的那双眼中看见了许多东西，每一样都让她的话说不出口。

　　“好。”

　　宋昭说好。

　　扶风笑了，笑得如同那走索的艺人一般灿烂。

　　天晚了，再怎么样也是要回家的。宋昭拉着扶风，领着他走上回宫的路。扶风失了魂，任凭宋昭拉着他往前走去。

　　远处是高耸的宫门。

　　回去时，夜已深，月隐星稀。宋昭向来不怕走夜路，黑暗好像能让她更加清醒。

　　她踏着四下闪动的星光大步向前，走过人群、走过行道旁的风铃木，又走过赫色的宫墙。

　　终于她走出了那片黑暗，面前是光芒四射的九龙殿。它一如既往地矗立于此，它也很像一棵树，一颗垂垂老矣的树。

　　可它并不羸弱，取而代之的是某种坚实的气质，像一把精钢铸造的古刀。

　　它无声地摆在那里，威严地目睹着底下的一切。

　　宋昭陪着扶风回到他的寝宫，他像是被抽去了太多的精气，变得疲惫而困倦。

　　扶风的寝宫空荡荡的，没有宫人敢靠近这里，因而显得十分孤寂。

　　宋昭将他扯到榻上便走了。

　　她开始疾走，然后越走越快，风也在耳边呼哧作响。

　　她要到鲛人那里去。

　　宋昭奔走着，心中愈来愈轻快。她将头上的簪子扯下扔远，长发随之散落、飘动。

　　她到了那片秀气的小池子，忽然停下的步伐让她的呼吸急促。她的肩膀上下起伏，脸上也是神采奕奕。

　　“我想要一片背鳞。”宋昭对着水面说。池水在暗紫色的夜空下荡漾着温柔的水波，远处是初夏微弱的蝉鸣。

　　“我拿头发来和你换。”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这里的气息出乎意料的好闻，除了泥沼的厚重，还有池边丁香、紫藤的馥郁轻爽。水像是这周遭万物的气，它用新鲜的绿藻调和着，让一切变得鲜活而灵动。

　　突然池面卧着的睡莲间传来人声：

　　“换？”

　　宋昭仔细听着，她清清楚楚地听到了。

　　是一个人在说话。

　　声音很近，好像就在耳畔。宋昭被吓了一大跳，她猛地转头，看见有人坐在她身侧。

　　“你！你、是？”宋昭的嘴唇直打哆嗦，一时间愣是说不出来话。

　　眼前的这人凑得好近，宋昭几乎是和他脸贴脸了。反应过来的宋昭急忙将身后退，想要看清这人的全貌。

　　好漂亮的脸。

　　他的毛发浓密而旺盛，鬓角眉梢皆是浓墨般的黑色。眉眼间仿佛凝结着重重水汽，让人遥遥望见江河湖海的烟波蒸腾。

　　紧接着，随着哗啦一声水响，宋昭朝底下看过去。一条蓝绿色的鱼尾正在水中轻快地摆动。

　　“鲛人！”

　　宋昭先是笑开了怀，随即又扬起眉毛万分惊讶：“你！你、你怎么会说话了？你是在说‘换’吗？”

　　鲛人抿嘴笑了，他点着头，轻轻说：“嗯。”然后他又伸出手环握住自己的脖子，还指了指宋昭。

　　“你的意思是说，上次你不是想掐我？而是在学说话吗？”宋昭反应过来，不由得瞪大了眼睛。

　　她不自觉地回想到那一天。那天傅彧清为了救她还扯开了她的衣服。

　　还是不要想了。宋昭咽了咽口水，心中直发怵。

　　差点把正事忘了。

　　“我想要你的一片背鳞。我拿头发来和你换，好不好？”

　　不知是这空气中好闻的味道，还是夏夜的晚风微凉，宋昭坐在这，心中满是畅快。

　　鲛人闻言眨了眨眼，金色的瞳仁在夜色氤氲中明灭。他歪了歪脑袋，好像有些不解，却不曾犹豫。

　　他探出修长的手指，轻轻抚上宋昭肩头的长发。

　　宋昭有些紧张，她闭上眼睛，心中莫名其妙的在想自己会不会变成光头：“没关系，戴假发也能见人。”

　　只见鲛人手指轻巧一划，宋昭只落了一缕头发。

　　可接下来的事情就没这么轻而易举了。

　　这只化作人形的精怪翻身投入水中，带起一阵不小的波动。他拨开一朵朵水莲花，逐渐游到池水深处。

　　已是后半夜了。池水乌黑一片，怎么也看不清。宋昭坐在岸边，眯缝着眼睛，显得十分焦急。

　　黑暗中响起翻腾的水声，还有一些窸窸窣窣的动静。

　　好像是鲛人？

　　宋昭侧耳倾听。池水中央似有呻楚。

　　宋昭登时又惊又忧，连忙踏入水中。她本是怕水的，可此刻她满脑子都是鲛人。

　　她在想自己是不是做错了，或许她不该提出这个要求。她已经得了鲛珠，怎能再度索取？

　　“鲛人？鲛人？”宋昭呼唤着他。却得不到任何回应。

　　这下宋昭彻底慌乱，她急切地朝前探着脚下深浅，想要深入池中。好在这池边的水并不深，底下还有松软的淤泥。

　　宋昭又变得勇敢了。

　　“啊。”又是一声饱含痛苦的闷哼。

　　宋昭连忙大喊：“不必了！不必了！”

　　她又循着声响朝前迈了一步，此时水已到达她的胸口。可鲛人还是没有给出任何反应。

　　宋昭一个不留神，脚下踩空，池水瞬间吞没了她。水中不知道有什么东西缠住了她的脚，宋昭拼命扑腾，却怎么也挣脱不开。

　　紧接着宋昭察觉到有人在拽她的胳膊，带动她往上浮。脚底的牵绊也随之消失不见。

　　宋昭被扶到岸上，正大口喘着气。她一回头，便看见鲛人和善温暖的笑颜。

　　他摊开手掌，手心上是一片闪闪发光的鳞片。

　　“你没事吧！”宋昭挠挠脑袋，怪不好意思的。她没想到会让鲛人如此痛苦。

　　鲛人依旧在微笑，他摆了摆头，表示没关系。

　　可那鳞片上分明有丝丝血迹。

　　宋昭小心翼翼地伸出手，从他手心拿过鳞片。他的手心也是同常人一般的模样，有些柔软还有些温热。

　　宋昭深吸了一口气，她同鲛人道别。还保证自己下回来会给他带好吃的作为补偿。

　　她的身影逐渐看不见了。

　　鲛人垂下头来看着手中的那缕秀发。

　　夜尽了。

　　东方曙色渐起。

　　宋昭来到九龙殿，她要拜见国君。

　　国君坐于高堂之上。他的手中正拿着宋昭刚刚呈上的背鳞。

　　“很好。你是拿什么换的。”傅彧清把玩着这片鳞甲，坚硬的鳞片在他的掌中化作绕指柔。

　　“回陛下的话，这回是拿头发换的。”宋昭答道。

　　“有意思。果真换来了。”傅彧清的口气似是嘲弄。言毕，他又走下殿来，同宋昭面对面。

　　宋昭暗自在心中感叹扶风和傅彧清真是亲兄弟，这忽然飘到别人面前的模样如出一辙。

　　“是、是。”宋昭捉摸不透傅彧清言语间的情绪，只得小声回应。

　　“我说什么，你便信什么吗？”傅彧清居高临下地看着宋昭。

　　在这层看不穿的面具之下，藏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