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给权臣直播他夫人篡位了》夙期已久

2、文昭（一）

　　尚骊的手捏过装了佳酿的觞，神色凝重想着：前齐，死后追尊，六帝三十四年。

　　历朝历代都没有符合上面这个标准。
　　而且，神迹上的舆图，很眼熟，又与上次见到的着实不太一样。

　　天幕还没说几句，不过还有人记得眼下正在举行着宫宴。
　　周王举起大觞，无不恭敬道：“下臣逢年敬陛下酒，臣愿至尊千万岁，河清海晏，天下康宁。”

　　周逢年素来不轻视天子，对待宋月多年来都礼仪周全，毕恭毕敬，让他在白玉京里做个舒舒服服的傀儡。
　　文武百官眼观鼻鼻观心，心想周王真是十年如一日的“忠诚”。

　　比起前朝随意废杀皇帝的闻人一氏逆贼，周王人品相当不错。
　　但宋月也做了十余年的雍朝吉祥物，摸不到军政财大权就是了。然而自古以来，没有哪个硬骨头的皇帝会容忍自己被权臣摆布。
　　宋月也一样。

　　周王手握军权，世子把持朝政。
　　皇帝式微，宗室不显。
　　朝臣十有六七皆是周惠心腹，还将尚骊调入白玉京做了黄门侍郎监视他，雍朝又是内忧外患，他们的矛盾才压着没爆发而已。

　　宋月也举觞回敬，从容不迫笑着道：“王忠贯日月，定不负我与社稷……”

　　【前齐高宗文昭皇帝周承熹，是前齐五皇中的最后一位，先祖是被追尊为帝的雍朝齐武王周逢年，他的长女正是大齐高祖皇帝周朝曦。】

　　【说来也是有趣，先祖周逢年一世雍臣，生前一直在和雍帝宋飞光玩着皇帝养成游戏，最后入了《前齐书》的帝王纪。】

　　【而周承熹作为大齐最后的奠基者，却被好女儿周朝曦以“吾父生之时，位未至人皇”踢出了《大齐书》。然后将齐朝分为前齐与大齐，自己当了大齐开国皇帝。】

　　周惠：“咳咳咳，啊？”
　　尚骊：“嗯？”周王好忠臣，周帝好女儿。
　　周慎：“吾、父？”

　　正史上这位狠人天子周朝曦，在未登基前是藩王，为了当皇帝可以杀兄杀母杀侄上位那种，但被写成了话本里的“勾引男主的小三贱庶”。
　　他们还狠狠吐槽了一顿。

　　但为什么周朝曦会是这种极品大孝女？
　　周惠恶趣味想着，也不知后世的周微能不能看到他家好长女的如此操作。

　　周逢年却大吃一惊，连忙叩头认罪，大哭着道：“陛下明鉴！下臣不敢妄想尊位！其中定是另有缘由！”

　　一众臣子：“……”

　　雍朝皇帝宋月：“……”

　　虽然但是，这打脸也来得太快了吧。

　　上一秒宋月还说着周逢年忠贯日月，下一秒天幕就疯狂凑过来，给他们来了句“先祖乃齐武王周逢年”。

　　众多臣子不知道是该出声劝慰天子，还是低头继续装鹌鹑。
　　啊，算了，还是装鹌鹑吧。

　　周惠跪席举身，清声道：“陛下，切勿听信这天幕来历不明的谗言，臣父子忠心耿耿。何况天幕所说的是文昭皇帝的先祖齐武王，而并非是皇帝。”

　　宋月：“呵。”

　　是啊。
　　给周逢年封了齐王，谥号“武”。
　　结果你们一家子就把他的大雍江山给篡走了，说不准还是周惠亲自入宫造反的。
　　真是好忠心耿耿的一家子，原来是这样的“君明臣贤”。

　　宋月和周惠共事将近十年，与他打配合整顿吏治，怎会不知道周惠性情如何。

　　“无、妨，”宋月忍了又忍，才咬着牙，勉强一笑，“我信王与刺棠，请王回座。”

　　三两个臣子听到这话，忍不住落了泪。
　　宋月空有天子之名，但多年来何尝不是身不由己。

　　周逢年只佯装看不到，面露感激之色：“臣谢恩！”

　　周王回座时，惊讶是惊讶，生气也是真的，但还是忍不住那种悸动。
　　他哪个儿子竟然……咳咳，篡位了？
　　定是大儿刺棠，再不然也是刺棠后代，回去再好好揍这混账一顿！

　　但，
　　大齐那几个有出息的皇帝都是他的子孙。
　　如果是真的，怎么会不骄傲呢。

　　尚骊端正身体，漫不经心想着：周王演得真好啊。

　　片刻后，周惠碰了一下她，她抬起眼，听到周惠声音飘过来：“看他们的谥号。”

　　天幕上又多了一行文字，在舆图上不算惹眼。

　　【“高宗文昭皇帝讳微，字承熹，小字阿幼，世祖昭襄皇帝之嫡长子也。——《前齐书》”】

　　尚骊拧起眉头。

　　这三位皇帝的庙号：高祖、高宗、世祖都是好的。但是谥号武文、文昭，昭襄？

　　尚骊低声说：“作为帝王谥号，单谥比双谥要好，帝王的美谥无过于文、景、武一类，但这个……”

　　周惠实在忍不住笑出了声：“是啊，还有武文。这谁想出来的？”

　　都篡位了，还连出五代有为之君，都舍不得给自家祖宗一个好点儿的谥号？不管是武文、文昭还是昭襄，这几个谥号拆开还好，但合起来，和他们的庙号搭配，就显得很一般。

　　南地姜朝灭亡之前，第六位皇帝是个极品败家子，那贵物一事无成，除了杀宗室，就是丢土地吃败仗，以及屠功臣和乱折腾百姓，但他的庙谥还是“太宗明皇帝”。

　　尚骊举觞饮酒，说：“可能其中还有什么缘由吧。”

　　谥号与庙号相差甚大，莫不是那皇帝出了什么德不配位的事？
　　皇帝与皇帝之间，大多也喜欢内卷。
　　毕竟有野心有能力的皇帝，哪个不喜欢自己流芳千古，功盖三皇五帝，还拥有顶级谥号呢？

　　就连尚骊，她也喜欢。

　　尚骊盯着那句史料，难得有些愣神。

　　周惠只得两子一女，他当年在启都当着尚书令，尚骊则因身份之嫌留在永安，后来随周王南下了两次。没两年，周逢年就派人将周惠刚出生的长子周衡接到永安，让她抚养。

　　周衡生母原先是平阳王宋岚的家伎，但生周衡时没撑过去，难产死了，几年过去，尚骊对周衡也是视如己出。

　　近来周王已经明里暗里提醒她几次——他们成婚几年，是该有子嗣了。

　　周氏家大业大，周王戎马半生，才掌着北地半壁江山，周惠是周王与发妻陈郗的嫡长子，在朝中位高权重，他也的确需要一个嫡子撑门面。

　　尤其他们不如后世人那般寿长，又是这种地位，还多短命，从十几岁开始就得培养继承人。

　　若是在未亡的熹朝，尚骊还会咬着牙自己生一个。而现在，她这身份不上不下，生了子嗣后怕是不能再置身事外了。

　　算了，不如走一步看一步。

　　……

　　很快，天幕的神迹左下角出现一个年号。
　　【道嗣元年。】

　　以齐代雍。
　　尚骊这样想到，她垂眸看着觞中酒水，心头低落。

　　【天殊六年十月初一，世宗献文皇帝南征虞朝，杀虞殷太后；十二月二十七日，崩于含光殿，同日传位给太子周微。次年正月初一，十七岁的周微在太极前殿登基，改元道嗣，大赦天下，是为后世的文昭皇帝。】

　　天幕上出现了白玉京的舆图，标注了各宫室门巷以及各个官暑，与如今雍朝的布局相差不大。

　　【文昭帝周微登基后，将早亡的发妻宋檀追为皇后，从此不再立后。文昭帝后宫嫔御甚少，只有左昭仪高永熙、右昭仪沈穆和、夫人李凤峙与淑媛梁怀昭。】

　　【他不爱酒色，喜文学，精通箭术，也不似他先祖父叔和母亲那般，将一堆臣妇、王妃、前朝皇后都纳入后宫，也不养面首爱好男色，可以说是那几位皇帝中，最正常也最敬业的一个。】

　　周惠偷偷看了眼他的老父亲周逢年，想起永安的大丞相府里那一堆身份尊贵的二嫁三嫁庶母。

　　他的庶母好几个都是宋氏宗室的原配夫人，当年闻人氏逆贼作乱，屠杀不少宋氏宗室，她们都成了寡妇。

　　那些王妃大多是出自士族门阀的贵女，他阿父为笼络世家，或是见她们年轻貌美，陆陆续续收了不少。

　　天幕的太极前殿处，出现一个青年。
　　新帝绣衣衮服，十二串珠的冕旒垂在面前，风仪甚好，面容骄矜华贵。

　　周惠越看，越觉得这人眉清目秀。

　　世宗献文皇帝又是谁？
　　天殊六年，应当登基了几年，也能南征，那便是手有兵权，是那四个实权皇帝之一。

　　【众所周知，自进入大乱世后，各国宗室内部也是竞争激烈，嫡长子以及太子几乎都会成为权力的牺牲品，或是早死祭天。】

　　【前齐几位皇帝里，周微是唯一一个由嫡长子顺利登基的太子，他亲爹在他三岁时给他封了太子，短命亲爹没了后，他亲娘给他扫清障碍。】

　　【新帝还不到弱冠之龄，而世宗临终前给他留了顾命的宗室大臣左仆射李韶、太子少师蒋仲雪、长乐郡公阮小山，以及稷城王。】

　　尚骊：“？”

　　一听到稷城王几字，很多人都下意识看向尚骊。
　　那些眼神沉亮得几乎要将她剖开。
　　连皇帝宋月也是这样。
　　随后又不动声色挪开视线。

　　众人皆知，雍朝只封过一位稷城王，那就是尚骊。
　　稷城本为上稷，是熹朝京都。

　　八年前熹朝灭亡后，周逢年上书宋月，将年仅十一岁的尚骊封稷城王，聘为周惠夫人，被天下人耻笑。

　　提及这桩往事，如今还在骂周王欺负孤儿幼主，做事不厚道。

　　周惠显然不介意稷城王是不是顾命大臣。
　　满心满眼都是这天幕有些不对劲。
　　周惠总觉得自己忘了什么，没想起来。

　　神迹上多出了几个人。左仆射李韶与太子少师蒋仲雪是两位身着朝服的女郎，皆是三十几岁，一个温雅文秀，另一个眉目刚烈，阮小山更像个儒将，生得面白秀俊。

　　天幕都给那几人标了名姓。唯独稷城王那一块留了个影子，黑黑一团，没有脸，只有稷城王三字。
　　连名字都没写。

　　周惠的火气又蹭蹭蹭上来了。
　　脸呢，给他看脸啊，这天幕是故意的吧？

　　这时候，尚骊听到周慎嘟囔着说：“阿嫂，你带回来的那个昭云台小卫，好像就叫阮小山？”

　　“没错，”尚骊点头，“可他才十五岁。”
　　“可……”周慎也说道，“上面那人也不是十五岁啊。”

　　尚骊：“也是。”

　　周惠后知后觉，终于想起来他忘了什么——
　　国祚。
　　前齐的国祚前前后后也只有三十四年！

　　从他的老父亲周逢年开始算起，运气好些的，可能三十四年后周惠还活着。
　　怎么会这样？
　　之前他嘲讽得很起劲的短命鬼，大概率是自己。

　　还有周微当了几年皇帝，他是谁的嫡长子？
　　自己儿子的儿子？
　　周微登基时十七岁，可关键是，周惠长子才五岁，他嫡长子都还不知在哪啊。

　　好消息：他们一家子篡位了。
　　坏消息：都是一群死得早的短命鬼。

　　周惠：“！”
　　他更介怀的是，这三十四年的国祚，该怎么分给六个皇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