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1、不入世柳不出世墨 ...
-
谢以令看似出神地望着手里的茶杯，重复摸着杯沿，实则眼里的小得意已经藏不住了，原本低迷不振的精神又生龙活虎起来。
“南宫赐！”谢以令忽然小声喊他。
南宫赐静静地看着他，等他的下话。
“我今天想跟你睡。”他飞快地补全了后面一句。
南宫赐挑了下一边的眉，他站起身，取下碧落放到桌上，然后开始脱外袍。
谢以令愣了一下，看完他一套动作，忍不住舔了舔唇。
“你打算，就穿这么多跟我睡？”脱完后，只剩最里面一层衣衫的南宫赐问。
“不是，”谢以令想了想，还是提醒道：“这样不太好吧？特殊时期，还是在他人仙门。要不，下次我们回南归？”
南宫赐忍着笑，一脸严肃地看着他：“不行，我等不及了。”
谢以令双目微瞪，像是重新认识了眼前这人一样：“南宫赐，你变了。”
南宫赐承认：“人都是会变的。”
谢以令微眯着眼看他：“你再也不是以前那个冰清玉洁的扶风道长了。”
南宫赐道：“外人面前，我还是。”
谢以令哼哼唧唧好半天才脱了外衣，他靠里躺下，睁着眼盯着上空。
南宫赐就在他身旁，同样睁着眼。
谢以令突然开口，打破静谧：“你就没什么想问我的？”
南宫赐倒还认真地想了想：“有。”
“什么？”谢以令侧身看着他问。
“想问你，当时怕不怕。”
谢以令转了回去：“当时我是真的不怕。唯一的感受，就是不舍。”
他说完，南宫赐一直没有再开口。
谢以令有些奇怪地看过去，发现他已经闭上了眼，似乎睡着了。
曾几时，在南归也是这样相偎而眠。
谢以令以为自己今夜会很难入睡，虽然旁边躺着的人他再熟悉不过，可毕竟已分离十载。
不过，这样的想法很快就在他的沉沉睡意中，狠狠地自我打脸了。
第二天一早，谢以令神清气爽地从南宫赐房里出来，正好撞见了顾桓之。
“顾三公子，”他打了个招呼：“早啊！”
顾桓之看着谢以令欲言又止，直把人看得心里发毛。
“怎么了？”谢以令看了看身后四周，上前问：“你这是，什么眼神？”
顾桓之左看看右看看，才凑到谢以令耳朵小声告诉他：“谢前辈，你跟扶风道长的事，我们已经知道了。”
顾桓之怎么会知道？不对，他跟南宫赐能有什么事？不对！“我们”是什么意思？
谢以令眨眨眼，佯装疑惑：“我怎么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顾桓之看他一眼：“咳咳，你昨晚跟扶风道长在庭院……”他话没说完，冲谢以令挑了挑眉，眼里带着打趣。
谢以令神色如常：“哦，你昨晚也在？怎么不出声？”
“我也想啊！”顾桓之道：“可是玥公子没出声，我哪敢越界。”
谢以令的淡定有些挂不住了：“还有，玥公子？”
“对啊。”顾桓之道：“我跟二哥回房晚，碰见了玥公子，说是想找扶风道长聊一聊，结果到庭院后就看见、看见你们……”
后面的话他没说，但才经历过的当事人已经想起来了。
他跟南宫赐花前月下互诉衷肠呢，谁曾想暗处竟还有看客。
顾桓之猜测谢以令此时心里一定很惶恐，安慰他道：“谢前辈，别太担心，我看玥公子，似乎并没有要阻止你们两人的意思。”
谢以令叹了口气，他倒不是怕被人知道，而是……现在他的身份和所作所为，在南宫玥眼中，就是一个外人拐走了南归最水灵的那颗白菜。
他抬头望天，见今日万里无云，也没有太阳，偶尔吹过秋风，心里想着：不知朔城那边，柳公子与两位墨公子如何了。
墨无俦已经守在禁室门口快一整天了。
自从雨停后，他就一直站在禁室门口。
“无俦，”思无眠按着佩剑，大步走来：“你一夜没睡？”
他以为这人最多站一会儿就回去，谁知对方竟站了一夜。
墨无俦也不打算瞒着：“我不困。”
思无眠一脸不认同：“你这么干站着哪行？我去给你拿点儿吃的来！”
说完，他又像来时那样，踏着清早的风走远了。
墨无俦想说的话，也在思无眠的脚步声里被踏平。
突然，身后传来动静。
墨无俦赶紧回头，见禁室的门已经开了。
柳微缘从禁室里缓步走了出来，他的神色看不出变化，只是呼吸缓慢了许多。
“舅舅！”墨无俦忙走上去：“你怎么样？”
“无碍。”柳微缘摇了摇头：“去看看蔺渊吧，不过，你要做好心理准备，我虽然治好了他，但恐怕不能完全回到以前。你进去吧，我需要回白骨山修养调理一下。”
墨无俦有些不放心：“舅舅，我送你回去吧。”
柳微缘清冷的眉眼难得柔和：“我还不至于回不了家。”
墨无俦的心脏像被这句话刺中一舨，疼了一下。准确地说，是被“家”这个字刺中。
是了，柳微缘有自己的家，哪怕他们是亲舅甥，可他天生偏爱独来独往，并不追求阖家团圆，否则以前也不会离家多年不归。
亲情是人记忆里的旧客，短暂的温情，长久的余痛。
“好。”墨无俦听见自己说：“舅舅，路上小心。”
柳微缘不愿在此处久留，或许他更愿意跟自己养的奇花药草作伴。
墨无俦跟在柳微缘身后，送了他一段路。
他站在快要走出沧灵都的路口，望着那道青衣朝山下走去。
他步履轻盈稳重，一步步消失在墨无俦视线中。
思无眠从膳房拿了两个香软的馒头，用布包着。他回到禁室时，看见墨无俦仍站在门口。
但禁室的门，已经被打开了。
“青衣散人呢？”思无眠走过来问。
墨无俦脸上带了几分迷茫，他抬头看着思无眠：“舅舅他已经走了。”
“走了？”思无眠惊讶：“怎么走得这么急？那墨三公子如何了？”
墨无俦看着一脸担忧的思无眠，对上他澄澈干净的双眼，没来由得，流露出一抹脆弱：“我不敢看。”
“怕什么！”思无眠塞了一个馒头在他手中，“我陪你去，说不定墨三公子正好也饿了，你们兄弟俩一人一个。”
思无眠推着墨无俦进了禁室，瞧见了安静坐在地上的人。
地上铁链落了一地，墨蔺渊的身上已经彻底没了束缚。变化最大的，莫过于他那双原本有着极长指甲的弯曲的手，现在已经变得跟寻常人一样了。
“阿曜？”墨无俦音量极低，似乎怕吓到他。
听见声音的墨蔺渊茫然地回过头，之前那双白瞳也已变得黑白分明，只是过于清澈，给人一种，他是个孩童的错觉。
墨蔺渊瘦得几乎不成人形，墨无俦眼眶有些热，他观察着面前的胞弟，小心翼翼把手里的馒头递了出去：“饿不饿？”
“啊？”面前的人发出第一声语音，他歪了下头，目光落在墨无俦手里的馒头上。
墨蔺渊凑近，嗅了嗅馒头，然后他喉咙动了动，张嘴咬了一口。
思无眠与墨无俦见状面面相觑，一时心里复杂无比。
墨蔺渊就着墨无俦的手吃完了整个馒头，然后目光转移，落在了思无眠的手上。
“啊？”他发出了第二声语音。
思无眠一瞬间心领神会，懂得了对方的意思。他把馒头轻轻放到墨蔺渊的手上，后者捧着馒头露出一个腼腆的笑容。
“墨三公子，似乎，还有些神智不清？”思无眠纠结着用词道。
墨无俦摇摇头：“不是。舅舅说，蔺渊虽然被治好了，但是很难回到以前一样。他金丹被毁，灵识也惨遭折磨，所以心智受损，大概是恢复不了了。”
思无眠听完这话，沉默了半晌，开口道：“平安就好。”
“嗯。”墨无俦目光温柔地望着埋头吃馒头的墨蔺渊：“平安就好。”
柳微缘离了沧灵都，出了朔城，朝白骨山走去。或许是因为昨夜下了场秋雨，今天格外冷。
他慢慢走着，感受着自己的身体越来越疲惫。
柳微缘抬手，将掌心轻轻靠近腹部。原本藏有金丹的地方，如今空空如也。
他笑了笑，毫不后悔地往前走。
秋风吹动他的头发，毫不留情地将他的伪装拆穿。
原本如墨的青丝，此时一半乌黑一半雪白。并且雪白的那部分，正慢慢将乌黑的那半吞噬，贪婪地想融为一体。
秋风不识上山路。只见那青衣华发，朱颜白鬓的男子，悠哉往那碧山中去。
柳微缘心知他与墨家的缘分已尽，从此以后，大道三千里，只有青衣散人，不再有神医柳敬。
墨蔺渊身上的邪气彻底没有了，相反，如今他看什么都是一副新奇纯净的模样，整个人就跟个仙物成精了似的。
“来，墨三公子。”思无眠用树叶扎成一朵花递给了墨蔺渊，并教他辨认：“这是银杏。”
墨无俦看着两人玩的不亦乐乎，不由弯了弯嘴角，但心里却始终沉甸甸的，挂念着柳微缘。
“那位，是你的兄长。”思无眠指了指不远处的墨无俦：“墨三公子，跟我念兄——”
墨蔺渊看着他，半天憋出了一个音：“啊？”
“不是啊，是兄——”
“无眠。”墨无俦忽然叫他。
“什么事？”思无眠赶紧问。
墨无俦有些惆怅，他身上的落寞因为与墨蔺渊相聚消散了不少，但偶尔还是会流露出来。
比如现在，思无眠觉得，他再不抒发内心的情绪，就要化成落寞本身了。
“我不知道，该带着阿曜何去何从。”墨无俦终于开了口：“墨城，已经被毁得干干净净，再不可能重建。所以我想，先去某座城，努力买间房，照顾阿曜。”
思无眠一听，瞬间生出一个想法：“不如你跟我回南归吧！”
他笑容灿目，语气满是期待：“南归已经快两年没召新了，我每天都无聊极了。你要是去了那里，既能修道，照顾三公子，又能跟我作伴，岂不是一举两得？”
墨无俦不知此时自己是什么心情，墨城灭后，他四处流离，哪怕亲眼所见满城尸骨，也固执地认为世间一定还有亲人。
原是痴人为自己编的梦，直到他遇到了思无眠。
他想要亲人，思无眠就带他见到了墨蔺渊。他想要家，思无眠就说带他回南归。
“你放心吧，我们南归一定不会亏待你跟墨三公子的！”思无眠越说越起劲：“对了，南归的饭菜可好吃了！后山还有一片桃林，等到春天，满山都是桃花，美极了！山下有条溪流，我们还能去溪里捉鱼烤了吃，掌门他们都不会说什么，我记得以前……”
他说着说着，突然顿了一下，似乎想不起是哪位弟子：“反正就是南归的哪名弟子，经常练完功去捉鱼。”
思无眠说到这儿，见墨无俦并没有表现出喜悦的样子，渐渐收了激动的语气：“不过，无俦你要是不愿去南归，我也可以帮你们另寻他处……”
“没有不愿。”墨无俦回答道：“无眠，多谢你。”
“谢什么！”思无眠顿时喜笑颜开，拍了拍墨无俦的肩：“你放心好了，掌门他们，一定十分欢迎你们来南归！”
今日的天空是灰白色，像淡淡的水墨。
墨无俦心里的阴霾大有一扫而空的趋势，他看向蹲在地上玩银杏叶的墨蔺渊，笑着喊了一声：“阿曜！”
墨蔺渊不明白这是自己的名字，但他容易被声音吸引，所以回过了头。
“走了，”墨无俦冲他招手：“我们要回家了。”
作者有话说第41章 不入世柳不出世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