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反派在坟头重遇后》空园野僧

31、师傅

　　祁穆将睁眼时天光大亮，没看见关十里的脸，看到的是池满星那张痴傻漂亮少爷脸。他扯下肩头不知什么时候披上的鹤氅，看着池满星深感欣慰：“长大了。”

　　池满星偷摸去捞祁穆将桌上还剩半壶的酒。一双骨节分明的手伸过来，从池满星那里夺回来，祁穆将晃荡着酒壶的水声：“小孩儿一个，别沾这东西。”

　　趴在对面桌上那小孩看了看祁穆将：“哥哥是有什么开心的事吗？”

　　祁穆将道：“怎么看出来的？”

　　池满星道：“爹爹以前开心的时候也喝酒。”

　　祁穆将瞧着他手指在桌上画啊画：“想家了？”

　　池满星点点头，又摇头：“在家没和哥哥一起开心。你有什么喜事啊，我也要听。”

　　祁穆将起身，把酒壶立在那小孩头顶，转身走了，笑道：“不告诉你。”

　　身后扑上来一股冲击力，两只手臂勾住祁穆将脖子：“不行，你告诉我！”

　　祁穆将一只手绕身后虚护着他，一手扯脖子上的爪子：“给我下来啊，别逼我发火。”

　　池满星在背后笑：“才不信，哥哥脾气最好了。”

　　门吱呀一声从里面打开，小月亮看着搅在一起的两人也朝祁穆将伸开手臂，任命拖着俩讨命鬼，祁穆将戴上面具，带两人出去吃饭。

　　反正花的是关十里的银子，祁穆将也不心疼，拖家带口风风火火直奔最好的酒楼，满满当当点了一桌子好菜。祁穆将这人吧，说难听点恨不得全世界的目光都绕着他转，从坐下开始就逗得俩小家伙直乐，引得周围人频频侧目。肩膀被谁拍了下，祁穆将扭头，一个十来岁的小男孩笑吟吟看着他：“大哥哥，你们点了这么多，好吃么？”

　　祁穆将看着那孩子额头上的灵纹挑眉，突然发现自己死了一回怎么这么招小孩儿喜欢了，指了指桌：“来点？”

　　小男孩倒也没客气，咽了咽口水扯着身后一个差不多大的女孩子落座，取出一小袋碎银：“我们也不白吃你的。”

　　旁边的小女孩道：“我们能带些回去给我师傅吗？”

　　祁穆将笑：“随意。”

　　男孩却头一撇：“我才不要。”

　　女孩道：“他今天刚被师傅骂了。”

　　男孩不服气：“世上怎么会有那样刻板严肃无趣的人？我不过开个玩笑，干嘛发那么大火。”

　　祁穆将笑着给他夹了些菜：“有师傅骂还不好，我做梦都想师傅骂我呢。”

　　男孩道：“你师傅也整天不让你玩儿吗？也每天摆着一张没什么表情的脸，开口就是训人吗？也每天雷打不动天还不亮就要你起来练功吗？谁能整天无欲无求不想松快些啊，我是个人啊!”

　　他还真认识这么一个雷打不动整日练剑的人，祁穆将脑海里浮现出路易风的脸。如果这俩人摊上他那么个师傅，估计是挺惊悚的，这么看来，祁穆将可是运气比这俩小孩好多了。

　　“我师傅人可好了呢，小时候还带着我一起玩儿。”

　　段淮章以前还真不限制祁穆将干什么，只要祁穆将和关十里不给他惹事就谢天谢地了。甚至在他小时候最闲适安逸的日子，段淮章还拉着他和段羽到处逛，有次五岁的他回来难得没说话，一屁股找地坐下，段淮章停下笔，支着下巴看了会儿热闹，捞过祁穆将放自己腿上:“说说，谁惹咱们家小少爷不高兴了啊？”

　　等哄好了人还把祁穆将往肩头一放:“走，师傅带你去玩儿。”

　　祁穆将依稀记得自己从小纨绔随性，大手大脚的毛病是段淮章惯出来的。段淮章卖字画赚得盆满钵满，转头就被祁穆将和段羽挥霍一空。

　　常常祁穆将半个人大的小身板站在店门口一指，气势汹汹:“买。”

　　段淮章一手抱着段羽，笑呵呵的，也大手一挥:“买!”

　　那天他还碰上个喜欢小孩的姐姐，看着祁穆将长得精致，白送了他一根糖葫芦:“小孩子不收钱。”

　　段淮章佯装苦着脸:“我也想吃糖葫芦。”

　　祁穆将从小就护食，除了后来的关十里也就只对段淮章大方，把糖葫芦往段淮章嘴边一伸:“那你先吃，让你先当小孩。”

　　段淮章笑得那个满足啊，祁穆将过了这么多年都能记起来。后来祁穆将也高兴起来了，在河里撒欢，溅了段羽一身水，惹她叉着腰骂，段淮章就靠在一旁的树下摇着扇子笑。

　　祁穆将有些荒唐的想，他都有些嫉妒那个时候无忧无虑被幸福环绕的祁穆将。

　　男孩也嫉妒：“我们要是能跟你换换就好了。”

　　祁穆将问:“那可不行，那是我师傅。你爹娘呢？”

　　男孩道：“三年前被人打死了。”

　　傻少爷向来没什么眼力见：“谁啊那么坏。”

　　男孩摇摇头：“他不坏，相反，他是大英雄。”

　　祁穆将喝茶的动作一顿，看了旁边这男孩一眼。

　　傻少爷道：“那就是你父母是坏人了。”

　　男孩又摇摇头：“他们也是很好的人，如果不是李向隅的话，他们也不会死在长风道了。”

　　祁穆将面色一僵，想着这下糟了，又碰上他亏欠的人了。男孩倒是挺乐观，反而仰头问起祁穆将的名字。

　　池满星抢道：“这是阿将哥哥。”

　　男孩闻言眼睛亮了亮：“你名字里也有个将字？”

　　祁穆将问：“你也有个将字？”

　　男孩摇头：“那可是祁穆将的将啊，我叫谢运，做梦都想改成谢将。”

　　祁穆将一口茶差点喷出来，扭过头难得一脸严肃：“这可不是什么好事，别什么字都乱用，想必祁穆将听到有人想像他一样也没那么乐意。”

　　谢运面带向往：“我也要成为他那样的人，天赋异禀，舍己为人，你知道他有多厉害吗？他活着的时候一个人能打一群人呢，大概，反正有多少人他就能打多少人……”

　　祁穆将有些怔忡，他死前听到太多人骂他不仁不义，都有些忘了这些词原来也用在他身上过。话在嘴边盘旋了半天，还是开口打断男孩的滔滔不绝：“我真是想不通了，他杀了你的父母，你不应该恨他吗？”

　　谢运道：“你怎么知道是他？”

　　祁穆将举起茶杯，晃了晃没喝，语气有些轻：“长风道那事，挺出名的不是么，断送了所有人翻盘的希望。”

　　出名到后来见着祁穆将的人，不是对他怒目而视就是绕道而行。

　　谢运摇头道：“他也是没有办法。他可不容易了，当时他都说了，没人信，还白白担了那么多骂名。要不是后来关十里那只走狗……”

　　他话说到一半，被女孩拽了下袖口，想起这是关十里的地盘，左右望了望，噤了声。

　　祁穆将倒真有些好奇了，怎么他活着的时候走在路上都怕被吐沫星子淹死，死了反而成为大好人了？

　　谢运见他实在跟不上时代进步的步伐，跟祁穆将解释。关十里杀了祁穆将后，还带着蚩化后的灵师清剿过自在泉的残兵残将。

　　当时他们正在逃往，一眼就看到前方拦住道路一身黑衣的关十里。那日风雨大作，还夹着霜雪，一道闪电照亮挺立在乱石中关十里的脸，就像一个来自异界的门一开，走出来一个煞神。

　　他们满腔怒火刚刚升起，关十里身后跟的蚩奴就席卷而来，所有人都愣了，站在原地下不去手。等到血流了一地，地上一片诡异恐怖，就像上方黑雾缭绕电闪雷鸣的天空，众人竟也不得已对往日同门下手。

　　人总是自己经历了才会摒弃高高在上。原来灵师真的也会被蚩化吗？之前他们不信祁穆将说辞的，恨不得亲手除去他这个祸害，信祁穆将说辞的，也指责他冷心冷情，现在轮到自己了，才开始傻眼。

　　蚩化的灵师可比普通人强的多，地上不断倒下的同伴告诉他们，如果祁穆将那天没有动手，他们或许会早很多天面临这个绝境。他们应战不暇时也有些后悔，要是祁穆将在就好了。

　　可是祁穆将已经魂飞魄散了，风雪打在关十里脸上，他好像没什么表情，他亲手了结祁穆将那天也是这幅神色吗？

　　这个问题他们无暇去想，也只有听着谢运讲述的祁穆将会这么无聊。

　　那天被围剿的众人想的是祁穆将，他们之前多多少少对祁穆将有些怨念，那日之后就只剩下怀念。

　　与名声彻底扭转相反的，是关十里。这场围剿战役把他本就摇摇欲坠的名声彻底打入万劫不复的深渊了。不到第二天，他的骂名传遍了大江南北，甚至比站在权力巅峰的李向隅还要遭人恨。

　　骂名不断，可关十里一直活得好好的，甚至说的上春风得意了。他原本在金戎和贺城之后投靠李向隅，却凭借这两件事彻底在李向隅手下站稳了脚跟，轻轻一跃就只在李向隅一人之下了。有人说，关十里干了这些缺德事良心都不痛吗？从他这些年作威作福为李向隅尽心尽力来看，那必定是没有过的，毕竟一个能亲手断送活着的同门生路的人能剩多少良心呢？

　　祁穆将正听着谢运滔滔不绝，自己却是脑海中千回百转，他说什么就随口应和几句。

　　谢运话锋一转：“难得今日碰到一个喜欢听我讲大英雄的人，不像我师傅，听到这个名字就想骂人。明明人家是大义为民，师傅还污蔑说是小人得志。”

　　祁穆将笑了声：“那你们这师傅是更讨厌祁穆将还是关十里呢？”

　　没等来谢运的回答，门外传来一个刻板严肃、祁穆将听着又格外熟系的声音：“谢运谢淼，谁允许你们跑出来的？”

　　祁穆将抬起头，对上了站在门口的人的脸，他想，这个世界还真是小的出人意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