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反派在坟头重遇后》空园野僧

28、绝境

　　“师傅……”

　　祁穆将抓着段淮章的手臂，朝他身后望去，他们这一队的人马原本是他朝夕相对的师兄弟，如今摇摇晃晃朝祁穆将围过来，带着野兽撕扯食物的残忍。

　　段淮章另一手握爪袭向祁穆将太阳穴，祁穆将长枪一扫，周围几人滚落在地，又呆愣着眼爬起再次打来。

　　怎么办啊？他到底应该怎么办？祁穆将在人群中穿梭，只守不攻。天空黑云卷在一起，被风吹开又立刻重聚在一起，正正好挡在月亮上，地上的光更加少得可怜。

　　祁穆将的喉头也像塞了一团黑雾，堵得他说不出话来。

　　他看着段淮章，一副凶神恶煞的样，那是他师傅啊，怎么就变成这样了呢？

　　明明去年段淮章给他们仨讲书时，还和关十里笑，说祁穆将不会走路时还不像后来见着谁都能聊几句，谁都不认，就只赖在段淮章身上，段淮章忙得要死也整天抱着段淮章的小腿，明明是养个孩子弄得段淮章像瘸了一样，段羽看见他挂在段淮章身上，不乐意，伸出手就要推他：“他就是故意的，他最会装了。”

　　祁穆将说不清话，手也没闲着，反倒先把段羽推倒在地上哇哇哭。当时段淮章也是第一次哄孩子，一个头两个大，差点也坐地上嚎啕大哭。

　　段淮章拿着扇子指着祁穆将：“你是不知道你们大名鼎鼎的祁将军，给我扔了个多混蛋的小魔王，硬生生把我从三君子中给拉下来。”

　　等后来祁穆将能跑会跳了，段淮章又想着这小子还不如这辈子别走路了。刚上身的衣服不知道怎么就破破烂烂，偏偏祁穆将还抓着把涂满了黑手印的段淮章珍藏的古籍朝他憨笑：“师傅你看我厉不厉害。”

　　段淮章心里那个窝火呀，看着还不到他大腿的祁穆将满脸脏污，发冠凌乱，又生不起气，捞起人涮干净了，将人扔到床铺上，坏心眼地骗他：“这书可不是什么好东西，你以后千万别碰，不信啊？不信师傅给你念这上面写的东西，准给你听睡着了……”

　　或许年纪小，听什么都觉得有意思，祁穆将瞪着两只大眼睛听得精神抖擞，段淮章背着书一边还给他缝着衣服，反倒被这小子折腾睡着了。被祁穆将推醒的时候，祁穆将头发都没干，散在脑后又乱成一团，凑在段淮章面前：“师傅，后边呢？”

　　段淮章是真觉得祁穆将是他天生的讨债鬼，等他认认真真教的时候，祁穆将又捂着耳朵怎么都不想听他念叨了，整天拉着关十里和他斗智斗勇。

　　关十里听段淮章说祁穆将时乐的不行，听到这时才反驳：“我和这臭小子可不一样。”

　　段淮章刷的一声打开扇子：“你倒说说你们俩有什么地方不一样的？”

　　一样闹腾的紧，一样喜欢笑，一样天生恶疾，一天不找抽就浑身不爽，无法无天、无事生非、无理取闹地干些无耻之事。

　　祝远行听到埋汰他们俩就恰当地醒了，支着下巴望着两人笑脸，还真琢磨出那么些许不同来。

　　祁穆将总是笑得更爽朗些，关十里面对半生不熟的人，就显得有些寡淡了，嘴角的弧度细看就觉得好像有些别的意思。

　　祝远行懒散开口：“祁穆将不做人，关十里不和他待在一起的时候勉强算个人。”

　　关十里道：“你这夸人还挺别致。”

　　祝远行仗着武力，对两人的怒视视若无睹，抻了抻懒腰又趴下睡了。留着段淮章大笑出声，扇子在他手里转啊转。

　　转到现在，段淮章的扇子专朝祁穆将的致命处打，祁穆将躲得狼狈，师傅，你教我要正直，要勇敢，要一往无前，那现在呢？我该怎么办？我该拿你怎么办？我该拿我自己怎么办？

　　“需要我帮你一把吗？”

　　祁穆将回头，李向隅站在远处：“这些人，回不去了，你下不了手，大可以闭上眼，反正和蚩奴没什么不同，不是么？”

　　祁穆将握紧枪，眼里的恨意快要将他燃尽：“为什么？”

　　李向隅的嘴角拉平，望了下天：“这个问题，我多年前也问过呢。可惜了，当时那个人回答不了我，所以，我也没法回答你。”

　　“还有，忘了提醒你，贺城马上就带着那群老鼠来救你了，人挺多的，肯定够这些蚩奴吃饱了，那时你也就解脱了。”

　　“我走了，祝你好运。”

　　祁穆将看到远处黑乎乎压过来一片，夜色下看不真切，却听到远处的人声。

　　“前面好像有人。”

　　“是不是自在泉的人？”

　　“得救了，太好了，我们得救了！”

　　他们瑟瑟发抖，又带着希望的期盼。

　　祁穆将周围的自在泉师兄弟，如今或许叫蚩奴更合适，嗅到了更多人的气息，放下祁穆将这块硬骨头，视线朝那群人慢慢转移，就连段淮章也不再和祁穆将厮斗。

　　第一个人朝远处的人群动身时，祁穆将心里有什么一闪，他来不及想清楚是什么，手里的银枪已经出手，自后穿透那人的胸膛，枪尖一个小点闪着银光，周围朝下滴着血，一滴一滴砸在祁穆将心里。

　　周围的蚩奴却没有停止，反而因越来越近的人声更加兴奋了，祁穆将周围躁动着，他闭了下眼，手下发力，枪尖带血划出一道血痕，砸得两边的杂草上上下下甩动。

　　周围突然出现一大片梅林，火红一片，远处有人喊：“是不是那个白衣大侠？”

　　祁穆将枪尖朝侧方一指，风聚如山，卷着梅花满天飞舞。长枪快而狠刺进段淮章胸膛，段淮章没受什么罪，原本瞪得有些扭曲的两眼一闭，大字型倒在地上，安静下来和祁穆将记忆中的师傅没什么区别。

　　对剩下的人动手愈加容易了，祁穆将觉得自己的脑子从来没这么混沌过，也从来没这么清醒过，电光石火间，他记得他每一个动作。

　　周围的蚩奴倒了一地，空中也分不清是飞溅的血还是梅花了，祁穆将侧脸被一片梅花割伤，身上其他地方却都不是自己的血。

　　他宁愿那是自己的血。

　　手里的银枪哐当一声落地，在泥污里滚了几下不动了。

　　“杀人了！”

　　有人指着祁穆将，他穿着一身沾满了血的白衣站在尸身中间，对面的人面色惊惶，抖着腿往来时的方向跑，夹在祁穆将和贺城中间进退两难。看出了贺城没有阻挡他们的意思，才奔散而走。

　　祁穆将看着他们的背影，觉得他可怕么？他怎么反而觉得那些黑夜里的背影更像厉鬼呢？

　　还有一个人没动，祁穆将已经杀红了眼，就要朝着站在远处的贺城打去。

　　是剑刺破皮肉的声音，祁穆将低头望着穿破自己身体露出的半个剑身，回过头瞧见段羽的脸看起来格外狰狞，她被祝远行拉着，身体还不死心地朝祁穆将扑着，痛骂着。

　　其他人也对他亮出了剑，有人说他疯了，祁穆将却听不到这些话，他觉得自己像个空壳，这些话只是穿过了他的身体，没有留下半分痕迹，段淮章倒下的那个瞬间在他脑海里一遍又一遍的闪回，动手时像被按了暂停，现在的痛意才密密麻麻攀升上来。

　　段羽哭着：“祁穆将我恨你！我恨你！”

　　恨么？恨就恨吧。

　　祁穆将自暴自弃地想。

　　卫砚派人缉拿祁穆将回去。上前的人被祁穆将打开，他整个人像疯魔了一般，方才的打斗没有耗尽他的体力，反而让他心里身体里都压着什么无处发泄，这些人近不得他身，他踏着夜雾离开，战斗中卷起的风沙让面前的道路更加模糊，寒冷而昏暗，就像一扇朝祁穆将打开的墓门，他在寒风中感受到了绝境的气息。

　　祁穆将找了一个河流，今年入冬似乎更早，分明是南方，还没下雪呢，夜晚里河流已经上了冻，祁穆将几拳砸开上方的冰层，碎冰四溅，下方几尾鱼甩着尾巴逃走，带起一道冷水，溅在祁穆将侧脸的伤口上，弄出些刺痛。

　　祁穆将拘了一把水，胡乱擦着衣服上的血痕，血迹顺着水更晕开一大片，他抓着衣服茫然的看着天空:“为什么洗不掉啊，阿娘、关十里、师傅……师傅……”

　　他发了疯般泄愤，最后仰倒在地上大声喘着气，天空黑压压的一片，他捂着眼，眼角滑落两行泪:“谁来杀了我吧！杀了我啊……”

　　他是怎么回自在泉的，他自己也不记得了，老实讲，祁穆将好像自己都控制不了自己在干什么，众人愤怒看着他，有人问他怎么还敢回来。

　　祁穆将没理，自顾自把事情说了一遍，最后极为平静道：“李向隅已经能把灵师也变成蚩奴了，咱们没救了，准备撤退吧。”

　　一个人拍桌而起：“这么说，你当时也听到铃声了？”

　　祁穆将侧头，没理他，准备走。

　　那人把剑横在祁穆将脖子上，额头上已经亮了灵纹：“你骗鬼呢？那你怎么好好的？其他人都成蚩奴了就你清醒？”

　　有人附和：“我们跟着卫将军还和李向隅打了一场，他要是有这能力，为什么不把我们也一起收拾了？”

　　祁穆将冷笑：“你在问我吗？我怎么知道？你把剑放下，你又伤不了我，何必自取欺辱呢？”

　　那人道：“你杀的人里有我的好兄弟！我凭什么把剑放下？咱们将近一半的人都死在你的手里，你就这么给我们交代？”

　　祁穆将道：“有你的好兄弟？里面还有我师傅呢。”

　　那人怒道：“我同窗十几年的兄弟啊，他跟着你我还高兴，你不是自诩很厉害吗？我他妈怎么想都没想到他能死在你手里。”

　　祁穆将扭住他的手腕，剑哐当一声掉在地上：“话我已经说了，你那么在乎他，你怎么不保护好他啊？”

　　换做一年前，祁穆将是怎么也想不到这些话在他嘴里顺理成章就说出来。

　　“杀人的不是你吗？杀了那么多灵师，你现在倒把错归到我们头上了？！我们干什么了，我们本本分分什么都没做！不像你，手上沾了那么多条人命。”

　　没等他说完，祁穆将一脚将他踹倒在地，低下头，拿着他的剑指着他胸口，使得脸上的表情看起来更加狰狞，轻声道:“是吗？那也不怕多你这一条命了。”